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 第54章

作者:雕弦暮偶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宣榕忙活了几天,化缘带幂篱可以,但做事就?不方便了,她多数时候取下,姑苏富裕,治安也好,有容松和容渡守着,倒也不怕不长眼的见她孤身来冒犯。

  这?日,江南又下了小雨。宣榕刚送走一波感染了风寒的老者,走回竹椅,还没?来得及坐下松口气,就?听到有脚步走来。

  雨幕顺着头顶油布棚,从竹节支架滚落。间隔着淅淅沥沥连成串。

  一个人隔着雨帘,在她面前站定。像是少年人的身材,一身黑衣,修长若竹。

  他?伸出手,手掌薄而修长,指腹有茧,很漂亮的一双手。

  只不过,不知为何,筋脉隐约透点?青黑。

  声?音沙哑,像是处在変声?期的少年郎,但又有点?刻意压沉的意味。他?将斗笠往下一压,盖住眉眼,只露出猩红的一线薄唇,在落雨中缓缓道:

  “我想要点?药。”

第47章 长明

  简陋的一方药摊, 悬挂杏林黄布幡,端方的“义诊”墨字浸透雨水,愈发厚重沉凝。

  雨声滴答作响, 木板搭凑的桌案后,药炉滋滋冒气。

  穿过蒸汽, 宣榕走上前?来, 这几天接待的病人不下五百, 她打招呼打得滚瓜烂熟:“何病?要什么?方便几天来一趟?”

  少年微顿:“一点割伤, 金疮药,之?后来不了。”

  宣榕应了一声:“好?,稍等。我给你拿。”

  她弯下腰, 从侧边琳琅满目的柜盒里,准确找到?外?用?药的隔间。

  里面是?油纸包分装好?的药, 每份一天用?量, 用?小绳扎了结。

  她想了想, 取了三份,走回?案台, 隔着极窄的横木递入雨中:“三天的,普通外?伤基本能止血了, 你是?山上猎户吗?”

  离得近了, 才发现这人身量颇高, 肌理轮廓有力,年纪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 唇形优美但锋若刀刃, 下颚线条比一般人更?紧致锐利, 搁在面相里,是?个孤寡冷情的绝相——

  “绝相”少年把药接了过去, 似是?没料到?她如此猜测身份,半晌才道:“……是?。”

  宣榕叮嘱道:“这几天落雨潮湿,伤口易化脓,多加小心。”

  少年“嗯”了声,左手拎药,转过身要离去。下半张侧脸的弧度,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居然有几分熟悉。

  宣榕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伸出手,道:“等……”

  眼见他脚步顿住,疑似要转身,她反应过来:转过身后呢?说你长得像一位有过几面之?缘的死者?能否摘下斗笠让我看一眼?

  这既傻又冒犯。

  宣榕当机立断,手掌上扬,探入雨中,在他视线死角处,按下斗笠的后半边缘,想要挑翻他斗笠。

  竹笠湿滑,翻飞稍许,就被一只扎了绷带的右手按住。

  稳如泰山,一动未动。

  和练家子比速度,宣榕一败涂地。

  好?在,少年似是?以为她误触,并?未在意,侧过身问道:“还有何事?”

  “……”宣榕挫败,她不擅长撒谎,天人交战半天,实话实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可?以……摘下斗笠让我看一眼吗?当然!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是?我冒犯。”

  看不清少年表情,但此话一出,他唇瓣微抿,这不是?个愉快的预示。他淡淡问道:“什么?人?”

  宣榕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形容。他们不算熟悉,不是?朋友,萍水相逢,每次都是?她自作主张横插一脚,最后想起,用?以盖棺定论的第一念头,居然是?“已故之?人”。

  宣榕有些沮丧,迟迟未语。这在少年眼底似乎有别样解释,他嗓音沙哑,分辨不出情绪,问道:“害你不顺的仇人,还是?恩将仇报的小人?”

  宣榕摇了摇头:“……一位远走他乡的亡人。”

  “……”

  少年沉默良久,缓缓摘下斗笠。

  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最多只能算得上周正,和那位浓墨重彩的容貌简直是?毫无关系。

  雨水顺着他的眉峰滚落,少年眸若点漆,沉凝着注视她:“那现在呢?还像么??”

