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第181章
此事一出陛下震怒, 未央宫内所有人皆不敢高声,疾步下去奉行皇命。
沈璋寒冷眼看着她被御前侍卫拖走行刑,只觉心中怒火难消, 即便是微冷的晚风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
登基数年, 后宫风波再起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事,他自认为自己和父皇不同, 从未想过自己身边也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秽乱后宫的女人,甚至怀上了僧人的孽种。
若只是寻常嫔妃兴许他还不至于如此生气, 可傅幽怜, 却最没资格做这般事情。
当初周卿为他挡刀,临死前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要沈璋寒善待他的老母寡妻, 让他们不至于失了支柱, 孤苦无依。沈璋寒感念他的忠心,命人为她们添置宅院,买奴买仆, 又给不少金银傍身所用。
谁知傅幽怜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楚楚可怜的出现在他的寝屋,扯着他的衣袖说自己夫君早亡,无依无靠,虽有钱财却无人可依,难以平安生活, 但求他行好, 不求名分,只求如一个婢女般留在身边。
傅幽怜家世零落, 向来楚楚可怜,周卿还活着时除了跟着他出入各种场合,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妻。
她如此言辞,又如此主动,说得自己柔弱不堪,沈璋寒这才没有拒绝,因着周卿对她格外看顾。久而久之,她更是温柔小意,柔媚善侍。
他知道傅幽怜不是什么没有心机的柔弱女子,她善于筹谋,心机深重,不惜借着一切往上爬,若不然当初就不会拼命把握着周卿,又在周卿刚死不久就主动上了他的床。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女子,纵使有些心机他也懒得说破而已。
可这么多年来,他自问待她不错,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甚至一入宫就让她做了主位。若不是她心机太甚,想要的越来越多惹他不耐,后头又太不安分,屡屡生事,她完全可以一生平安富贵到老,哪怕不得宠,也能一直做他的兰妃。
但她偏偏不知足,偏偏忘了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不仅搅乱后宫安宁,陷害淑妃,更是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堂而皇之的挑衅帝王尊严,污了皇室血脉。
沈璋寒早该知道一个水性杨花以身养位的女人不能宠,是他看走了眼,更是高估了自己。
浓浓夜色下,耳边隐约只听得到穿堂而过的风声,女子被塞住嘴发出的低低呜咽渐渐停歇,外头的动静很快就小了起来。
林威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躬身道:“陛下,都处理干净了。”
沈璋寒冷冷凝视着宫门外的方向,宫外的夜色漆黑如墨,似一汪深渊。
他一动不动的盯了许久,终于动了动手指,淡嗯了声。
姜雪漪打量着陛下的脸色,见他终于情绪稍缓,这才上前福身,温声道:“陛下,外头风冷,您注意身子。”
“今日之事本是臣妾疑心有人暗中利用太后的病情来陷害臣妾,这才展开调查,不想内情竟是如此不堪。今日让陛下污了眼睛,是臣妾思量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沈璋寒转眸看向她,语气和缓了几分:“若你不查,朕岂非要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你不查,那荒谬的相撞之说就不会彻底大白于天下。”
“只是今日朕罚得重,难免吓着你。你还怀着身子就让你亲眼见了这一幕,是朕思虑不周,岂会怪你。”
他伸手把姜雪漪扶起来,偏头示意宫女过来伺候:“你家娘娘身子弱,今晚吹了这么久的风必然损伤身子,还不快些扶她进去歇息。”
姜雪漪欠身道:“臣妾多谢陛下关怀。”
“听闻最近陛下忙于朝政,时常废寝忘食,还望陛下看在江山子民的份上珍重自身,万不可损了龙体才好。”
沈璋寒从宫女手中接过披风替她系上,淡淡道:“朕知道。你如今好好养胎才是正理,即便是朕,你也不用操心。”
“了尘之事朕本打算年后再处理,如此便不会碍了你的名声和朕对太后的孝心,如今看来是要即刻处置了。”
“傅氏已死,朕会亲自命人善后。你放心,朕必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姜雪漪颔首躬身:“多谢陛下,臣妾不胜感激。”
说罢,沈璋寒又垂眸抚了抚她在风中略显凌乱的鬓发,不发一言,转身乘上御辇回了太极殿。
看着陛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上,直到长长的帝王仪仗都悉数不见,姜雪漪始终站在庭院内没动。
段殷凝过来搀扶她的手,轻声道:“傅氏已死,奴婢怎么看娘娘好像并没有松快的样子,反而心事重重呢?”
