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65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虞兰时低眸,看着手边的香台烟丝被风吹成乱麻,问:“段昇既然有想送我出去,可有留下递信的路子?”

  东厢搬出的东西又在往回抬。

  推开西厢门,虞兰时沉默注视那些被人来回搬动的箱笼,抬眼正与对面房前的男子对上视线。

  戏妆下的眉眼很是英气,没有被浓墨压下风采。长年锤炼的身条行止雅致,一身象牙白薄水袖在夜风中飘飘成仙般。

  作为裘安城被追捧一时的男伶,顾羌自身才貌当然不俗,得以在龌蹉恶臭的大染缸中生存,凭借这几分傲气得了几分自由。

  今天早上,闵府管事到苑里借人。

  名义上说是借人,实际是去做什么勾当,看往日那些有来无回的同伴就知道了。

  顾羌初初并不在意,直到听到了洛临来客,贵不可言这几个词。贵客的要求很高,清倌,美貌,有一二分拿得出手的才艺更妙。

  顾羌恰恰都符合,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因着一些天赐的幸运,被挑进来贵客所居住的主院里,在小小的闹剧里进了贵客的眼,贵客还问了他的名字。

  果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想,或许他这几年来拼了命的露面爬高,为的就是这一天。

  跟着一起乘车轿过来的,不乏有些官家庶出不受重视的公子,但在这一批人里已然算得上是人上人了。

  可是好像没看见有这一号人物。

  绛紫衣袍金线暗纹烨烨拖在其后,一张脸寡白而稠艳,教人见之生愧。他只冷冷地向这边看了一眼,顾羌便觉着面上被刺了一刺。

  西厢房里的灯火在顾羌来时就大亮了,此刻推开的门缝中炭火生出的暖烟弥散开来,白雪化在檀木地上,还可隐约见到里面齐整不俗的装饰。一再说明了西厢房主人与他身处局促的差别。

  不知道可好相与?一看即是不好相与的。

  为善总比树敌好些,原本他还想上前去见礼,却见那人已向主楼行去,楼前守着的护卫拦也未拦。顾羌吃了几口冷风,原地怔愣好一会,便也泰然去和搬箱笼的小厮借问。

  楼里烧了地龙,门扇厚沉,把外面的风雪嘈杂尽关住了。

  虞兰时在门口停住,他第一次踏进来,踏进满是她痕迹气息的私人空间。点燃的烛台从正堂去到寝室前,一扇紫檀雕鹿锦屏挡住了里间。

  屏风后人影隐约。

  今安一走出屏风就看到窗前站了个人,长指挑开窗缝看着外面,雪飘进来,他的侧颜在烛火下半明半暗,静默的昳丽。

  “你怎么来了?”

  他对着窗外目光不移,“外面很吵。”

  今安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越过挺括的肩线看出去,这扇窗户外可以看到满地白雪,墙角的青松,和东厢门前正忙碌抬进抬出的人影。

  箱笼磕碰混着人靴踩雪,还有压低的窃窃。

  她嗯了一声,“确实有点吵。”

  虞兰时松开推窗的手指,指节微微蜷缩,“听管事说还有其它空余的院子,或许可以让他搬去……”

  “不用,”向后探来的手臂关上了眼前的窗缝,她的声音近在耳畔又退开,“搬来搬去的更吵。”

  这是吵的问题吗?

  他顿了一下,说:“他还会发出一些声音,很奇怪,有点刺耳。”

  “是吗?”今安低头整理袖扣,随口道,“好像是唱戏的,是与众不同些。”

  与众不同……

  “你喜欢听戏吗?”虞兰时突然问,声线莫名紧绷。

  今安不假思索道:“一般。”

  他的声音便轻缓下来,“听说唱戏的平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开嗓,短的一时半刻,长的半个时辰也有。这里离得近,可能会打扰到你休息。”

  终于觉出味来,今安抬头看他的背影,了然道:“你觉得吵闹?”继而说,“那叫管事寻处安静点的院子,让你搬过去便是。”

  屋内霎时静下来。

  没有西厢房里带着沉香味的炭火噼啪声,雪飘风刮的凛冽也被隔绝在窗外,无所适从的寂静将人包围。

  好一会儿,他低低问:“为什么是我,不是他?”

  身后没有回答。

  他耐不住转过身来,复问一句,“为什么不是他搬出去?”

  低沉含哑的声音全不似平常。

  大抵是这双桃花眼第一次这般冷淡地看她,少了常带的笑弧,越显灼丽的线条前勾后挑,嵌在其中的黑瞳大而冷,圈住她的身影。

  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可刻进眼里的她神情更为漠然,靠着身后桌案,灿烂的烛火镀着她半边轮廓,凤目微抬,审视着他。

  难得的僵持,烛火在窗缝漏进的风中张成墙上的桀桀寐影。

  虞兰时移开了目光,扫去虚空处。说不清心里是酸涨还是苦涩,下一刻,靠近来触及下颌的温度令他一瑟。

  本就锋利的骨线被他崩紧,几乎要划伤今安抚过的指腹,见他不肯转过脸来,她轻笑一声,“你生气了?”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

  别开的眼睫颤颤的,在火光下颤出一扇流金。倒也难得,一向乖顺的幼兽偶尔露出的尖牙,恫吓旁人的同时又不敢真的咬下去,你靠近,他还要退后。

  很是有趣。

  她上下看了几眼他侧过的半边脸颊,就着仰起的姿势在那条转折分明的骨线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你何必和那些人计较呢?”

