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雕弦暮偶
这种情报密信,都会汇报望都。
有?一封也誊抄到了宣榕手上。
彼时,她已领人返程,沿着西线往北,在城中驿站歇脚换马。看完密信,宣榕思忖片刻,吩咐道:“给庭芝也抄送一封。有?人和我齐官员牵扯,立刻扣押审办。军情紧急的节骨眼上,要慎之又慎。”
随侍应道:“季大人近来在外办案呢,直送他手,还是送归望都府邸?”
“何处办案?”
“蜀中吧,不过这是半月前?的信儿,我估计也返程了。咱们说不准还能碰到他。”
这位内侍有?点言出法?随,经常能随口说中。
这次同样,行经秦州时,刚入驿站,就看到一人站立亭下,风姿端谨。青色官袍一尘不染。
似在等人。
见到宣榕,季檀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意,行礼道:“昨夜守官说您会到,我还在想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没曾想,当真如此妙不可言。”
宣榕脚步微顿,颇有?点惊喜:“那你们同我一道归京?”
季檀拒绝:“押解犯人呢,就不蹭您仪仗了。明日臣得先?行,您一行慢慢修整便是。”他这才抬起眼睫,视线落到前?方,微微一顿:“郡主,这位怎么在……”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耶律尧轻笑一声,凑到宣榕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绒花儿……”
声音抬高些许,随侍和季檀都听到他似是带了些许不善,但脸上笑意诚挚坦荡,问?道:
“这位是谁?”
第95章 针锋
监律司本就掌管昭狱, 搜集天下?情报,更何况两人见过?。
季檀对耶律尧身份一清二楚,自认对方?同样, 绝不该看他?犹如陌生人。
这不对劲。
于?是,季檀抢先别过?话头, 道:“郡主!听说您有信想要抄送于?臣, 要派人送回望都, 此番遇见, 不就省了来回波折么——您要吩咐何事,直接知会便是。”
这么一提,宣榕立刻想起安定送来的密信, 点?了点?头:“你随我来一趟。”然后才转过?头,向耶律尧温声解释道:“季檀季大人, 掌管大齐监律司。你以前也见过?的。”
耶律尧勾起一个凉薄的笑:“那怪不得眼熟得紧。”
郡主要与臣属商讨密事, 随侍便先行收拾内务。
众人挑选房舍、牵马入厩、对接行程, 不出片刻,便自觉散去。
抄手走廊上藤蔓垂落, 遮住炎炎烈日。
而?耶律尧并未离开。见状,季檀警惕看了他?一眼, 但?见宣榕也没有发话, 决定先不管他?, 只引路道:“郡主,这边请。”
宣榕应了一声, 跟上他?指引。
不出片刻, 就到了会客厢房, 季檀率先推门,侧身让开, 见某道身影还是阴魂不散,在宣榕跨门入内时,忍无可忍请示道:“您找臣谈话,这位可要一道?若是一同,臣命人再添一把椅子?。”
家国机密,确有不便。
宣榕回头:“耶律,你要不先去歇息……”
若是以前?,耶律尧早就体贴地借口有事,随着侍从散去。
但?这次,他?像是听不懂画外音,道:“我在外面等你。你们慢慢聊,不着急。”
说着,他?屈着长腿,坐在长廊横椅。抬眸仰视望她。
斑驳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浮光碎金,落在他?眉眼。艳丽危险,勾魂摄魄,神?色却又乖训无辜——
“……”极端的反差,让宣榕脚步一滞,她回过?神?来,无奈道:“不嫌热呐?”
耶律尧道:“尚可。”
宣榕失笑,只能?随他?。
等过?了落地罩,坐于?厅堂里,她同季檀寒暄几句,问了问他?这次公差所为?何事、收获如何,才陆陆续续把安定那边传来的情报交代清楚。
季檀颔首应是:“臣明白,等归京之后就着手查办,若是暂时并无实证,那先行扣押数月,宽厚相待,绝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季檀做事认真仔细,既有文人的细致,又有刑官的果?断。
宣榕放心地把差事给他?,刚要起身离开,就听见季檀审慎地开口:“方?才人多眼杂,臣不便问……但?臣心有数点?疑虑,还是得请您解惑。”
宣榕又坐了下?来:“你说。”
季檀道:“北疆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的君王既然还活着,为?何不主持局面,反而?在这里?这是其?一。他?消失三年,不认识微臣,性情也似有变,发生了何事?这是其?二。多国纷争,三国都是可以互相掰手腕较劲的存在,您把他?拘在身边,是有什么考虑衡量吗?这是其?三。”
本就有刑审的家族渊源,再加上监律司任职数年,季檀说话条分?缕析,且咄咄逼人,哪怕是面对宣榕,也直戳问题关键。
他?也意识到语气太过?生硬,顿了顿道:“您若觉得不便透露,就当臣没有问过?,可是此举确实危险,还请您三思。”
宣榕道:“他?失忆了,等他?恢复再说吧。这么把人送回北疆,后果?能?难以预料。”
季檀用的是“拘”字,宣榕透出的却是“护”意。
这下?,他?也不由得微微一惊,竭力陈述可能?的后果?:“但?耶律尧的行事作风,也难以预料啊郡主!万一他?暴起伤您,或是窃取机密,再恶劣一点?,直接把您掳走当人质,我齐都会相当被动。退一万步讲,他?小心克谨,并无威胁,但?到底也不过?是个外来客。郡主您该知亲疏有度,否则,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在您身边?这易损您名节威望。”
容松出身公主府,不敢对宣榕行事加以置喙。
但?季檀不同。他?并非内侍,而?是外臣,本着侍奉君主之心,该直言不讳,就会上谏劝勉,防止主君声誉利益受到损害。
宣榕知道他?是好意,笑道:“把他?当客人也就是了。”
季檀皱眉:“可这位客人不怎么安分?,您也……有点?太由着他?了。别的不说,他?在外头,不知避嫌,说不准能?听到我们谈话。这很危险……”
“庭芝。”宣榕忽然打断他?。
可打断之后,又不知如何措辞。
说她很久都没把耶律归入“危险”了么?