姜雪漪深深吸了口微冷的空气,向来轻柔婉转的嗓音罕见的有些许淡沉:“说不上心事重重,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本以为傅氏死了我应当松口气的,可听着她死前控诉的那些话,却觉得高兴不起来。”
“世人皆歌颂专一,赞美从一而终的美德,可两者之间,也该是这个忠贞,那个也忠贞。可为何只歌颂女子的忠贞而对男子万分包容?女子若心灰意冷另寻他人为不贞洁,男子却可以光明正大迎为妾室。”
“兰才人秽乱后宫怀上了尘的孩子固然是大罪,可陛下三宫六院,外头的那么多男子三妻四妾,却好像从未有不忠的字眼。”
这话是离经叛道,大逆之言,段殷凝听着只觉得心惊。
在所有人眼里,淑妃娘娘圣宠优渥,宠眷不衰,更有姜氏满门荣耀,膝下有新生的皇子,如今腹中又怀有身孕,乃是最有福气之人。
满长安多少名门贵族盼着生女如淑妃,能庇佑一族飞黄腾达,可谁能想到娘娘从不觉得自己幸运,更不觉得这是泼天的富贵?
段殷凝轻轻拍拍娘娘的手以示提醒:“陛下妃妾成群,三宫六院,如此才能绵延子嗣,皇室昌盛,这是老祖宗时就定下来的规矩。宫里的女人身为陛下的女人,自然不能心有旁骛。”
“傅氏自寻死路是她活该,娘娘何须可怜这样的人?您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是宫里人人敬仰的淑妃,您该高兴才是。”
姜雪漪搭着她的手缓缓转身:“是啊。”
“身为女子,入宫侍君就是我最好的出路了,早在一开始我就明白。”
从小饱读诗书,善于思考,姜雪漪可以说是姜氏一族骨子里最离经叛道的人,比谁都清楚她知书达理的表面下总有一颗反问的心。
可碍于教条礼仪,大家规矩,她不得不成为一个温柔贤淑,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做一个所有人眼中貌美温良的好姑娘。
她有野心,可只能藏起来;她有太多疑问,却只能咽回肚子里;她有许多思考,可只能循规蹈矩的走下去。
哪怕锦衣玉食的出生,做高门大户的小姐,她的一生到顶也只能是个顺遂富贵的侯爵夫人,一辈子相夫教子的过下去。
什么琴棋书画,什么饱读诗书,都不过是为她的美貌增色的工具,而不能改变任何。
她正因深深的知道自己的无力,厌恶自己身为女子的无能,才不想嫁与一个富贵人家了此一生,想为了起码家族荣耀,亲人安康进宫搏一搏。
若结局都是嫁人,那她为何不做权势最盛的那个。
出身卑微可怜,身为女子能走的路太窄也可怜,可若细想下来,陛下为了权势挣扎的那些年,就不可怜?
权势洪流之下,仿佛人人都是可怜人。
入宫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这深宫寂寥,她只能时刻保持沉着,守住本心,不让自己被任何人或事冲昏头脑。
如此,也算不忘却初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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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兰才人因为陷害淑妃腹中皇嗣一事而被陛下连夜处置,甚至愤怒到撤去了她在宫中所有记载的事传遍了全宫,惹阖宫震惊。
淑妃虽得宠,可兰才人究竟做了什么才会罚的这么重?此事蹊跷,私下难免猜测良多,议论纷纷。可越是蹊跷,底下的人越是三缄其口,沉默不语,这模样就更是让人不敢多问多说,只能守着这个疑问日复一日的过下去。
三日后,宫外名声大噪的了尘高僧等人因为贿赂官员,强辱民女被下了大狱,口碑一落千丈,当晚就暴毙在狱中。
又是六日,重阳佳节至,宫中添红挂彩,金菊飘香,四处可见清秀的宫娥端着茶点走动。
马上就是陛下、皇后带着高官夫人们赏菊赏景的时辰了,今日是大节庆,丝毫马虎不得。
宫中四处热热闹闹,再度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谁也不会把前几天的事放在心上。
姜雪漪不必早起陪着陛下去接待王公大臣,亲眷夫人,因此睡到了早膳时分才起身盥洗梳妆。
旎春端着温热的净水进来侍奉着娘娘起身,段殷凝则选了几套合适的衣服过来,姜雪漪偏头择了件藕荷色的宫裙,问道:“给太后的礼都送去了吗?”
