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45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本来以为第一次会是今安主导,虞不敢,没想到

  ①出自李白《长相思》

第55章 燕雀志(二)

  薛陵川的到来给众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

  议事堂中。

  “夷狄在均望城边界围兵一万,孔延那死小子到底是做什么吃的,任人打到家门口,一点没有作为!”卫莽拍得桌子要瘸腿,气急败坏,“难道他果真是有异心?”

  “王都那头不下军令,他一个代理军帅难道能冒然出兵不成?那可是死罪。”燕故一神色冷凝,“至于其他事情,菅州侯之言亦不可全信,遑论他也不知全貌,颇多揣测。”

  卫莽在堂中急走了几步,问道:“王爷怎么说?”

  “王爷能怎么说?”燕故一哂然,“陛下与诸公商议后已有决断,特来将此事告知定栾王。是告知,不是问询。这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他自可随意折腾,容得下谁置喙?”

  “真是该死!”卫莽握紧拳头重重一砸,霍然站起,“我们死了那么多弟兄,用了那么多年,才将夷狄全部赶了出去。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就任他们再来嚣张,还毫无志气地要用一个女子去议和……怎么能?怎么能!”

  “理由倒是找得很好,战事将歇不久,正是休养生息之时,一旦开战,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恐伤圣意。”燕故一将王都那头递回的谏言重复说来,“焉知夷狄野心又岂止这座小小的均望城,分明是趁北境无主,欲借挥兵之名,行不劳而获之事,看看大朔皇帝能否再重蹈覆辙。”

  说罢,他将手上的信纸叠好平整,重揣回袖中:“真好,又是如了他们的意。”

  “你这是什么语气?”卫莽更气了,横指他来,“你也在北境呆了多年,那里的土地也是你亲眼看着一寸寸收回,现在国难当前,你又说的什么风凉话!”

  燕故一推开他的手指:“如你这般急得要跳墙,也只会跳墙,就是一腔大义了?若你可以有所作为,也不必在此对我大呼小叫了。”

  “你……”卫莽握指作拳。

  “这么热闹。”有人横插一脚进来。

  转头望去,阿沅环胸靠着门柱,一脸看戏的表情:“王爷说你们一准就得吵起来,让我来救救场。”

  卫莽咬牙收回拳头,怒瞪燕故一一眼:“谁要费事和他吵。”怒气冲冲地走了。

  “王爷呢?”燕故一看向她。

  阿沅正往嘴里咬着一块软绵绵的点心,双腮鼓鼓地嚼着,抽空回道:“王爷有事,不让我跟着。”

  燕故一点头,而后看一眼她手里鼓鼓囊囊的一兜点心,又看一眼,忍不住问:“哪里来的?”

  “书玉姑娘给的。”

  他轻哼一声:“无事献殷勤。”

  “又不是给你的。”

  出得议事堂,远远见到对面回廊两道人影前后走过,提灯往眼前夜雾一拂,隐隐认出明亮灯火下,跟在后头的青衣男子,正是今日来访的薛陵川。

  至于前头那着艳色衣裳的女子,燕故一不想也知道是谁,无甚兴趣,挑了条路与那二人背道而行。

  明月不徇私,广路沟渠皆照与。

  但人心不是。

  远在天边的乱世伸手不及,近在眼前的麻烦,能少一桩是一桩。

  但是隔天,点火焚烟的地牢下,燕故一仍是见到了那抹姝色身影,他当下面色一凝:“你来做甚?”

  付书玉言简意赅地回道:“属下来执行公务,大人。”

  燕故一懒得多言,复拿起案册灯下细看,语声悠悠:“燕某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可允你回去收拾东西,剩下几日就不必再来了。”

  “大人这是何意?”付书玉有些不明,“三月之期未过,可是属下哪些地方有疏漏错处,还请大人明言。”

  “明言?”燕故一听出不对劲,费解道,“薛陵川应已和你说明白了。”

  她顿时明白过来:“属下已经拒绝了。”

  “拒绝了?”燕故一将手中册子一放,抬头看她,“薛陵川是如何与你说的?”

