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83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而如今他凤应歌刺破了这层糊弄的窗户纸,摊开明面,就绝不可能允许燕故一再装糊涂下去。

  果然,迎着燕故一抬头看来的目光,凤应歌面上笑意加深,眼底毫无笑意:“若闵氏一族也不能消解,接下去便是已陷漩涡里的罗仁典。若还是不能,王都牵扯的那些世家也无法幸免。燕卿,你说本宫说的对吗?”

  那片阴翳落在头顶一线,压迫眉目。

  燕故一挺直了身背,垂目望地上漆黑洒金的凉砖,“殿下此行所为?”

  这句话他说了第二次,这次风应歌却高兴得很,抚掌而叹:“本宫一直赞你多智近妖,尽管行事做作了些,但窥知人心一着,不可不谓之算无遗策。那燕卿便再算一算,本宫此行所为?”

  燕故一面色不变,“殿下是为王爷而来。”

  凤应歌不说是,只敛了面上笑意,静下的眉目戾气横生。他大袖一斩,指去堂前:“本宫亲手审查了闵阿,落定他的罪过再无赦免可能。不是为你,是因为将军要如此做。本宫静看这几日风波迭起,让外头关于定栾王的生死议论甚嚣尘上,祸及罗氏,是因为将军要如此做。”

  “但本宫实在耐心有限,这几日也尽够你们的筹谋了。那么,轮到你来回答本宫。”

  “将军何时归?”

  ——

  这一日很是寻常。

  雪飘风过,冬寒仍盛。在燃着柴火的茅草屋内,今安帮虞兰时束了发,换了伤药。昨日狩来的猎物足够今天吃食,她将弓箭挂起,还有闲情回身问他挂得正不正。

  昨夜虞兰时烧了一宿,面色愈发白得无人气。今安再不肯让他出去吹风,连捡柴都不许。

  “捡了柴火回来后,今天就没有事情了,还可以教教你怎样拿弓。”今安抬帘回身对他这样说,屋外阳光逆着她的身形洒进。

  虞兰时听了,乖乖裹着毛皮窝在角落里等。等了又等,看着火堆烧矮、底下木块焦黑,她仍没回来。又等了等,火堆烧得更矮了,寒意在屋内肆虐起来。再不动弹手脚要被冻僵,虞兰时终于找到了理由走出这道门。

  他扶帘而出,眼睛适应了一会屋外灿烂的阳光,下一刻就看到了要找的人。正要唤人,视线一低,心头重重一撞。

  今安就站在昨日和前日洗剥猎物的那处雪地上。虞兰时记得,他昨日怕来年春至,血水化了脏地,还将染红的雪挖深埋了。

  此时,日光正好,日光太好,好得让他能将跪在她面前的数个黑衣人面孔看得清晰。再清晰不过。

  今安回头看见了他。

  冰河划出的这片无人寂静之地,偷来的几日时光,到此时此刻,就是尽头。

第104章 越人歌(一)

  几束日光半斜在无名河岸,一叶乌篷飘然穿过,往远山去。

  水面上漂浮的冰时不时撞上船身,或被船桨搅碎。这艘乌篷有两处船篷,船头那处挂帘,船尾这处漏风,当头掼来的冷风杀得人一个激灵。

  冷透了。

  阿沅看着自家王爷身上不算厚实的衣裳,暗骂自己蠢。

  船上大氅暖炉都准备了,样样只有一份,全被今安塞给了虞兰时。阿沅没那么细心,更没想到跟今安一同消失了几天的人,竟是这位柔弱贵公子。段家的人找这位主儿可是找得全城沸沸扬扬,地皮都要掀起翻遍。说是回洛临的官道上下了马车就再没回来,怕不是遇见山野匪徒,凶多吉少。

  看他那身虚弱模样,确实也算死里逃生。定是多亏了她家王爷搭救,才幸免于难。也是,谁让她家王爷一向心软。

  阿沅一面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一面向今安快速禀报近日情况,瞄了瞄那头垂下竹帘的船篷,“王爷,里头那人如何处理?”

  今安没说话。她目之所及,一大块浮冰被船头推开,落去山头的夕阳与水波搅成一团。

  天快黑了。

  身后突然响起点声音,有人在唤。唤的什么被风刮得稀碎,阿沅听不清晰,正要再听,身边人已经站起弓身几步跨过去。

  今安掀帘入了船篷里,帘子上下晃荡,漏了几回缝隙,挡住了。

  额……嗯?