  宣榕:“……”完全不像。

  她愧疚道:“一时看岔,实在抱歉。我……我帮你给右手上药吧,否则你一个人不好?操作。”

  说着,她将桌案侧边的简易转板推开,示意他进来:“正好?雨大,避一避?有干净的布巾,把头发擦一擦也是?好?的。”

  方才他抬手按斗笠,纱布血迹斑驳,宣榕瞧得真?切。

  可?少年仿佛在雨中生?根,半晌不动,就在宣榕疑惑时,他终于抬脚走了进来。

  宣榕松了口气,一指藤椅,招呼他:“坐。”

  又踮着脚,在柜中取了昨日才浆洗过的布巾、干燥洁净的纱布,一瓶她自己熬制的清创药水,宣榕回?过头,见少年还沉默站着,问道:“藤椅在那,上面东西拿掉就好?。”

  他道:“只有一张。”

  宣榕失笑:“没有伤患病人站着的道理。坐吧。”

  他坐了,宣榕自然只好?半蹲着,剪开他右手血渍黏结的布条,这才发现伤口深可?见骨,便?垂下眼帘,小心地清洗涂药,再用?纱布垫了药物缠上几圈,手脚麻利地打上结。

  她手指纤长柔软,圆润如贝。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但指尖和掌心似是?生?出一点细茧——并?非指骨侧面的笔茧。

  少年挪开视线,抬眸看向远处,油布棚和桌案横平竖直,留出一剪澄亮天地,天地里,行人撑伞走过倾盆大雨,屋檐下鸟雀叽喳奏鸣。

  而他像是?一抹亡魂,踽踽独行,被短暂地收留。

  “好?啦。你回?去多注意点,尽量别沾水。”宣榕站起身,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我再给你多拿点药,反正你能来就来,药肯定越新鲜越好?。”

  伤口已处理,棚内血味不减反增——他身上必有其他伤。

  宣榕站在立柜前?,余光不动声色瞥过少年肩胛腰腹,思忖片刻,索性将所有外?用?药都装了个油纸袋,示意他道:“喏,要是?来不了,这些也够你用?一两天了。”

  “多谢。”少年点了点头,沉默地走到?桌案边,将叠好?的方巾放在上面。

  刚要拎起药,忽而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轻轻问道:“那是?什么??”

  三张写?满了的油黄纸页,上盖镇纸,但没被压住的地方,随风乱舞。

  宣榕“啊”了声,忙碌半天,才想起忘记收它?,雨水都把纸角湮湿了。

  连忙折起收回?怀里,不好?意思地道:“几个夭折幼童的生?辰八字,打算拿回?庙宇,点些长明灯超度。”

  孩童易生?疾,春末是?道坎儿。她接触的人不多,但一个月前?下山到?如今,

  在医馆转悠时,也遇见过十来位救治未果的婴孩。询问家里人,若其有意,便?留了八字,等她登山回?寺,便?抄经书撰铭文,也算给家长一个慰藉。

  至此,红尘的人世变幻无常,才算在宣榕这里,拉开序章一角。

  少年走时雨已停了,而外?出采买的容松容渡,也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这两人如今分工有序,容松性格张扬开朗,负责对外?;容渡心细如发,负责账目。于是?,外?出时一人笑嘻嘻地卖乖讨价,一人在旁不动声色心中算账,倒也勉强能支撑起药摊运行。

  容松走进小棚,兴高采烈道:“郡主!您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他张开手,一枚护身符挂在指尖晃荡,乐呵得不像话:“端午快到?了,有辟邪香囊卖,给您,我哥,还有邱明大师都带了一个。这个荷花莲纹的给您?”

  宣榕很捧场:“好?呀。真?好?看,阿松会挑东西。”

  “那是?!”容松得意洋洋,“才花了两枚铜板呢。哎呀,郡主,若非这是?义诊摊,送药,咱也不必如此左支右绌,您是?学先皇后么??”

