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自然有一种超出逻辑的直觉,心思缜密,很习惯地去捕捉破绽。
耶律尧淡淡地道:“你嚼我舌根,我不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看不出季大人这般人才,能?从别人眼里看出‘恨’——想?必亏心事没少办,被许多人恨之入骨,仇视待之,才如此草木皆兵吧?”
季檀陡然抬高声音喝道:“那你听墙根,就很值得自豪吗?!郡主以礼相待,你不懂如何避嫌、如何处之也就算了,非得作奸佞之态,搬弄是非吗?”
耶律尧倾耳以听的样子?:“请问我搬弄什么是非了?”
季檀道:“檀只是见你不对,而?非见所有人不对——你却一以概之,黑白颠倒,这般做法。”他?冷笑一声:“才是心里有鬼吧?!”
宣榕:“………………”
不是,什么情况???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两人怎么就针锋相对起来了?
她满头雾水,目瞪口呆,只能?先打圆场:“够了,都少说两句!庭芝,你先回去甄别一下?我说的‘轻办’小吏,对于?交代你的事儿草拟个初案,明早启程前?给我看看。”
她温声道:“有劳你在外还要费心。”
季檀不能?不给她面子?,收起怒意,拢袖行礼:“是。”
打发走季檀,宣榕这才蹙眉道:“耶律,庭芝人很好的,而?且就事论事,绝不对人。你别拔他?份儿、起他?的哄。”
这话似乎起了反作用,耶律尧并没被劝住,面无表情道:“哦。你怎么不和?他?说,我做事随性,没有恶意,人也很好?”
宣榕:“…………”
而?另一边,季檀回了驿馆房舍,静了片刻,先是磨墨提笔,写了一段草案,实在无法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又坐了片刻,召来几位下?属。
他?指尖轻叩桌面,若有所思道:“你们说,若要试探一个人是否真的失忆,有什么好办法么?”
第96章 互怼
监律司经手大案小案不计其数。
办案之?时, 也会碰到有人装疯卖傻,借以抵抗审讯。
其中一个下属程峰见怪不怪:“可是押送的?那批罪员里头,出?现了乔装失忆的??请医师来问诊, 破他谎言不就是了。”
季檀摇头否决:“习武之人,并非文员, 能通过内力操纵自己?的?脉搏, 调整自身气?息吧?”
程峰是练家子出?身, 一身健壮横肉
, 闻言点头:“这倒是,我曾经就如?此假扮过孕中女?子的?脉象,哄骗郎中——那用儿女?妻妾、家中族亲试探, 观其神色,数番下来, 也能辨出?真假。”
季檀道:“此人无?妻无?儿, 无?父无?母。”
程峰皱眉:“若无?亲眷, 挚友也可……”
季檀道:“无?。”
五个属下哑口无?言,在各路刑审诈供的?经验里, 独狼是最棘手的?,因为他们了无?牵挂, 所以油盐不进。程峰哀叹:“大人, 你这难题出?的?……那他可有上心之?人, 上心之?事?用软肋威胁试探……”
季檀轻扣桌面的?指尖一顿。
程峰大喜:“果真是有么?!”
季檀将猜测摁灭,仍旧道:“亦无?。”
属下面面相觑片刻, 又一人陈凯试探:“扣押的?罪员里可没有这种人, 大人想要试探谁?若是方便说出?来, 咱们也好?更有针对,群策群力呐!”
季檀不能说。很明显, 郡主随侍里头,大部分人都不知耶律尧底细,她有意隐瞒,他便不能戳破窗户纸。
也就不能把耶律尧经历过往、弱点性情,摆到?明面上供众人讨论。
不过幸好?,季檀也没指望属下能想出?个绝妙主意,摆了摆手道:“算了,忙你们的?去吧。”
但试探还是要试探的?,且只有一天机会。
明日中午,监律司一行人就要先行离开秦州。
等属下忙不迭地告退,季檀沉吟片刻。
监律司本就擅情报,偶尔和兵部刑部都有合作,偶尔也能听到?齐外的?奏禀。是矣,他对这位明面上的?生平很是熟悉,细细思索一遍,又找容松打探了几句,很快,倒也有了一计。
于是,季檀起身收笔,拿了拜帖,往州府衙门?而去。
而在季檀思计的?半个时辰,宣榕和耶律尧仔细讲了季檀的?为人处事——
一般来说,作为缓和纷争的?平事人,就是要让一方清楚,另一方不是刻意针对,所作所为都情有可原,最好?还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愤懑者?认同对方行事逻辑,觉得?二人能处成兄弟。
她手下人别的?不说,共事都很和谐。
但显然,在耶律尧身上,这一番努力以失败告终。
青年始终似笑非笑听着,宣榕每讲一段,他应一声,不赞同不反对。讲完,她问他有何?看法。
耶律尧冷笑一声。
宣榕无?奈道:“你别这副表情呀,有话直说。”
耶律尧道:“你说是就是,我没有任何?意见。毕竟我不像你,没有朝夕相处过,对他不熟。”
有点阴阳怪气?,但不妨碍宣榕就坡下驴,她双手合掌,笑道:“那好?,这个结算是解开了对吧?不要对季大人有敌意啦。”
耶律尧歪了歪头:“没有心结啊。你看,是季檀先对我发难的?对吧,我俩辩驳了几句,互相攻讦对方短处,算是半斤八两。最后你却只护着他,温言细语打发他离开,然后单独矫正我的?看法——我哪敢对他有敌意。”