扶霜回着:“送去了,太后那时正醒着,知道您的心意很高兴,去的时候奴婢还瞧见皇后了。”
“皇后今日事忙,可给太后请安却如此勤勉,竟连一日都不落下。不过奴婢看着皇后的脸色不算很好,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第182章
傅氏和了尘的事已经了结, 虽说在外人眼里死的蹊跷骇人,可到底事不关己,宫里私下传了几日也就被重阳佳节给冲淡了。
宫里蹊跷的事多了去了, 哪儿能事事都被他们掌握的一清二楚, 私下揣测也不过当成茶余饭后的闲话罢了。
但旁人就算了,皇后的心里却一定比谁都不舒坦。
只因她是国母, 是这后宫之主,是堂堂中宫皇后,底下谁不知道全貌都无妨, 可她得知道。
但偏偏这次之事, 姜雪漪知道,杨修媛知道,她这个执掌凤印的皇后不知道。
事情闹得这么大, 皇后却一头雾水, 只知道傅氏连夜没了,了尘等人又出事暴毙在狱中,陛下更一连几日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这么多事一块来, 她心里岂能安宁?恐怕心中多番揣测是不是和自己有关,惴惴难安才是。
身后的段殷凝替她梳着头发,姜雪漪坐在楹窗前身沐阳光,缓缓喝了半盏暖身的牛乳茶:“在皇后眼里,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只是按着规矩做好她的皇后之位罢了。可陛下疏远, 底下的嫔妃也不齐心,出事甚至将她这个皇后都隔开了, 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是傅氏主导,了尘办事, 的确与皇后无关。可一想到是她派人去请了尘等人进宫为太后做法,我总是难免多心。再加上这个孩子那段日子怀得艰难,身为人母,我做不到这么大方。”
段殷凝一边为娘娘挽发一边柔声说:“其实娘娘何须想这么多?您本就不欠皇后什么,从前也是她暗中百般与您为难。何况傅氏一事本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谁知道皇后若在场,当时会不会如此顺利,后头又会不会再因此生出事端来?”
“总归事情已经了了,您就安安心心养着身子,养着腹中的皇嗣,其余的事都与您不相干。”
姜雪漪垂睫淡淡笑了起来:“我也想不相干啊。”
“可在宫里生活,哪有真的不相干又能过得好的日子?即便身为皇后也要时刻警醒,底下的嫔妃们就更别提了。”
“只是经此一事,皇后对我恐怕又要戒备不安,虽说皇后已经许久不曾找你,可我怀着身子,如今又生事,难免她会不会再起什么歪心思来。当初皇后派人盯着你祖母来要挟你,为了不打草惊蛇,加上你祖母年纪已高不便挪动,我一直让姜氏派稳妥的人在你祖母身侧照顾着,保证她的安危。但只要你祖母仍在,皇后就会觉得你仍在她的掌控之中。”
姜雪漪回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我再次怀嗣本就让许多人暗中不满,殷凝,你知道该怎么做,别让我失望。”
段殷凝忙低头福身道:“是,奴婢明白,还请娘娘放心。”
闻言,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楹窗外安谧雅致的秋景。
有句古语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姜雪漪身处后宫洪流之中,既是树,却也是风。
她不是善人,周全不了所有人,更不可能要所有人都对她满意。
既如此,那就只让自己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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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大宴都是在正午,若去的早,正午前都可以随意走动。或是见一见自己的家人,或是赏赏太液池精心布置的秋景。
父亲和母亲今日都会进宫,他们随陛下逛一圈后会有自由的时间,这段时间见面最合适不过了。
当初刚一爆出有孕后母亲立刻着人送信进来嘘寒问暖,如今能让她亲眼见一见自己也好安心些。
重阳大宴都是在太液池附近举办,沿着水边摆满了各色珍贵秋菊供人赏玩,姜雪漪坐上步辇从未央宫一路往北,路途实在不算近。
加之她怀着身孕,辇夫们倍加小心,因此走的就更缓些。等到了的时候,湖边已经不少人在赏景谈话,父亲和母亲就在不远处清净的角落。
姜雪漪忙下去和他们说话,母亲见她如今气色好起来,不禁泪流满面,牵着手又说了好些关切的话,连父亲也眼中含泪,连连叮嘱。
入宫多年,盼着的无非就是家族顺遂,亲人安康,每次能看到他们好好的,心中总是格外安慰。
只是每年再见,父亲和母亲鬓旁白发都会增添,眼见他们逐年老去,为人子女不免伤感。
这般说了好一会儿话,姜雪漪也眼圈泛红,父亲才说着,眼下姜家势盛,她风头太旺,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所以会面时间不宜太久,免得遭人话柄。若真想见,等她孕中到八个月母亲依旧能入宫照顾,这才朝她行礼后退得远了些。
姜雪漪站在原地看着父亲母亲渐渐走远,也难忍心中不舍,默默不语。
旎春在身边搀扶着娘娘,小声说:“若是当初听了大人和夫人的话,向陛下请求不参选就好了。以咱们姜家的身份地位,您的品貌德行,什么好人家嫁不过去?若不入宫,您也就可以常常回家了。”
姜雪漪不说话,直到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身影越走越远,才轻声说:“世人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是我嫁了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人家,我也不过是一个靠着母族地位才能有体面生活的夫人罢了。母族兴,我地位高,母族衰败,我在夫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即便是姜氏一直红红火火,我何时出门,何时归家,不一样需要夫君点头,难道我就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