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70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名仟捧着洗漱用具进来时,见到公子已经起来,靠在窗边长榻的薄曦中揉额心。

  伺候洗漱的时候,听他问了一句,“昨夜我让你们下去后,还有什么人进院里吗?”

  名仟想了好一会儿,“公子你说不让人打扰,小的们便守在外头,表少爷原是要进来的,我们拦住了。除此外并没有其他人再来。”

  话尾断在这里。

  虞兰时推窗向外望,远天苍青悬在黛瓦之上,庭院里已被清扫出石板面,墙角的梅枝艳蕊串串,摇满剔透霜雪,正酝酿一场色授魂予的暗香。

  梦如白露一场。

第88章 見霧明(一)

  大雪时节,连绵三日。连州侯府中扫席沏茶,迎了低调前来的贵客。

  玄袍加身的贵客被奉去上座,深目与玄袍同色,映在手中绿叶沉浮的茶盏中,“近来侯爷与闵阿私斗不停。”

  罗仁典咬牙暗恨,“他早已觊觎本侯位置多年,到今时终于暴露出野心,已然罪不容诛。如今他还欲置我儿于死地,丝毫不顾念孜儿是他亲外甥的情分,不顾我亡妻亦是他嫡亲妹妹的临终托付,此等不忠不义之徒,本侯岂能再容他!”

  许是这几日流言忧患缠身,一向只懂懦弱守成的人也起了几分狠性,不吝将杀意喷薄。

  上座人执盏饮茶,冷眼旁观:“他的野心难道是今时今日才暴露出来的吗?”

  “自然不是,以往但凡与本侯决议有左右,他必要在堂前争上一争。本侯顾念亡故的泰山与妻子,向来对他颇多忍耐。谁料反倒助长了他的野心,趁外人扯开一丝缝隙,便教他以为有上位之机。”罗仁典低声,“内忧成腐,外患又至。是本侯失算,低估了洛临来客的居心。”

  大袖铺案,凤应歌搁下茶盏,“连州侯,你岂止失算在这一处。”

  “本宫在来裘安路上已风闻你纵子为虐的事迹,好生精彩,相信不日就可传进王都,供那些王公显贵笑掉大牙了。”凤应歌说着精彩,面上全无笑意,“夷狄之祸将平,外敌一去,从来水火不容的三公这次却异口同声,将矛头直指各州诸侯,拥兵自重,久成大患。人家正愁无理由讨伐,你便巴巴送上枕头,可不是巧得很。”

  罗仁典当下大惊,力持镇定,“殿下所言何意,我儿虽德行有亏,但不至于罪大恶极,且,这是本侯教子不严,是本侯家中事,何故会去到这般严重的由头?”

  “教子不严?”似听到什么笑话般,他反复嚼说这词,“你可曾听闻陛下说自己教子不严?可曾听朝臣说三月前二皇子与中拓侯勾结逼宫造反,是所谓的家中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呐连州侯。”

  语声低缓,全无重声,却教堂下人当场瞠目结舌,百口莫辩。

  “你或许会说不过是于□□放纵,怎会和叛乱一事相较?但一州世子,和一朝皇储所代表的体面,归根究底,又有什么区别呢?”袖袍一振,上座人提步踏下台阶,“何况,从数日前府衙击鼓鸣冤一事传开后,又被人递上折子大做文章,如今应也呈到了父皇案前。”

  “是谁递的折子?”罗仁典半点风声也未收到,喃喃自问,“定栾王确实放出风声和闵阿有瓜葛,但事有蹊跷,她不该轻易将把柄递到本侯手上,无非就是想趁机离间。若是本侯当真,反而要着了她的道 。且闵阿何至于此?偏偏他就按捺不住,豁出心思与本侯作对,在我儿身上下死手……”

  他说着说着,停顿一息,猛地反应过来,“难道闵阿当真已经和外人勾结?”

  “你顾念旧情,优柔寡断。她便真真假假,让你猜疑。你猜不透,便会犹豫,便会止步不敢前。”凤应歌一步一句,走到堂中站定,玄袍曳地,深目侧来,“错过的时机有多少,已然足够对方算计你千百遍。但看她进城不到十日,便使你捉襟见肘。”

  罗仁典将这几日纷乱一一回顾,越想越是心惊,又听人道,“你却全副心思只道闵阿害你。只辨近利,不探远功。当真是这十多年的好日子叫你过平顺了。本宫若不来,你究竟要糊涂到几时?”

  罗仁典恼羞成怒,“本侯这便将诸事呈上,将她祸乱之事一一禀明圣听!”