宣榕:“……”
亲近之?人才会斥责,君臣情谊只会安抚。
但这话她没法说,只能微微蹙眉,百思不得?其解:“你对阿松和昔大人,也没有这般过啊……”
耶律尧浓睫垂敛,抿唇道:“你对他们也没有这般过。”
宣榕茫然。
秦州算是天下粮仓、交通枢纽,这里的?驿站也建得?大气?,其中最好?的?房间宽敞明亮。
外面还有一棵百来岁的?银杏树,扇形叶片婆娑起舞,晃动的?光影里,耶律尧偏过头,把以退为进玩得?炉火纯青,轻轻道:“绒花儿,你没发现你对他与别人不太一样么?为何?,是有过什么渊源么?我听说过,初见不同寻常,或者?有些刻骨铭心的?交情,这些人分量到?底会不一样的?。”
“……”其实越过江南那事儿,宣榕早就把季檀当?做平常臣子视之?。重视季檀,也是因为这人稳重靠谱,毫无?私心。
可她也确实心虚,愈发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怎么开口。
似是可以随口搪塞,但又有点不想扯谎敷衍。
数息下来,她呼吸都乱了,露出?几分不易被察觉的?纠结。
耶律尧立刻心软,没舍得?继续逼她令她为难,轻叹了口气?,撇开头道:“好?吧,是我的?错,我看他不爽,在呷……在无?理取闹。你不用在意我方才说的?话。反正季檀明日就走了,我不再招惹他就是了。”
这返程五六天以来,耶律尧行事变得?有几分规矩谨慎。
宣榕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无?奈道:“你说到?做到??”
耶律尧抿唇道:“我哪次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耶律尧确实说到?做到?。
没有再招惹季檀。哪怕这人回到?驿站后,半下午写完草案,又来到?宣榕这边汇报,从黄昏到?晚膳再到?入夜,他都不置一词。
但到?底心绪不快,趁夜离了驿站,去城中寻酒。
他每到?一城,就喜欢打听哪里酒最好?喝。
秦州地处中原腹地偏上,农牧种植为主,又没有两河防汛压力,向来风调雨顺,收成颇丰。
作为小麦主产区,这边酿酒也是一绝,从白酒到?黄酒,一应俱全,甚至销往外地,经常供不应求。
繁盛之?国?,鼎盛之?期,宵禁都会推后。
虽是夜市闹巷,但人流涌动。
耶律尧问过几个当?地人,随意挑了家看起来最平平无?奇的?街边酒肆,要了一壶酒,喝了半杯,觉得?还凑合,便让店家又上了两坛。
这里并非奢豪酒楼,又是入夜时分,聚集了些三教?九流,结伴赤膊耍牌,放肆饮酒。整个酒肆吵得?不亦乐乎。
耶律尧权且把这些动静当?做下酒菜。
他容貌昳丽,气?度恣意,又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闷声喝酒。
一看就极尽神秘。
这些纵情欢乐之?徒,想对他视而不见也难。
等那边也酒过三巡,有人玩牌玩输了,其中一人气?恼地把手上叶子牌扔桌,对身边陪酒的?花娘道:“去,拎着这壶酒,送给那位少侠,问问跟不跟咱们一起玩。”
耶律尧骑服箭袖,腰佩弯刀,不像世家弟子长衫华服、宝剑作饰,所以这群人猜他江湖过客,干脆抓过来一起作乐。
花娘照做,笑吟吟地捏指拎酒,绕过吵嚷的?方桌,走到?耶律尧面前,刚想为他斟一杯酒,耶律尧淡淡道:“不必。”
这些花娘都是做着暗巷营生,出?身低贱,身不由己?。
他倒也不愿刻意为难,越过花娘,对那桌壮汉道:“谢过。我到?量了。”
花娘只能把酒壶放在桌上,原路返回。
而那位派人来请的?壮汉脸上有些挂不住,瓮声瓮气?道:“那你还剩这一坛子酒都不喝了?不如?请了我们哥几个?”
耶律尧酒量极好?,几乎千杯不醉。
但毕竟在外,喝得?克制。可再怎么克制,一坛也是没尽兴,更何?况他今日心情并不怎么好?,懒得?搭理,径直拎了剩下那坛,喉结滚动,仰头猛灌。
那名壮汉:“你——!”
他刚要起身寻衅,耶律尧就将空坛一搁,拿起方才花娘留下的?那壶酒,推掌一送。细口玉壶抛出?数丈,稳稳落在壮汉的?桌上。
耶律尧着背后墙壁,半阖眼帘道:“这壶你请我的?,我再请回你吧。”
“……”
一时其余桌上的?吵嚷都小了片刻。
江湖中人过招,往往转瞬就能探知根底。
这一推一送,既柔又刚,不容小觑。
壮汉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铁青着脸继续玩牌。
也许是落了面子,心里不舒爽,每当?酒肆门?口又有流民乞讨时,他率先放开嗓子谩骂:“哪里来的?讨嫌的??!死爹没娘的?玩意儿,跑到?人家地盘上来打秋风,滚滚滚,赶紧滚,看什么?!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秦州富庶,但每到?暑汛,两河之?下仍有地域田地被淹,这些无?家可归、无?饭可吃的?流民只能四处逃窜,自然也会有人来到?秦州行乞。
官府能安置一部分,但终究有照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