作者:嘉衣
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一团乱线堵在撄宁心口,闷闷的叫人喘不上气。她憋了半天,话在肚子里绕了又绕,最后还是直愣愣的抛出一句:“你放心,我们也算是穿一条裤腿的人了,我肯定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我会?帮你的。”
她歪着脑袋,满脸写着‘匡扶正义’四个大字。
柿子净捡软的捏,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撄小宁得?让别人知道,她和宋谏之哪怕是柿子,也是那邦邦硬能硌掉人牙的柿子!
被一并归类到软柿子行列的宋谏之,却没心思肯定撄宁的正义。
他轻羽似的眼睫微垂,在眼下打出道淡淡的阴影,拢住了眼底藏着的一点热。
那双女娲用了十足十心思的桃花眼微微敛着,不似往常锋利,反而?平白添了几?分罕见的温柔。
薄唇勾起一点弧度,低声问:“你要?如何帮我?”
撄宁只是大包大揽的打了包票,至于如何帮,还没有头绪。但牛都吹上天了,现在认怂有点丢人。
她闭着眼,大话脱口而?出:“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说完,撄宁想?往后退,但下半张脸都被人掐在掌心动弹不得?。
宋谏之的手?比她要?大上一圈,嬉闹的时候,一只手?能包她两只拳头。
眼下,这只手?毫不费力的包住了她小半张脸,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一小块耳垂肉,慢条斯理的逗弄。
撄宁耳垂诚实的发起烧来,但她还没来得?及解救自己的耳朵,又被宋谏之专注的视线盯得?脸热,红了个满头满脸。
热血没头没脑的往脸上涌,耳朵里都灌满了砰砰的心跳声,痒得?厉害。她傻了吧唧的伸手?去摸耳朵,两根软乎乎的指头刚伸过?去被人就势压住了,暧昧的纠缠到一起。
撄宁被火燎了似的猛然收回手?,两根指头蜷缩着,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身后。
如果美?色是酒,那宋谏之酿的这一坛子便是仙人醉。
撄宁光看着就有点晕晕乎乎。
偏他还不肯罢休,也不愿轻易放过?掉进陷阱的猎物,而?是语调拖长了问:“那我该怎么谢你?”
撄宁脑筋都转不动了,缩着脖子小声道:“不用见外,我不是那等挟恩图报的人。”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了看守的敲门声。
“殿下、王妃不宜在此处长留。”
撄宁这才回过?神来,她倏地站直身子,三?根指头竖起来指着天,顶着通红的脸蛋打补丁道:“我没有映射你。”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宋谏之瞧她这幅恨不得?爬墙走的尴尬模样,挑了半边眉,应道:“嗯,我信你,毕竟我们是穿一条裤腿的人。”
明明是句很?正常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瞬间就多了两分暧昧。
撄宁不敢再抬头看他,先是假装理理发髻,再抻抻衣袖,留下句“总之我先走了,你等我的消息!”便一溜烟离开了上阳宫。
身后,宋谏之放松的倚靠在床架边,皂靴随意的踩在榻上,望向少女的墨黑瞳仁,因为日光晕照显出琥珀似的浓稠质感。
哪根头发丝儿有身陷囹圄的紧张?
——
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撄宁不是男子,但自认也是说话算话的人。
她既然答应了宋谏之,便回府积极地想?起了法子。
值得?庆幸的是,崇德帝虽然想?保住太?子,但也不愿轻易舍弃宋谏之,是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宋谏之还是被原封不动的扣在上阳宫。
宫里消息封锁得?严实,又并未拿到朝堂上商议,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了解事件原委的,更是凤毛麟角。
依崇德帝的想?法,最好是两边都保下,互相?制衡,他的皇位才能高枕无?忧。
天家父子,除了一点寡淡的血缘关联,没什么亲情可言。
可难就难在,老?九一番大刀阔斧的动作,将太?子和他彻底推向了对?立面,没有余地可言。
崇德帝这两日也愁得?厉害,正打算下朝后去上阳宫一趟,好好劝劝他那天生反骨的儿子。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太?监尖细的声音刚落下,一身着墨绿官袍的人便从群臣中走了出来。
是谏议大夫周概。
他手?持笏板躬下身,神情严肃道:“最近京中一首打油诗穿的沸沸扬扬,不知陛下可曾听过??”
崇德帝上朝前心情郁结,道长说不宜用‘长生丹’,此刻正烦躁得?厉害,懒得?同人兜圈子,不耐烦道:“是何打油诗?”
“恕臣冒犯,学上一学,”周概神色不变:“台上岸然道貌,细查劣迹斑斑,天赐两张嘴脸,一招不慎翻船。”?
“大胆!哪里传的谣言!”
崇德帝眉头紧皱,呵斥道。
眼神紧紧锁定在太?子身上。
他还没想?好该拿老?九怎么办,太?子这是催促上了。
身为谏议大夫,周概整日干的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儿,他心中不惧,继续回禀道:“陛下,不论是否谣言,此诗已?在京中传开,五六岁的稚子都会?唱。若不查明,岂不是平白诬了太?子殿下的名声?”