  这事……付书玉沉吟一会,如实说出:“他带有大司徒的家信,与之前几封同样都是令我回去,莫在外丢人现眼。”

  燕故一点头很是认可:“那你是该听从。”

  “既要半途而废,我何必当初有逃婚一则,来到洛临。”付书玉看他面色,心中暗自补了一句,哪还由得你磋磨为难。

  “你并非白来一趟。”他挑起个薄薄的笑,“你证明了不自量力,而天命非尽人事可逆也,就应趁势退去。”

  “天命非尽人事可逆。”付书玉念着这句,也回他一笑,“大人说的是,书玉还未尽完人事,也未到听天命之时。”

  观她神色,也确实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了。

  燕故一正色道:“我本以为你只是缺一个台阶,薛陵川既来请你,就是对你情谊颇深,也已为你抗下薛氏指责。你若错过此次,还以为会有第二个台阶不成?”

  眼前浮现出清雅男子恳求而深情的一双眼,但非她所求,也只能辜负了。所以此时她如昨夜一样断然摇头:“不会有,也不需要。”

  今日是以为她要走,摆脱个麻烦,燕故一才难得好心地点她两句,竟不知被这般毫不领情:“付家到底是哪里亏待你,要你不惜自毁名声来报复?”

  “没有亏待,是我不知好歹。”付书玉坦然道,“官家的女儿也并非大人想的那么重要,一为择婿立官场门脉,二为脸面。依大人所说,没有我,他们最多折损一二点名声,底下仍有许多嫡女庶女可用,也多得是招数应对,但看付家公文与我脱离关系就是了。”

  她将自己所失去的说得这般轻描淡写,燕故一不由得问:“你所为是什么?”

  付书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颇有深意地瞧了他好一会,在这昏暗陋室中,将他一身月白袖袍看个分明:“像你们这般光明正大地,上可登庙堂,下可谈民生,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这是她初次将野心剖白,燕故一怔住,有些荒谬:“你就不怕一败涂地?”

  她莞尔一笑:“那就一败涂地。”

  “大人定是在心里取笑我,闺阁女子天真,所言尽是诳语。我本不需要你理解,但为了后面两个多月我们能和平共事,不妨听我讲一个故事。”

  燕故一哪耐烦再听她讲什么故事,当下拧着眉头就要挥手让人闭嘴,却听她已自顾讲了下去。

  “我曾帮父亲整理旧时上疏,其中一份,是告发朝中重臣以督造水堰之名,频繁来往诸侯封地,连同蜀州、南地等藩王,意欲揭竿,通兵谋反,贪赃枉法,数罪并罚,启奏上书弹劾当朝大司空燕文广。”

  地牢中的水声滴滴答答,和着她平淡的话语,砸落重响,砸得燕故一耳边嗡嗡混沌,拳头紧攥至青筋暴起。

  “此事牵连甚广,且大司空一向有忠义之名,在朝中民间大有声望,群臣联名上奏,请皇上彻查此事,还以忠臣清名。于是大理寺奉旨彻查……”

  燕文广被当庭发落入狱,燕氏一族在朝为官者皆不能自证清白,与其亲属一同或撤职、或下狱、或监禁。一时间,举凡为燕姓者,见者无不唾弃退避三舍。牵连之广之深,几乎掀翻了朝野的半数根基。

  燕故一在一夜间从天之骄子变作过街老鼠,在重兵把守的府邸里与母亲一道长跪不起,看尽了无数个没有生机的黑夜。

  直等到一月后,大理寺将所有证据确凿提呈,帝王震怒,朝野百官诘骂,燕文广于殿前撞柱自证而亡。

  即使这样,也拦不回帝王所下的株连九族的旨意。

  ——罪臣燕文广罪孽滔天,论罪当株连九族。大功以内,满十六之龄以上与六十之龄以下男子皆枭首,不足十六者与剩余者流放边疆,女眷皆发为婢妓。

  举着明黄圣旨的宦官踩在满地冥纸上,尖声一遍又一遍地唱道。

  ——罪臣燕文广罪不容赦,理应满门抄斩,然其二子为戍边战死沙场,朕感怀其功,特赦幼子,发落边疆,永世不得回都。

  自此,曾以为荣盛无尽时的燕氏一脉从云巅之上堕入炼狱,永无翻身之日。

  而燕故一,成了被漏在尘世堂皇里的例外。

  “别说了……”燕故一陡然暴起,抬手将桌上案册扫落,大袖狼狈凌乱,浑身颤抖,厉声怒斥,“我让你别再说了!”

