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89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话题没有继续,前头的段昇在摊边发现个稀罕玩意,转头向卢洗呼唤招手。蔺知方看着卢洗这个没心眼的立马笑迎上去,下一句话滞在舌上,默然。

  ——

  一路停停逛逛,到得醉仙楼所在的街口。天色擦黑,老远就看见车马拥堵,人声喧哗。几根长杆颤巍巍点起油灯挂起,勉强照清了这一方偌大地头上的喧闹。

  路被堵,情形蹊跷,段昇使了个小厮上前去问。

  不一会儿,小厮回来了:“说是有位贵人将醉仙楼包下,今夜提前定座的客人都可拿回两倍的定金,前头正排队拿钱呢。”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目无王法了吗,竟还不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让我会会是哪位贵人!”段昇不信还有人能比他财大气粗,当场领着人气势汹汹上前要个说法。

  过了好一会儿,一行人灰头土脸回来,段昇更是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公子要上前说理,谁知街口守着的两人将刀一横,差点没把公子的鼻子削掉。”跟去的小厮心有余悸。

  段昇嫌他多嘴,将拿回的银匣子丢给了他。

  几个惯与段昇插科打诨的借时取笑起他,一番玩闹之后,有人疑道:“这位包下整座楼的贵人好生嚣张。这王城里两步一个官三步一王侯的,每日来往醉仙楼的不知几何,真不怕今夜此举得罪人,被扣一顶仗势欺人的大帽?天子脚下谁人敢如此大胆?”

  天色愈暗,华灯渐起,照见不远处醉仙楼飞起的檐角,楼中辉如白昼,丝竹渺渺。

  众人凝望那处,不知哪个迟疑着说了句:“不会是那定栾……”

  说话的人发觉自己竟把猜测无意说了出来,忙忙打住,未料话一出,在场接连好几声惊呼。

  “定栾王?”

  “难道是那定栾王?”

  “什么?竟是定栾王?”

  数人接连脱口而出,越说越大声,引人侧目。

  吓得先头那人连声喊停:“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们怎的要把整条街的人都喊来不成!”

  段昇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十分不妙,刚要阻止,没来得及。

  “领兵败夷狄,复我大朔土。殿前斩百官,一力平天堑。今夜若是这位定栾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人说起,众人心头激昂难以抑制。

  “我等能站在此处得仰华台,盖因这位王侯心系天下的慈悲。”

  “是极是极。若能登金榜入华台,此生更是无憾了。”

  声名与功勋并驾齐驱的这位王侯,从前在军队中已是备受推崇,经科举新政推行的各版本传说传遍大江南北,在读书人中的地位亦是早已不可企及。

  一时间,关于王侯的赞美之声不断。

  卢洗双拳紧握,眼中熠熠生辉:“我参加科举的夙愿之一,便是入定栾王麾下,成一幕僚足矣。”

  话一出,被其他人笑骂想得美,可看他们面上兴奋溢于言表,明显不止一二人如此想。

  只有段昇咬牙切齿地瞪卢洗,“你不早说!”恨不得将这背信弃义的东西千刀万剐,不敢转头看虞兰时的面色。

  卢洗被瞪得莫名其妙,又在众人的起哄里兴致勃勃地谈笑起来。段昇气不过,杀将进去,与卢洗越辩越凶,眼看就要吵起来。

  这厢,沉默的虞兰时和蔺知方,格格不入。

  虞兰时举目眺向与他相距半里的那座高高的楼台,灯火辉辉,人影绰绰,看不清晰。

  平地与高楼的仰望,就是天上人间。

  蔺知方在旁说:“虞公子明明也很想知道楼里头是不是那位定栾王,怎的又要装成不在意的模样。”

  虞兰时甩袖便走,头也不回,“与你何干。”

第112章 驚蟄天(三)

