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64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她推他的肩,有些哭笑不得:“你做什么?”

  虞兰时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紧绷的肩背,没有放手:“为什么要说这些?”

  “不是你要听的吗?”

  “我以为你不会说……”或者不会这么坦白,坦白到令他心惊,心惊于她所经历的那些岁月,心惊于她全然无所谓的语气。

  还有心疼,不自量力的心疼。

  他什么都没有经历过,难以想象她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地位,难以想象其中种种艰难苦险,不敢再听下去。

  只攥紧了她的衣角。

  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异常,今安反倒要抚上他的肩发去安慰他,不禁失笑:“吓到你了?”

  想想又说:“这些写在书籍里传遍了,编排得更唬人的都有,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稀松平常的语气。

  被世人笔刻进书的漫漫征程中,传颂的功绩,曲解的骂名,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在谈及亲历的生死间,流露一点怅然。

  这一点怅然,他无法感同身受,仍因此摧折肝肠。

  “我不怕这些。”好一会儿,他的声音闷闷响起,“我只是在想,你得痛过多少回,才走到现在。”

  今安抚至他脊骨的手停住了。

  门外几下轻叩,下人轻声道:“王爷,燕大人有事禀报,请王爷在议事堂相商。”

  金乌西坠,白雪覆锈。屋顶升起炊烟,缭绕成雾。

  虞兰时一人独坐在窗边。

  几个时辰过去,屋中炭火渐渐暗下,冷意重袭,烧得通红的余烬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眼前仿佛还是流转之前几幕。

  她坐在满目灿烂里沉思:“没有人说过这句话,他们论我功绩,也骂我欺主。你既然说起来,我就想一想。”

  “是痛的。怎么可能不痛?”这样说着,她凤目中光芒熠熠不熄:“但经历了这些的我,才是我。”

  “我没有生在大朔辉煌时,不能仰见国泰民安的盛世。但我无憾于,能在这屠戮结束的年月里终得见太平之道。”

第80章 兩相歡(五)

  “昨夜行水榭上虽行事隐蔽,但是今天仍有不少人传出来,说王爷你私下带走了一个美貌男子。”燕故一坐在堂中的炭盆边上,烤着沾了雪水的衣袖,边向今安随口提起,“暗地流言甚嚣尘上啊。”

  今安目光专注于手中信笺,闻言轻哼一声:“左不过是说本王沉溺美色,一个女子罔顾脸面豢养面首,说得耳朵都长茧子了,还有些什么新奇点的说法吗?”

  “大都是捕风捉影,就是已有人顺着去查,想查出是谁有此殊荣,能被定栾王看上。”说到这里,燕故一便联想起另一件事,“倒是昨日宴上,虞兰时似乎得罪了几位权贵公子,那些人现在正翻了天找他,还趁着段家无主,问到了段昇头上。”

  “哦?”今安奇道,“他也会得罪人?”

  “说起来,这件事情的缘由还和王爷你有着大关系。”他似乎觉着很有趣,生生将人吊起胃口,才放下袖子摆开架势,跟说书先生一样不紧不慢说来。说到当时场面的要紧处,他还拿了杯盏敲桌面,做出掷杯斥众人的架势,绘声绘色之至,放张桌子摆块惊堂木就可以去茶楼收客人赏钱。

  杯收话停,燕故一喝了口茶润润喉,定下尾声:“无权无势的外地公子不畏权贵,当庭指骂,与螳螂挡车何异?处处拙劣,倒是一番痴心可表。”

  “本王倒觉得你留在这里当一小小军师,实在是屈才了。”

  燕故一作揖说不敢不敢,“他骂是骂痛快了,也将自己架到了那群人面前。那群人以罗孜为首,在整座连州横行,如今被一介商贾出身的低贱人这般当堂下脸面,自然不会放过。若不是王爷你昨夜兴起将他带到这里,想来今日他不死也要被关进去扒层皮。”

  停顿了一下,他有些犹豫道,“昨夜当真是王爷一时兴起吗?还是他……”

  “是本王一时兴起。”今安知道他言下之意,摆摆手道,“他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便是他低估了言语之祸了。”燕故一了然,“若是他老老实实呆着就罢,偏生出了这个风头。段昇那边称他表兄不在裘安,已折返洛临,但是谁会信。已经有人扬言要将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但这些都是小事,只怕有人继续查下去,将王爷你昨夜带回的人与他联系起来,到时……”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虞兰时出身靳州洛临,是本王管辖之地。他的表亲为裘安段氏,段风乾又在罗仁典麾下任重职。若有心人将昨夜之事揭出,那么虞兰时就成了本王与他州诸侯麾下重臣勾结的中间人。本王擅权构党,意欲夺取他州的罪名,不日就会写上奏疏,递到王都。”

  夜幕下铺开满地雪色,飘白从门外吹进,覆上檀色地板,被朱缎鞋履踏过。

  今安望向门外黑白二色交相吞噬的诡谲,“轻则谋害诸侯,重则吞并他州,剑指皇庭。如此野心,天诛地灭。到时管它是真是假,能当场拿下本王这个乱臣贼子,便是第一等功劳。”

  燕故一默然。

  眼前飘雪如絮,她捻起一片,轻笑道:“果真是美色误我。”

  ——

  名仟名柏二人在灯上宵色时来到。

  “本想着过于引人注目不便派人,但表少爷实在不放心公子一人,正好有大批车轿从其它府邸出发,便让小的们一道过来。”

  名柏当先去收拾箱笼起炭烧暖,名仟沏了茶端到桌前案上,将静心的檀香点起,烟丝袅袅拂过窗边人墨色眉眼。

  “大批车轿?”虞兰时抓着这几个字眼,“是和你们一起到这里的吗?”