季檀似是以为?她不快,微微一顿,还是尽职尽责道:“若您实在不忍心,吩咐沿途州府,用国礼把他?迎入京师,让他?在京城养好再回西北也就是了。实在犯不着以身犯险。”
若是这位能?安分?,早就在鬼谷把病养好了。
哪里可能?把他?一个人撂给官府。
宣榕实在解释不清,只能?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季檀迟疑道:“还是说您确实有别的考量?”
大部分?考量都源于?某人刚醒来时的发疯劲儿。
宣榕疲惫地按按眉心,只道:“嗯,我有数,你不用担心此事。”
季檀仿佛误会了什么,苦笑一声:“您有数就好。是微臣多嘴了。”
交代完事情,走出会客厅堂。
嘲哳蝉鸣声骤大,热风穿廊而?过?,盛夏的草木芳香涌动如潮。
宣榕跨过?门槛,下?意识朝长廊横椅望去。
斜照的光影碎摇,藤叶窸窣,空无一人。
她倒不觉的有什么,或许是突然想?着四处逛逛,或许是有事离去,没必要强求人家非得候着。
季檀却蹙眉道:“人呢?他?不是说……”
宣榕摆了摆手,沿着长廊走向拐角,岔开话道:“这次秦州布政司贪墨,牵连的人也不算少,若有小官小吏身不由己被胁迫,你看着放点?水。”
季檀应是。
眼见着就要走过?拐角,宣榕还想?说什么。
猝不及防的,也有人刚好从侧面绕来,差点?相撞时,宣榕猛然刹住,险些跌到。
面前?,耶律尧姿态闲适地退后一步,一只手扶住她。
然后,另一只手抬到她发间髻上,别了个什么物什上去,慢悠悠地道:“人在这呢,没走远。”
察觉到发上触感,宣榕微微一愣:“这是什么?”
循位摸去,柔软娇嫩的触感,应是嫩叶和?花瓣。由于?枝蔓本就轻软,别于?发间并不稳固,她这么一碰,铃铛一样的白花摇摇欲坠。
耶律尧眼疾手快地按住。
他?轻轻道:“铃兰花,看看配不配你。你别动,把手拿开,否则我不好戴。”
花串笼于?两人指间,略带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手背。
宣榕猛然抽回手,耶律尧便微微倾身,重新替她别好花蔓做的发珰,道:“好了。”
这个角度,宣榕只能?看到青年修长的脖颈,右耳垂上针眼一样的耳洞。
看不到他?掀起眼帘,对身后站立不动的季檀,递去一个堪称挑衅的眼神?,和?一个戏谑的笑。
笑意自他?殷红的薄唇勾勒而?出,带着刀锋森冷。
和?不加以掩饰的敌意。
季檀眯了眯眼:“你——”
耶律尧却立刻站直了身,像是认真端详了一番,摇摇头,将那支花束抽走,随手扔进一旁草木丛中,道:“不怎么相称。之后有机会给你寻更适合的花吧。”
他?本就随性恣意,失忆后经常会想?一出是一出。
这段时日相处,宣榕早被磨得习惯。
可这是第一次有旁人在场。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强压下?了面红耳赤,半晌,才一脸官司地叹道:“第一次见有人抢阿望活计的。”
说着,她摆了摆手,刚要抬脚。
季檀道:“郡主。他?刚刚……”
耶律尧笑着打断他?:“我刚刚怎么了?大齐不准折花送人么?”
季檀冷声道:“不是。你放才为?何那般看着我。”
他?这话相当不客气,不像向来克制的人会说的,宣榕疑惑回头:“庭芝?”
季檀略带歉意地冲她颔首,但?下?一刻,仍选择对耶律尧发难:“你恨我,对我有杀意,为?什么?阁下?不是失忆了,还问我是谁吗?”
季檀经办的案子?成百上千,审讯过?的犯人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