第96章 九十六
周概话音刚落, 大殿上便传出了众臣的絮絮低语声,可见?众臣也早就听过这首打油诗了,只是除了他, 没旁人敢触皇帝的眉头。
他所言不虚, 这打油诗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无需刻意打听, 众人从上朝必经的西直街走一趟, 就能听见?孩童嘴里念叨这首诗。
做父母的瞧见?官员马车路过, 还会捂着孩子的嘴一通训斥, 可架不住这首打油诗调子编的忒朗朗上口了, 想忘记都难,传颂起来也格外快。
诗中并未言明所指何人, 周概去问百姓, 人家三缄其口恐怕惹火上身。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有心打听总能探到风声。
崇德帝坐直身子,正了神色, 开?口道:“周爱卿何出此言?”
他满心以为这打油诗讲的是晋王,太子见?他没有处理老九,心中不安, 按耐不住出了手, 倒逼他做出抉择。没成想这一出指向了太子。
可泸州盐政之事?早被他下令压住了风声, 除了监察院, 朝中再?无旁人知晓。
况且此事?尚无断论,是谁走漏的风声?
老九?
不对, 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若他有心出手,只怕干出刺杀太子的事?也不奇怪。从老九被扣在上阳宫之后, 太子便恳请他调了上百亲兵看家护院,虽未说明原因,但?父子二?人心中都有数。
那是老三?也不对,他一贯爱走明哲保身那条路,虽和老九关系近些,也绝不会明确站队。难道他是将?水搅浑,坐收渔翁之利?
崇德帝眉头紧蹙,把目光投向高台下,一寸寸扫过自己?的儿子们。
老三正侧身看向周概,面色虽未大变,但?还是流露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诧异,既不会平常到惹人怀疑,也不会失了稳重。
老六在皇子妃去世?后就没了心气儿,听了这惊雷般的话,仍是俯首沉默。
至于太子,虽神色平淡,也未回头看,落在地上的眼神却是阴恻恻的。
短短几秒,崇德帝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他没等周概回答,又追问道:“众卿家可曾听过这首打油诗?”
周概回应的不卑不亢:“回禀陛下,此诗是臣进宫路上听到的,因为没有实据,所以并未及时上奏,而是令下人探听清楚了,臣才敢有今日所言。”
监察院当日参加议事?的两位大臣正低着头惴惴不安,哪里敢接话。
其他职责不在此的臣子更是鸦雀无声,其中不知有多少人收过太子的好?处,殿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连议论声都消失了,静到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
“既然其他爱卿都没听过,说明只是一人之言罢了,周爱卿切莫被这些空穴来?风的话带偏了。”
崇德帝眯起眼,一面满意众臣的沉默,不至于将?他推到为难的境地,一面又暗暗心惊,揣测在沉默的大多数中,有多少是被太子收买了人心。
他的话刚说完,台下乌压压的人群中便站出来?一道身影。
“启禀陛下,臣也听过这首打油诗。”
长身玉立,神情凝肃。
是姜淮旭。
姜太傅给?自家儿子递了八百个眼神,也没拦住要淌这池浑水的心。
高台上,崇德帝半张脸隐在冕旒的阴影中,神色看不分明。
姜淮旭不卑不亢的行过礼,顶着众人看热闹的视线,补充道:"臣以为,无论是确有此事?,还是空穴来?风,都应查明真相?,以免寒了百姓的心。太子行得端做得正,自然是不怕查的,名?声有污,却是大事?。"
他一番话说的强硬,但?无可挑剔。
如果太子党站出来?置喙,倒显得心虚。
崇德帝紧盯着他:“照姜爱卿的说法,此诗已传颂甚广了?”
“是。臣虽未主?动打探,却也听过不止一回了,若非刻意装聋作哑,只怕在场听过的同僚也不在少数。民间有说法讲,太子手中每年过的银两不下百万数,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就够寻常百姓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姜淮旭是朝中出了名?的一根筋,若非有姜太傅庇佑,恐怕无甚人缘。即便如此,姜太傅还是在自家儿子到户部?任职半年后,上奏将?人调去了没有实权的翰林院,生怕他在户部?这种紧要地方,把人给?得罪干净了。
不过他和谏议大夫倒是合得来?。
周概听他说完,忙不迭的又添了一把火:“启禀皇上,这首打油诗的源头,据说是与泸州盐政一案有关。臣听闻,晋王几日前就回了京中,不知为何没有上朝,如果晋王能讲泸州盐政一案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大约就有论断了。”
“谏议大夫这话便是说笑了,百姓随口胡诌的打油诗,也要陛下大费周章给?他们个交代?这朝堂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口?明日邻里间你多占了我两寸地,是否也要拿到朝堂上来?断一断?”
周概:“民间传的有鼻子有眼,既是空穴来?风,可见?背后之人用?心叵测,更要彻查才是。”
“有何可查?太子素日崇尚节俭不喜奢靡,众位同僚都看在眼里,”这次开?口之人是明牌太子党:“太子,是为一国之本,岂能因两句闲言妄自揣测?”
姜淮旭不紧不慢的开?了口:“说得对,太子,是为一国之本。事?关国本,若不还太子清白,这份名?誉损失谁来?承担?李尚书你能担得起吗?”
“你!”
“肃静!大殿之上,岂容尔等喧哗!”
崇德帝右手拄在龙椅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一旁的统领太监见?状,赶忙开?口呵止了争端,尖细的嗓音骤然打开?,不留神破了音,生怕这场闹剧不够滑稽似的。
沉默片刻,崇德帝疲惫的睁开?眼:“太子怎么说?”
他下朝该服丹药了,不然又要头疼。
太子垂着眼,面上神色不改,好?似方才的争端与他无关:“儿臣问心无愧,谨听父皇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