  听的人折去窗前一枝将开未开的红梅,随意品赏,“晚了。且毋论方才所言全无证据,而你被人所弹劾之事却是板上钉钉。单说他人有收复之功万军在北,你有什么,你的好儿子吗?尽可猜猜,朝廷那头是信你多,还是信她多?”

  怒发冲冠的人萎靡下来,冷汗淋淋,“殿下救我。”

  梅枝被弃,在檀木地上教鞋履碾出花汁,暗香夭去。他正目看来,“那便说说你的好儿子,被人当成冤大头使,还感恩戴德。几日前可是有位王都来的贵女,自称大司徒府中,被世子所救,后于四天前的行水榭上救了世子一命?”

  “这、这……”

  “付氏女背弃定栾王,又恰恰被世子所救,世子立马就遇了险,再被她所救。其中种种蹊跷,侯爷就未曾深想过吗?”

  是啊,关联如此紧密,他却被近几日与闵阿的内斗转移了心神,此时定下一想,如何有这等巧合之事。分明就是背后有人操控。闵阿确实图谋不轨已久,恰恰有人借了这波潜藏的风浪把局势掀翻。背后人是谁,一想即明。

  “她来裘安用意不明,难道当真能险恶到这种地步。”罗仁典左右思量,“不说朝中对她颇多忌惮,逾杀诸侯是死罪。她即便真能替代本侯,陛下又岂会容她一人独大?”

  “若是陛下能容她一人独大,她何须这般曲折做这些矫作事情?”凤应歌冷笑觑他,“你也早不在此处了,连州侯。”

  罗仁典心神一震,踉跄跌坐回位,“殿下所言当真?”

  “没有人比本宫更了解她。”凤应歌垂眸掸袖,“即便是燕故一,也不能,莫说其它不相干的人。”

  原是忧患已从内府蛀起,罗仁典再按捺不住,当即叫人去传唤。

  下人战战兢兢来报:“那位书玉姑娘,刚刚拿了公子的通行令牌去了书房。”

  “什么?”罗仁典平拍案而起,“书房重地,哪里是闲杂人等能进去的?”

  “小的也是这样说,但昨日世子派人传口令,说是见付姑娘如见他,所有人不得违抗,这才……”下人跪地磕头连连请罪。

  凤应歌一瞥罗仁典气急败坏的模样,“现在着急有什么用,还不快去书房请人。”

  “是!”

  ——

  雾明山今夜不见雾,只有大雪锁山。

  山下竹林淹在一片雪海中,雪细如盐粒堆砌,松软得足以陷入一整只马蹄。手持火把一晃,堪堪拂去三步外的夜雾。

  一行轻衣卫队曲绕在竹林间,迅疾有序地直抵山脚。

  “属下领人在此处等候王爷归来。”第其拱掌作揖,当即命人将山脚入口合围,夹道而立。

  此趟入裘安城的三百近兵,泰半今夜驻守在此,而随行上山者,十之一数不足。

  “夜猎罢了,人太多,惊了猎物可如何好。”今安坐在高头大马上,朱红披风挟着衣袍墨发猎猎,抬头望去迷障笼罩中的山峰。

  云翳蔽月,风声如刃。

  秋尽冬来的山野人迹罕至,败叶枯枝落尽又遇霜雪尘封,巍然屹立不动不明,都在今夜教这一行不速之客惊醒。

  眼见皆是巨大的树影,紧密交并的树枝张牙舞爪,将驰骋其中的人马吞噬进,裹挟无尽肃杀浪涛。

  浪涛一层一层疾掠而过,马嘶蹄鸣,从密林中一路以破竹之势冲至开阔处,踏碎寂静的嘈杂仍在山谷间回荡,从广袤沉默的山影那头撞到这头。

  “可惜现在是冬天,出来的猎物不多,我们进来的动静又实在不小,更吓得他们不敢出来。”今安忽而扬声高喊,“听本王口令,以此为点,兵分三路,先擒获猎物者,无论死活,赏!”

  “是!”十数道轻骑当即散开,循东西北三个方向而去。

  暂留此处尚算开阔,就只剩下今安、阿沅和小淮。据方才路程,约已过了近一半山道,还不到山腰。

  小淮扯着马缰原地踢踏,天真地来回张望,“王爷,雾明山上当真有狼出没吗?”

  “或许有的。”今安将缰绳勒在掌中绕了几圈,凝目望去南面那片婆娑乱雪的阴翳,“他们在这个冬天已经饿得太久,循味而来,最喜在落单者恐惧时围杀。”

  闻言,小淮兴高采烈,将手中长鞭舞得虎虎生威,“等小爷我先将它们给围了!”