  案册重砸在付书玉脚边,她连退几步,哑声一瞬,而后上前蹲下,将地上散乱的册子一本一本捡起:“大人去岁从北境归来,掌立大功,本可借此东山再起,重振燕氏。甚至是更重要的,请旨查清当年之事,还燕氏九族上上下下一千多条性命,一个清白之名。”

  “但是你没有。”她将那些册子重新叠放回桌面,一本一本地摆齐,扬起的灰尘在昏黄烛火中散成迷障,将二人笼罩其中,听她声音缓缓,言之凿凿,“也是,在这蒙昧世道,博出一个清白之名又能如何,能让仇者业障全消,还是亲者死而复生?都没有,只有生者永堕炼狱,不得善终。”

  “还要因为本应得的清白之名,对加罪者感恩戴德。”她叠好最后一册,如叠好最后一片固盾的盔甲,抬眸看来:“如此,不若翻了这世道。”

第56章 燕雀志(三)

  陋室埋地三丈,唯有嵌进墙壁的火把跳跃,投落桀桀阴影,向下割裂二人的衣裳盘绣。

  她说一句,燕故一脸上神色平静一分,到此刻,已敛尽眼中的溃不成军,将数千个日夜所背负的、驱策前行的仇恨,重新咽下。

  是啊。只有生者永堕炼狱,不得善终。

  无论他走出多远,攀上多高,但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回望,望向身后的尸山血海,都因此摧折肝肠。

  当年全天下人尽皆口诛笔伐时,燕氏满门血泪,求的无非是清白二字。

  可累尽白骨的这二字,朱批定章抹杀的这二字,他曾孜孜以求到不再求的这二字,竟在罪状早已成灰的今日,从不相干的人口中说出。

  事别经年,啼笑皆非。

  但他再扯不起嘴边的笑:“你可知,你父亲,现任大司徒当年是弹劾问罪我燕氏的主使之一?你还敢站在这里,你就不怕?”

  “如此说来,当年群臣问责,如今的满朝文武,谁人不是你燕故一的仇家?”她立在余烬渐消的尘烟中,纤薄肩背不俯不退,“既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生嘴利。”他手掌撑在桌案上,倾身迫近,“世人皆道我燕氏图谋不轨,有负皇恩浩荡,活该落得这个下场。凭什么你言之凿凿,说我燕氏无罪?”

  他的声调仍似一把琵琶尾音,沉而铮然,迫近的阴影盖上她鬓边蓬松的发,一点点火光泯进她无波澜的眼中,回视着他。

  “大人是要我如何回答?证据确凿却满是疑点,还是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大人,你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这个故事的起源来自于他,没人比他更清楚起末。

  很长一段时间,追寻真相的执着成了他活命的火焰,反噬后,也几乎熬干了他。

  他被围困,不曾求救,不肯自救。可笑的是,最后仍是反噬的仇恨烧醒了他。

  证给谁听,证给谁看,证给谁信。

  难道是证给皇座上对他生杀予夺的罪魁祸首,还是这些自障耳目的附庸者。

  他们凭什么?

  眼前人一身翩然风骨,实则满怀愤懑,全在背向光亮的一对眼睛里明明灭灭。

  付书玉心里一声叹息。

  她与燕故一以前从不相识,但燕付两家于朝野上分据一方,她在父亲母亲身边颇多听闻——燕家那个幼子,小小年纪,已在学堂摘得多次魁首,将一干皇家世家公子压下,如此锋芒,不等及冠,必可于庙堂登高。

  她的兄长们也被多次拿来与他相较,每每令父亲咬牙含恨。

  若非氏族陨灭,仇恨覆身,如今他当也是王都城中最耀眼的新贵,自去走他扶摇直上的青云路。

  万事无常。

  但何必可怜他,不如可怜可怜寄人篱下即将要被赶出去的自己。

  “虎之死成饕餮者盛宴,燕氏一去,权势分落,朝野格局大改,获益人成众。他们掩土埋葬尚且不及,哪会顾忌半钱不值的良心?燕氏之亡,注定是冤屈。”她说到这里,敛下眼睑行了一礼,“我无意冒犯,只是,这个世道也确实容不下离经叛道一说,而你我皆行于此中,为何不能同行?”

  “我所行是万劫不复的下策,你却是放着大好的日子,自求苦难。”燕故一在灯下深看她,“你我何曾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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