  阿沅犯了难。她是跟着一道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从那间茅草屋出来到坐船的这一路上,她隐隐约约地觉得,王爷与那位公子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同以往。这些东西在他们站在一处时,在他们对视时,丝丝缕缕若隐若现。具体是些什么东西,她也不知晓。怕是只有燕故一那种心思绕得能勒死人的家伙过来看,才能看清。

  想不透,便不想了。阿沅迎风坐着,抬头瞧了瞧天色,远方苍蓝的云雾笼在雾明山头,以目前的风速水流,约莫要半夜才能到。后头进去人的帘子里没有半点声响出来,四周寂寂,一时间只剩下划桨搅水的动静。

  片刻间,悬在头顶的苍蓝的雾沉沉笼罩下来,将乌篷船包围。刺啦一声,船尾处被人用长杆吊起点燃的灯,虚虚一团光晕包着船身在纵长河面逆流而上。阿沅手上提着盏灯和翻出的旧披风,回头看了看安静的船篷。

  那个人自有王爷让出的大氅保暖,她家王爷可还冻着呢。

  这么想着,她再不耽搁。几步跨过掀起帘子,里头的暖气先扑出来。阿沅正待出声,目光一扫,愣在原地。

  油灯从帘外照进昏暗的里头,照出铺地的大氅一角,眼熟得很。当然眼熟,上船前才经过她的手交给今安,被今安拿去披在虞兰时身上,将受了重伤的矜贵公子裹得严严实实。

  当时的虞兰时要说些什么,被今安摸了摸脸,闭嘴了。见着这一幕的阿沅心里头就存了点疑惑,说不清道不明。直到现在,这点子不解迎面放大,将她扇了个措手不及。

  竹丝围起的半圆船篷低矮,窄窄长长,挤着勉强能坐上三四人。就在这一人躺卧也嫌拥挤的地头,今安倚在虞兰时身前,头颈枕着他的肩臂,被人圈抱在怀里,正闭目睡着。船只摇摇晃晃,二人陷在一处的影子挤作一个。灯芯在油里舔舐出的火光亮得出奇,将她的发蜿蜒在他颈间手上的轨迹,照得明明白白。

  而一直被阿沅惦记着的乌色大氅,正盖在二人身上。脖子以下全被遮住,交叠的肢体在大氅下起伏,看不分明。只是成年男子身量的大氅,两个人盖得这般合适,底下能是个什么情状?

  大约是个亲密至极的姿态。阿沅想到这,吓了一大跳,手上提的灯忙忙往身后藏。

  晚了,油灯的光往今安眼皮上抹,惊扰了她。不及睁开眼,有人轻轻抚上她的脸。

  大气不敢喘的阿沅蹲在门口,眼睁睁见着虞兰时伸出几根修长的手指,合拢在今安眼皮上。昏暗里,那几根手指泛着玉一样的光泽,为她挡住了恼人的灯火。而后虞兰时抬头,撩目往帘子这边看。

  赶人的意思。

  阿沅庆幸自己的脑筋头一回转得这么快,脚跟急忙向后撤,压在背上的帘子顺势往前收,一荡,在她眼前合紧。

  退出来,梗在胸前的一口气踉踉跄跄呼出。阿沅低头看看手上无用的披风,再转头看看身后仍荡个不停的帘子,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被她的身形和帘子挡着,船尾撑桨的第其什么也没看见,见她出来,调笑了句:“你怎么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阿沅大吃一惊:“你怎么知……怎么会这么想,瞎说!”

  “我邻居大哥前几天撞鬼的时候,就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撞鬼?可不就是见了鬼吗。阿沅心里头嘀咕,不敢再停在帘子前。小小一条乌篷能避到哪里去,只得挤去了第其撑桨的船尾,支膝坐下吃冷风。

  看好了,可不能再让没眼色的家伙进去打扰。

  水流声在耳畔缓缓流淌,今安神思倦怠,侧头往暖和的地方埋。对方温柔地接纳了她,抚她鬓发:“再睡一会。”

  昨夜虞兰时高烧不退,今安几乎一夜未眠。早上起来又遇着阿沅他们来找,忙活大半日,半刻歇不得。方才虞兰时唤她进来,迎面把她接入了怀里,被体温熏热的大氅一并裹上,让今安好歹闭目养神了这么一时半刻。

  外头的灯光透过竹帘缝隙打进,一条条地切割上她的乌发。她的眼睫在他掌心下扫动,“什么时辰了?”