  今安似笑非笑别他一眼,“群狼环伺,你怎么围?”

  “这个我懂!”小淮越发兴致高昂,“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抓到头狼,就能吓退那群小喽喽,王爷,我说的可对?”

  “真是聪明。”今安颔首,又问,“哪一只是头狼呢?”

  小淮一下瞪眼止声,犯了难。

  三人半点不知收敛声势,策马冲进旁边一处密林,其中二人皆是一身黑衣融于夜色,只那一面朱红披风落在雪地黑马上,招摇至极。

  山中人为伐树取薪火长久开辟出来的道路,坦荡易行,一路去到半山腰处,止于越见崎岖的峭壁前。宽路虽便利,但野兽会避,避开这些抽剥它们筋骨血肉的陷阱利器,避到更深的野林中去。

  只等夜深人静之时,才在昏暗处露出寒光湛湛的一对对眼睛,窥探着。

  数道黑影攀枝纵跃,在拔地而起的数丈高林间如鬼魅穿行,不过几息,便以合围之势渐渐靠近那三匹马。

  其中一匹马速度慢了下来,在密林中无序走动,正走到有人埋伏的树下。

  一柄锋芒突现,从树顶冠盖中挟雷霆之势直劈而下,搅入那面朱色披风中。

  骏马扬蹄高嘶。

  黑夜,白雪。一匹红色被搅碎扬起,与弥漫于天地间的黑白交相厮杀。

  马背上无人。

  紧随落地围攻的数道黑影瞬时一滞,看着那些碎布可笑地凌乱飞洒。

  就是这一瞬,一丝诡异的战栗漫过众人后脊。

  “狼来了。”

  带笑的嗓音,有人落在他们身后,黑衣修身,长靴踏雪,手中一把长剑撞击风啸,点霜不融,嗡鸣不止。

  “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背后的到底是人是鬼。”

第89章 見霧明(二)

  窗外重影在风雪夜里杀机频现。

  书房外被侍卫举火把围得水泄不通,管事斟酌好言辞正欲拾阶上前敲门,刚踏上一阶,便听吱呀一声,书房门开了。

  柔骨轻裙的姑娘走出门来,朝他依行一礼,“事发突然,但书玉必不教管事为难,这就随管事过去堂中。这些书籍是世子夜读时分看的,可否让我的侍女笙儿先行拿去?”

  递上的几本书籍名目多是杂谈趣论类的消遣。

  这种时候,即使少有人这般以礼相询,管事也不敢轻易应允,“侯爷有令,请姑娘拿上书籍随老奴一同前去。”

  付书玉一叹,“那笙儿就先去看看药膳煎好了吗,端给世子喝下,不要误了时辰。管事,如此可好?”

  管事自是不会再拒,允了。身后进书房搜查的侍卫鱼贯而出,向管事道无其他可疑人。

  付书玉再无言语,随去正堂中。

  堂中有一应随侍并上位者二人,连州侯罗仁典正于左上首低目审视来,另一人则驻足窗前观景,玄袍刺金,一身显贵。

  便是那远道而来的六皇子了。

  付书玉一一见礼。

  “前年宫宴上,大司徒携眷来贺,赠与一番盛意,本宫至今难忘。道是煊赫世家,名门簪缨。今时今日,何至于此。”

  目光从窗外转回,掠过堂中伏跪着的女子身上。莲颈鹤姿,身量纤纤,未着裘衣,自寒冬腊雪的院外踏进,单衣裙摆上沾着点薄薄雪色。

  “付氏,本宫可命人护送你回王都,并解你声名潦倒之困,让你重枕荣华富贵高床。”凤应歌低目施恩看她,“只要你将与定栾王密谋之事全数说出,无论过往罪错如何,本宫皆可赦免你。”

  凉地上那副纤薄身姿便颤抖起来,仿似在劫难逃,仿似天人交战,“殿下此话实教小女子惶恐,书玉只一后宅妇人,万万不敢担上什么密谋之名,累及氏族。请殿下开恩。”

  这一番话便将女子满怀的惶恐浅薄漏底出来,凤应歌听得腻得慌,别目不语。

  倒惹得旁边罗仁典拍案怒目,“你竟还狡辩!你无缘无故到孜儿身边,又置他于险地再担恩人名义,究竟是何居心,还不快快道来!”

  她便哽咽喊冤,“小女子受奸人蒙骗落得此等地步,幸得世子垂怜施救,铭感五内,不敢忘恩。何曾敢置世子于险地,侯爷明察!”

  凤应歌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撞案面,“奸人?你说她是奸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王侯!”

  地上人伏跪连说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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