  祖母游历江湖时,也曾沿途义诊,给无法支撑药费的百姓赠送药物。

  每个少年人的成长,起初都是?脚踏先辈的足迹,用?懵懂孺慕的眼神追逐他们背影,等真?正步入世间后,才逐渐走出独一无二的路。

  宣榕笑笑:“不算。但下意识这么?做了。而且,很多人确实不富裕,也有一些人不便?取钱看医。”

  容松刚想问:“什么?叫……”

  “不方便?”三字未出,一声怒骂就打断他:“我这婆娘的药是?在你这里拿的吗?!”

  棚里,三人回?头,只见湿漉透亮的青石板街道,走来一个壮硕中年男人,大肚便?便?,犹如屠夫,他像是?怒火滔天,将手里拽的东西一甩,噼里啪啦的,有人撞上药摊支架。

  油棚瘫了一角。还好?容松搭得结实,摇摇欲坠但堪堪支撑住。

  这时,三人才发现,男人手里抓的是?女人长发——他将自己的妻子推搡了出来!

  宣榕脸色登时就冷了,没搭理他,将颤抖的女子扶起,把她护到?身后,这才质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容松认人一把好?手,压低声提醒:“三街头上的蒋屠夫。”

  蒋屠夫将薄衣袖撸起,露出结实的腱子肉,气壮如钟:“自然有,我打她,是?她不听话,想让她长记性。他娘的这种贱人也配抹药治伤?伤疤就得留着——”

  宣榕面无表情打断他:“他是?您妻子。”

  蒋屠夫一脸诧异,想说什么?,但许是?看她年纪小,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里,宣榕猜出他未说出口的话意:妻子?妻子不就是?用?来打的吗?

  “得了,十年生?不出一个带把的。老子没休掉她,已经算给她天大的脸面了。”笑够了,蒋屠夫才抹去笑出的泪水,走过来,又要拽女人的头发,想把她拖走。

  宣榕闭眸忍了忍,没忍住,心一横,吩咐容松道:“把他打走。”

  没想到?,女子一把抓住她手,鼻青脸肿的面容张皇失措,一只眼几乎成了一条缝隙,小声哀求:“别……他浑身都是?力,打不过的……而且得罪了他,我回?去更?受罪。”

  宣榕觉得不妥:“可?是?……”

  而蒋屠夫似是?听到?了妻子的窃窃私语,又是?一阵狂笑,笑够了,吆三喝四对着人多起来的街道喊道:“大家来看啊!我供这婆娘吃婆娘穿,养了她十几年,她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和外?人一起嚼舌头说我坏话!一天到?晚往这边跑,怎么?,看俩郎君长得俊,想偷人不成?”

  这下别说宣榕了,容松和容渡都气得火冒三丈。容松也捋了衣袖,一拍桌子喝道:“我操!你这人也忒颠倒黑白?了吧,你媳妇堂堂正正来我们这拿药,你一个逛黑窑子还欠人账款,白?睡人家好?几回?的泼皮混账,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容松此人,上得了庙宇高堂,下得了市井街坊,遇礼则礼,遇强则强。

  被他一呛,蒋屠夫脸色阴沉不定,宣榕暗叫不好?,他的气只会洒在妻子身上,便?柔声对女子商量道:“这位姊姊,你和我们上山去住几天好?不好??我在寒山寺暂住。”

  女子还是?惊慌摇头:“他气消不了的,等回?去更?惨……”

  宣榕微怔:“那你住一辈子也可?以。”

  “……怎么?可?能呢?那闲言碎语多少。”女子完全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苦笑一声,拨开容松,“我们夫妻间的事,小娘子和小郎君莫管了。”

  道义用?纲常框定世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当局者,很少敢挣脱牢网。

  她一步一步走,犹如挣扎的飞蛾,终归还是?落回?纲网。

  见她又被丈夫推搡着远去,容松气道:“他爷爷个鬼!要是?在京城,我一刀结果这畜生?!!!啊啊啊啊啊好?气!这位夫人怎么?不让我们插手啊!!!”

  容渡一直闷不做声,终于罕见插了句嘴:“然后呢,阿松。她有仰仗的生?存手艺吗?我们俩在这姑苏,都无法立刻找到?赚钱的门路,何况有个疯子一样丈夫的女人?谁敢雇她?而且她也不是?那种性情泼辣的,过不了自己那离经叛道的一关。”

上一篇:灿珠玑

下一篇:和嫡姐换亲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