  虞兰时挪开手,“天色刚黑下不久。”

  船篷里的昏暗合着帘缝外的苍雾与灯火一同流入她的眼中。虞兰时低头去吻她眼尾。

  船身轻荡,他的身体垫在她身下,严丝合缝地拥抱着她。抬一抬头,脸颊贴到他下颌,熟悉的触感和温度。今安恍觉,原来已经是熟悉。

  几天几夜下来,他身上的温度和味道将她浸透了。他也被浸透了。

  “诸佛苦谒破虚罔,”虞兰时吻至她耳根,低低笑,“我堕红尘九千丈。”

  有一个瞬间,今安忽然理解了那些个被钉在史书上警示后人的昏聩君王。他们怀里宠着爱着的、被冠以祸国殃民之名的妖妃,约莫就是长成虞兰时这个模样。

  ——

  乌篷船到雾明山下已是半夜,众人改换车马,一路风驰电掣去往前方矗立的裘安城门。

  城墙小门旁,今安在虞兰时的马车上呆了许久。阿沅等在车旁不敢去催。

  直等到城里三更声敲到墙这头,灯花乍落,人才下来。粗粗一看……阿沅不敢细看。

  很快,数道身影在夜幕中无声匿去,马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进城往三庙街的方向行去。

  ——

  虞兰时回了段府,自是引起好一阵地动山摇,段晟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待到冷静下来,一看自家表哥状态,不对。虽说伤得重些,可神色一反要回洛临之前的心如死灰,甚至可以说是喜不自禁。什么样的喜事,连虞兰时这样的性子都藏不住高兴,暴露给观者都看到知道。

  一问,嚯,定栾王的车马送回来的。得,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态一下紧急万分,段风乾对此也表示很是担忧,隔日立马派了段晟去打探情况。

  段晟进去屋里,虞兰时正坐在窗前摇椅上看书。那垂下绛紫衣摆的摇椅摇摇晃晃,段晟的一颗心也提得摇摇晃晃。

  他如坐针毡,看看花看看草,试探着问:“表哥还回去洛临吗?”

  “先不回。”

  “为什么?”

  “等人。”

  段晟:……

  他恨透了自己这个为什么,不敢再问等的是谁。

  茶盏在炉烟旁腾起热雾,熏着虞兰时柔软多情的一双眼,论谁看,都不会觉得他正捧读的其实是本极严肃极考究的史论。

  段昇在旁看,都寻思他表哥是不是随时准备捡块红布一盖头,出门去嫁了。

  “表哥,额……嗯……”段昇有些难以启齿,不知如何组织措辞,最后猛一拍手,说起一起旧闻,“我听说,隔壁尘柳巷住的原有一位张姓绣娘,手艺极好,绣工极佳,求着她一幅绣图的人家踏破了门槛。”

  他说一句,虞兰时嗯一声,头也不抬,专注看手上书卷。

  “后来一位富户公子对其一见倾心。那位公子一表人才,自称情深,抬了十担聘礼上门求亲,要纳她为贵妾。成亲当日甚至从正门抬进,大摆流水席。虽说有违先祖礼制,但在城里不得不说是一则佳话,流传许久。”段昇讲得绘声绘色,绕了半天终于绕到重点,一拍大腿啧啧出声,“可不到半年,就听说张绣娘不仅肚中的胎儿落了,还遭相公厌弃,被遣去了别庄,说是此生不复相见。当时是,见者伤心闻着落泪,张姓绣娘以后境地之凄凉,令人不忍细想。”

  见虞兰时果真抬起头,正中段昇下怀,立即双眼发亮看来,“表哥,你听了之后是什么想法?”

  虞兰时问:“你想说什么?”

  段晟着急啊,抓耳挠腮,“表哥,你难道不觉得世上薄幸之人太多,尤其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实在难以交付终身,千千万万要谨而慎之啊。”

  虞兰时摇头:“识人不清,吃个教训就是。在你说这个故事前,张绣娘知道这个结局吗?不走一遭,她甘心吗?至于旁的,又与我们何干?”

  “这这……”段晟急得结巴,“可一走进去就是终身啊表哥,吃了教训又如何?哪里能有机会让人再来一回?”

  虞兰时看着他,神色很是怜悯:“你也遇到了这样的薄幸之人吗?”

  “我——”段晟双眼一闭,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厥过去。

  不是我,怎么会是我?是你!是你啊是你啊!

第105章 越人歌(二)

  夜色成雾,浮荡在眼前抹也抹不开。

  立在红梅花枝掩映的墙头,看墙下那道乌色身影站在夜色雪地间。他侧过身看过来,唤道:“将军。”

  头一次回自己的宅邸跟贼一样翻墙,还被人在墙底下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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