  “是的。”

  再问下去都不清楚详细。

  名仟牢记着段昇的嘱咐,“表少爷说外面许多人欲对公子不利,这里是一处好地方,要公子安心避避风头,莫要太过引人注意。等过几天风声静下,再找机会送公子出去。”

  昨夜宴上只有段昇和虞兰时去了,发生的冲突名仟二人不知,带到的话遮遮掩掩,只有听的人才懂。

  虞兰时没有再问,目光投去窗外雪幕,看见院门处一段回廊点着灯火,繁忙的人影来来去去。

  忽然一阵风刮过,吹得案上烛火摇摇晃晃,窗下阑干踏上一只绣云红马靴。

  小淮站在阑干上向屋中人勾手:“你跟我出来。”

  走出去,没有了窗墙格挡,院前一段回廊曲曲折折地在明火下一览无余。

  很多人。

  外来人。

  面孔各异、姿态万千的,男人。

  从府门方向络绎不绝而来,广袖环佩,穿廊行院。

  打眼看去不乏美色冠绝者,其中有几张明眸善睐的少年面孔,还未束冠,被仆从带着,边走边往四周打量,满是掩不住的好奇雀跃。

  一人与远观的虞兰时对上视线,惊艳停留一瞬,远远地向他行了个端正的拜揖。

  小淮手撑在廊杆上坐着晃着腿,红靴子上的小绣球摇啊摇:“都是和你一样的狐狸精。”

  “在北境的时候还好些,很少有人敢违逆王爷命令,也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往王爷床上送人。但凡有谁敢这样来找死,卫莽孔延就先赏他们几刀。”说起北境,小淮的眼里有些怀念,继而又转成桀骜,“哼,到王都就不一样了,三不五时就有一大批人从别的地方送过来,皇上赏的,别人送的,各种由头各种套路,把院子挤得都住不下。”

  这些话早在第一次见面时,虞兰时就听他说过一遍。

  但知道,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

  小淮在这时回头问他:“你看到了吗?”

  少年的眼睛大又圆,不带恶意时分外无邪,就像只是平平常常地问他一句。

  你看,今晚的院子真的挤得都住不下了。

  虞兰时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掠过长廊上蜿蜒悬挂的灯笼,掠过回廊上被提着的一盏盏小灯,一团一团的亮光远近交错,照得人发昏。

  没有移开目光,也不想说话。

  “洛临城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送过来,王爷都拒绝了,我很开心,终于没有那些了乱七八糟鸭叫一样的吵闹声。”说到这里,后脑勺辫子飞翘着的人又转头瞪他一眼,“除了你。”

  “你们这些人,为了荣华富贵往上爬,什么都写在脸上,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别人都看不见,真是碍眼。除了一张皮可以看,你们还有什么?”小淮自顾自说着,顺手从旁边一棵青松上拔下片叶子,揉烂在指缝间,静了一会,“但今天晚上,我又觉得你真是可怜。”

  虞兰时阖上眼。明光透进薄薄眼皮沁出血一样的颜色,刺痛眼睛。

  小淮从阑干上跳下来,“好了,看完了。”他说完就走,踏进人声光亮都静下的长廊。

  虞兰时原地停留一会,返回院中。东厢处也起了动静,仆从们正抬着箱笼进进出出。

第81章 鏡中花(一)

  东厢安排住进的是一个伶人。不知是哪户另辟蹊径的官邸所赠,窗纱剪影里映出水袖长段,不时传来几声戏腔。

  王爷居住之地,岂可如此吵闹?

  名仟去报,管事这才觉到不妥,忙忙要撤人出来。

  伶人拦下往外搬出的东西,连声求情。

  隔着窗听到院里吵吵闹闹一阵,陡然一静。虞兰时心下一沉,果然就听外面众人跪地行礼的声响,“见过王爷。”

  管事垂首恭敬道:“属下正为新进的公子们安排住处。”

  今安一扫满地乱糟糟,拧起眉心:“不是都安排去后面的院子了,怎么安排到这里。”

  “是、是燕大人特特交代的,说王爷如此授意。”管事一时拿捏不准,忙跪下告罪。

  做戏就要做全套。燕故一那厮是这么说的。可想而知今晚的阵仗过后,关于定栾王笑纳一众美人的消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把昨夜的秘闻盖过去。但他没有说还要安排人进来这里。

  心头几分被踏入私人领地的不喜,今安不再深究,“行了,把这些都搬出去。”

  朱袍在夜风中曳落有声,擦肩而过时,被跪地俯首的一人手上的饰物勾住。

  手腕上绕成枝桠形状的银饰勾缠住袍裾,又在银饰主人的惊慌失措下越解越紧,无果之下他惶然告罪:“贱民该死,贱民该死,冲撞了王爷——”

  那人说着告罪,却敢在无命令之下仰起头,露出一张堪称清俊的脸,眼尾唇面画着未上全的旦妆,在院中白雪灯火辉映中,平添几分妖异。

  今安的目光随意一扫,在这张脸上定了定:“你叫什么名字?”

  虞兰时没有再看下去,别开眼。

  一旁围观的名柏十分震惊:“他、他,男子也能做出这等事情吗?”

  虞氏家大业大,虽则虞之侃只有嫡妻,但出入宴席上也遇过不少歌姬舞伎生事。方才那一幕,连名柏这个眼瘸的都能看出猫腻,何况是虞兰时。

  何况是……

  名仟上前放下窗撑,挡住院里一幕:“那位贵人何等人物,自然不会被这等小小伎俩所蒙骗。公子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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