  尾音随着落下的轻吻一霎磨红了他的耳根。再去捻他的下颌,就转得过来了。

  桃花眼勾勒寡冷的线条软化,合着他的眼瞳脉脉地落在她脸上,又看去她的唇。

  之前那一味心酿半天的苦药就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里,在这一眼两眼里,消成了一声叹息,然后被她吃去。

  地龙烧得极热,他从西厢一路踏过来的浑身寒意到此时才尽去,仍无休止地往她唇间取暖。

  唇面厮磨,继而交缠,带着两分未散的戾气,他有些凶,被推了几下才慢慢松开。鼻尖贴着鼻尖磨蹭喘息几下,目光接触,好不容易分开的缝隙,又消弭于意乱情迷中。

  烛段烧化一截,窗边榻上的软枕被挤下一个,掉落地上。

  在他把手探到她衣带时,被今安又一次止住:“不准拽我衣服。”

  到底是弄乱了她的衣襟和下裾,被险险拦于焚野的边缘。

  她抬指抚过他微乱的鬓端,“我还有事,晚点回来找你。”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地过去。消停了片刻,有人进院去敲东厢的门,说王爷在露风台设宴,请公子过去作陪。

  那伶人不作戏腔的嗓音很是清朗,隔着窗棂隐隐传来:“……请管事先行一步,在下更衣便来。”

  窗台边,虞兰时捏皱了手中书页。

  远远地,鸣锣声与二胡声曲作风籁,徘徊重重回廊,刮进薄薄窗布,投在眼前的书页上,桀桀黑影张牙舞爪。

  有人在为她唱戏。

  她的神情会是怎样?

  漫不经心?还是赞叹不已?

  无论是什么,单单方才在院中,那双凤眸注视他人的一会,就已让他无法忍受。

  何况其它。

  附骨之疽。

第82章 鏡中花(二)

  露风台的丝竹声响了半宿,理所当然地,虞兰时这一夜没有等到人。

  窗外的飘雪一夜沉重,覆没黛瓦飞檐,压弯头颈。

  名仟清晨带着信往府外送去。名柏这个憨直的监视了半晌对面厢房,折返来说:“画的一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如何能入眼?听说今日一早就有许多人侯在院后,说要请安,难道那些人以后就这么住下了?”

  虞兰时正调试琴弦,闻言停住,弦上一声铮然,“普通男儿尚可三妻四妾,何况她是王侯?天经地义,旁人无可置喙。”

  名柏被噎住,又急又嘴笨:“这样的话,那公子你怎么办?”

  怎么办?这句话他问过自己无数次,也在这两日所见中亲证。

  知道不该,仍去妄想。

  他轻轻一叹:“这就是一己私情的卑鄙之处。”

  出门时漫天鹅毛飞雪,寒意结霜睫上、沁进眉耳,踏进回廊青松旁遇见个熟人。披了大裘的俊秀青年一身端肃,朝他笑道:“恭祝虞贤弟得偿所愿。”

  虞兰时静静回礼,擦肩而过时又听人问:“罗孜落水一事可是你做的?”

  虞兰时顿住脚步。

  燕故一冷声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你可有想过事发后果?诸侯权势在其州,但枝蔓遍野。洛临虞氏因此陪葬满门尚为轻,一个不慎,王爷也要被你所牵连。”

  冷雪洇风,二人在廊道上峙立,虞兰时淡然开口:“想要他死的人,不止我一个。”

  诈出话来,燕故一便笑:“倒是承认得快。罗孜若真踏进那里,成事不能也要以此为把柄,助长罗、闵两方气焰,多或少罢了。你不惜冒大不韪维护王爷,将罗孜恶事扼杀,虽破绽百出不堪一击,但这一次我无权对你非难。只可惜你乘了人多耳杂之机脱去嫌疑,却不懂得用此做出文章,白白浪费了这个便宜。”

  他也笑:“大约是因为眼界局促。官商有别,草民一介蝼蚁,自知浅薄,从不奢望凭一己之力掺进纠纷。若非必然,当敬而远之。”

  “你说得这般不沾淤泥,为何又踏进这道门?”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置身事外,冷眼看他。

  坦然受了这一番打量,虞兰时低眸拂去肩头落下的飞雪,“世事终非人力能改,我站在门外不解其意,想进来看看是否当真如此。”

  闻言,燕故一折起眉心,嗤笑出声:“才说你长进,便妄自尊大。你莫以为王侯之令也如同你这般优柔,真能为你一腔俗不可耐的情爱改变不成?”

  虞兰时惊诧之际,摇头失笑,“我从未想过改变王侯之令,未到这等不自量力的地步。”

  “颇有自知之明。”燕故一不再多说,看他一眼,“你不算愚笨,但你还是走上以色事人之途。我便再贺你一声,得偿所愿之喜。”

  这天的日头藏在厚云中,东升西落,落得极慢,又落得极快。转眼间,金乌又坠,廊影昏斜。主楼里仆从扫尽积雪,生炉起灯,等待一日未归的主人。

  但只等到露风台来人,去到东厢房敲门又一次传唤。

  远远飘来的嘈杂戏腔与丝竹声中,虞兰时弹断了三根琴弦,一曲长相思断断续续不成韵律,最后一根弦断狠狠划破了他的掌心。

  名仟二人手忙脚乱上前止血寻药,将干净的帕子按上伤口,门口传来声响,“这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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