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102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迷路了,夜遇大雨,幸好遇到好心人收留。”

  胡诌得一本正经,今安笑,“祭坛里到处是守卫,到处是眼线,哪位是收留你的好心人?”

  虞兰时也笑起来,握上她放在脸侧的手。

  对视几息,不知怎么又吻到一起。

  雨水落窗落屋瓴,敲打声循此往复,给人就此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太多了。

  今安想着,伏在虞兰时颈旁,嗅他身上掺了水汽的檀香,思绪四散。

  黑色真是不称他,死气沉沉,没有那些艳丽颜色穿在他身上好看。找个日子,多弄些花里胡哨的来给他试。

  尺外物什都是影影绰绰的灰暗轮廓,光投进这一小处,照见她殷红唇角,在他低头咫尺。

  虞兰时碰上去,贴在今安唇面呢喃,“不想回去。”

  今安安抚地揉他耳根,“要回去。若是他们问起旁的事,以虞卿的机敏,自有应对法子。”

  虞兰时不言,闭眼闷进她发鬓间。

  听她缓声说,“摄政王辇架需在祭坛停留三天。”

  “你也是吗?”

  “是。”今安说,“若是虞卿表现上佳,本王或许会考虑多收留你一些时间。”

  不等虞兰时再问,今安已经推他肩从怀里离开,空落落的一片风卷过。

  她扶着屏风回眸,“虞卿,走出这道门,你就只是虞卿。”

  ——

  阿沅奉命送客。

  眼睁睁见着客人一步三回头。

  今安让她阖门。

  阿沅狠心做了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关门站在门后,“王爷,倒不如……”

  今安从折子上看她,“倒不如什么?”

  倒不如留下那个冒雨走的可怜人,偌大院里又不缺这一张床,举凡王都城里有头有脸的,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姬妾成群。何况她家王爷万人之上,留个暖床的怎么了,怎么就留不得?

  阿沅咽着嗓子,什么心里话也没说,“天晚了,倒不如属下给王爷拿些夜宵来。”

  饱暖淫.欲,总该有一项满足。

  今安应好。

  桌上的蜡烛烧化半截,待处理的折子山批阅过大半。今安看着洁白纸帛上抹下的朱砂痕,叫来阿沅,“这几日你瞧瞧,城里找些好的制衣坊。”

  “王爷要裁新衣?”

  “不要多问。”

  “……是。”

  虞兰时到地方时雨已经停了,门前阶下几滩浅浅的水洼,倒着雨后稀疏的朗星。

  东厢窗户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卢洗睡意朦胧的声音传出,“可是兰时兄回来了?”

  虞兰时停在半敞的西厢门中,向那头应一声。走去窗边,出门忘记关窗,边榻小桌被淋透,上头几本书籍也遭了殃。

  “可有把玉佩找回了?”

  下袍束封空无一物,他把什么都落在了那扇昏暗的屏风后。虞兰时看见窗外辽远的天云,月影依稀,“找到了。”

  “那就行。兰时兄不可太过醉心学术,整日丢三落四,可真让人操心。早些安寝歇息……”

  东厢窗合上,说话声渐小,四周恢复静谧,梦乡人自去梦乡。

  虞兰时听了半宿檐下雨声。

第126章 扶桑花(一)

  长风扫地,昨夜涉足过的流水落花了无痕迹。

  第一天王侯辇架并百官一同到达祭坛,第二日,来的是各州番王。

  禀禄在前门迎接,一一登记在册。

  祭坛脚下建起长阶,仿造山型构造,四周密林丛丛,站在中腰阶上,可将方圆半里一览无余。日头刚过天中,远远见着又一队人马来到,禀禄斥人上去查看兵器,尽数缴收。

  按照顺序,这个时辰来到的是连州藩王。

  马车四个顶角挂穗,摇摇晃晃,帘一打,里头走下来一个年轻男子,雪白的一身大袖袍,袖尾滚着绿竹叶绣。走动时风掀袍袖,他举目打量四周,目光一转越过林立的禁卫军,漆黑的瞳望定禀禄。

  连州侯殖地数十载,论年纪也该是不惑,来的这位太年轻了,无论如何也对不上。论藩王述职,禀禄侍在御前十来载,见也未见过这位。禀禄低头扫视名册,目光在连州掌兵都督几字后的名字上停了一停。

  禀禄率人上前见礼,“见过燕都督。”

  白衣乌发,长眉淡唇。来人斯文儒雅的一派风姿,见人三分笑,眼尾唇边俱是弯起合宜的弧度,令人如沐春风。不似把势弄权的高官,像书生。

  他说:“公公不必多礼。侯爷近年来身体不佳,受不得长途跋涉,特遣燕某前来述职。”

  这是实话,辩驳不得。连州侯罗仁典称病连连,内外一应事务都挂虚衔,已是各州皆知。知晓内情的道是受独子牵累,后继无人,已有退隐之意。更传沸于众人诸口的,是年富力强的豺狼登堂入室,撕咬连州腹地,欲取而代之。

  豺狼指的是谁,禀禄今日有幸,得见真人。

  不必多说,禀禄道都督辛苦,引人踏上长阶。

  “稍等。”燕故一摆了摆袖,转往身后敲了敲马车壁板,说,“这里都是石梯,马车上不去,下来罢。”

  语气与方才对禀禄说话时全然不同,这位远道而来的掌兵都督,从露面伊始,脸上扣紧微笑虚假的面具,此时稍稍露了一点真实的柔和。

  众目睽睽之下,由里掀开的车帘踏出一角月色纱裙裾,女儿家穿的料子,裙摆如荷叶露尖角般提起一抹绣鞋尖。而后雪白的一只柔荑探出,皓腕坠下几圈掐金丝璎珞,削葱指尖搭上燕故一掌心。

  见状,饶是禁军规矩森严,也起窸窣,低低的吸气声如同波纹在人群中荡了一荡。

  真是好大的威风,祭祀之地,竟也敢私带姬妾。

  禀禄心中冷笑,面不改色地看着马车上女子被搀扶落地,站到燕故一身侧,抬起一张如描入画的脸。

  禀禄一下错愕。

  无他,这张脸的主人也算得上是凤丹堇书房里的常客,在数年前。而自两年前掀翻王城舆论的出逃之后,大司徒付襄公文除名,将此人除出了付氏宗祠。

  看她站稳便撤了手,燕故一回身向两边引见,“这位是燕某的随行师爷,处理些杂务,有劳公公安排个雅静些的院子。”

  往年祭坛中明令禁止女眷踏入,今年禁忌破得太多。

  自月前统计的名单上半点没有提及眼前女子,防得这般严实。各州诸侯落脚于此,住所都是费功夫思量的,哪能说安插一处就有,但贵客说起,再难安排也得安排。

  禀禄收起名册,“请——”

  ——

  清明多雨。晴了不到半日的天色朦朦胧胧,蓄着沉甸甸的云堆。

  各州藩王来此,略显冷清的祭坛中顷刻喧沸起来。

  虞兰时与卢洗驻足,看一看高处殿宇渐次挑亮的华灯,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行走通往殿宇的阶道上。

  他二人好比这祭坛里的甲乙丙,诸事只能挨个边,走不进漩涡中心里。卢洗看着高处繁华,好奇道:“那些饮宴的人群里是否也有我陈州的侯爷,说起来,我在乌折陵时胆子顶破天也不敢想有这一天,能与这些人上人共处一地。”

  “祭祀前不饮宴。”虞兰时说。

  “对对。”卢洗想起来书里登记的规矩,“祭祀前夜,诸侯礼见帝王。如今陛下卧病,来的藩王们按规矩该去拜见摄政王,这规矩,又好像不太妥……”

  说得多了,虞兰时侧眸看来,卢洗自觉捂嘴。

  隔墙有耳,今日的无心之言,就要变成他日头上的铡刀。自进翰林院起,来祭坛前,许教习耳提面命。卢洗没在这上面吃过苦头,心直口快,总要被狠狠教训。

  卢洗不免有些自嘲,“许教□□说我莽直,怕不是迟早要闯祸。祸从口出,祸从口出,真要把这四个字抄成大字贴在床头,天天看着警醒才行。”

  虞兰时点头,“是个法子。”

  卢洗的性子与段晟有些像,可段晟心眼多,打小从大氏族里长大,见惯他父亲官场里的逢迎踩踏,反而游刃有余。而卢洗,实打实的农户出身,勤恳根植在骨子里,王都城的功名利禄平生乍见,就将他淹了个彻底。

  金玉底下的腐朽龌龊,卢洗未曾见过,半信半疑。

  “说实话,我资质平庸,科举中个传胪尚且是祖上八辈子烧了高香,平白无故成了榜眼……”

  卢洗迷茫许久,道,“初得榜眼,我欣喜若狂,传信回去,家乡父老也是百般赞誉,等我一日衣锦还乡。我想过做官后为家乡人做些好事,甚至能为曾经见过的不平之事主持公道。可进了华台宫才发现力所能及之事微乎其微,日日点卯理书,似乎与我从前耕作也无不同。是了,我无才又贪心不足……当真能够匹配上这个位置吗?”

  近日来教习时常表露出的恨铁不成钢,同僚明里暗里的挤兑白眼,卢洗不是不知道,刺扎在心里多了,就想剖出来讲讲。

  可惜讲给了虞兰时。

  虞兰时正看廊道旁灌木丛里的扶桑花,恍神问:“你说什么?”

  卢洗心里那点矫情劲顿时烟消云散,“兰时兄,我知道你今天心情很好,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倒也不必忽略我至此吧。”

  虞兰时没开腔,他像是在出神,就像今天的无数次一样,沉浸入只有他自己知道缘由的思绪里。卢洗只好作罢,过了一会儿,听他说话。

  “当时殿试六十四个人,得偿所愿的有几个?再往前,会试、乡试,抱憾退出的何止百千?卢洗,幸运走到这里的人寥寥无几,你是其一。”虞兰时定定看他,“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一名良臣约莫也是如此。”

  这话头开得突兀,卢洗已经没想这事,陡然听见,去瞧虞兰时神情,“兰时兄是安慰我?”

  虞兰时摇摇头,“你有远志,才会耻于眼下苟且,我何必安慰你?”

  卢洗一震。

  虞兰时从眼前落花望去天际云雾,慢慢说来,“科举中人夙愿不堪数,为财为利,为权为势,有几个能堂堂正正说一句为国为民?你既然有想到才不配位这层,切莫踟蹰犹疑,取长补短就是。然后如你方才所说,去为百姓计,去为天下计,奉守本心,不负其志。”

  卢洗被才不配位戳得脸臊,又被远志敲起心鼓,郑重朝虞兰时一揖,“兰时兄,听君一席话,不才豁然开朗。”

  雀跃走出一段,卢洗说:“兰时兄定是远志在心,才能说出这番话开导我。”

  “良臣须公义。”虞兰时一笑,十分坦然,“我堪不破私情,或许有一天成了助纣为虐的反贼,也未必。”

  卢洗当他说笑,笑了好久。

  ——

  高台点灯,传话的人来催。

  安排给连州藩王的院子够大,燕故一里外走了一遍,把接近主屋的东厢指给了付书玉。

  付书玉出门,见燕故一在门廊处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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