  距科举新政推行之时,随昭清殿白玉阶淌下血河、一并引起的朝野惊变,已经过去了一载有余。

  昭清殿前淌下的血早洗净了。

  仰望山巅上的金顶宫殿,依稀还能见到那十几颗头颅从台阶滚落下来,瞪着双目乱发污血缠绕,撞去石柱或者人脚下。

  一颗又一颗破碎的头颅,是这场新政下新旧势力博弈的代价,血腥而惨烈地昭示着某一方的低头,牢牢刻在那日所有旋入权力场的见证者心中。

  在司礼太监长呼“退朝——”声中,薛陵川随百官涌出昭清殿,忽听身后有人唤他:“薛大人,礼部郎中薛大人——”

  转头,见一鬓角花白着青袍官服的男子向他走来,是通议大夫李章。薛陵川止步回礼:“李大人。”

  李章:“薛大人这几日叫我好找。”

  涌出殿门的人潮中,二人避让着沿阶而下,薛陵川告罪,“这几日适逢各州举人入贡院参加会试,琐事繁多,今日才得空闲进华台宫禀报事宜。李大人找下官何事?”

  “无甚大事。倒是薛大人前途不可估量,这科举一事,为天下人此时最是瞩目。礼部上下四位郎中,殿下独独点了你做侍郎副手,专营科举。薛大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薛陵川连说不敢,“在其位谋其事。殿下厚爱,下官只得全力而为。”

  听到这里,李章捋须眺向礼部贡院的方向,“还有三天罢?”

  “是,会试还有三天。”

  “三天后会试毕,金榜登,华台开。外头那些贩夫走卒之流的最末等,便要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与我等站在一处了。”

  薛陵川一怔:“李大人——”

  “尊卑之分自古有之,从未更改不可更改。这一回他们可罔顾尊卑,与我等同站庙堂之中议天下事。有朝一日,他们便可图谋昭清殿中玉玺权位,牝鸡司晨……”

  “李大人慎言!”

  “慎言?”李章眯起眼睛,眼风上下狠刮他,“今日之言你知我知,何来慎言?陛下久病,阿谀当道。薛氏与大司空当为我大朔朝根基的巨擘,而动摇我国本的奸佞予你几分甜头,薛大人便要举剑向内了吗?!”

  薛陵川默然,他的目光越过李章肩头,望去日照下、金碧辉煌的昭清殿。

  李章转头一看,正见一道朱红镶金的身影在群臣拥护中踏出殿门。那双非我族类的琥珀瞳眸,遥遥地向二人所在看来。

  “逆臣贼子!”李章低骂一声,回头再向薛陵川道,“这本是大司空教子之事,本官无可过问。但今日本官就要越矩一回,问问你薛陵川薛大人,大朔天下安定可还是你为官之志?”

  薛陵川作揖回道:“下官所为从来都是为大朔天下安定。”

  “记住你今日所说。”

  李章远去,薛陵川目送他走完长长的白玉殿阶,走至辽阔的殿庭。

  天光下,鱼贯而行的宫人颈背佝偻,行在恢弘的宫殿群中,矮成蝼蚁几行。

  ——

  会试考场设在礼部贡院,三天一场,连考三场。二月十七,随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鸣锣声,贡院门开,考生蜂拥而出,会试毕。

  回到揽云楼,卢洗倒头就睡,直挺挺地躺了一天一夜,才勉强爬起来解决腹中空鸣的大事。

  胡吃海喝的现场,段昇还记着醉仙楼前的那笔账,在一旁夹枪带棒地说他吃相难看。

  卢洗边扯鸡腿往嘴里塞,边讨饶:“段公子,段大爷,您老可放过我罢。都快饿死的人了那能顾忌颜面问题。”

  “谁说的,我表哥就不是。”

  卢洗几口剔光鸡腿一抬头,见着虞兰时坐在对面从从容容地喝汤,一勺一口,还有工夫吹上面浮的热汽。

  “那不算,兰时兄不比我们凡夫俗子,天塌下来了他都是面不改色。”卢洗拒绝被对比,“我看,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能让兰时兄着急失色的。”

  “那可未必。”见过世面的段昇笑他天真,转头叫来小二又点了几道菜。

  新菜端上来,色香味俱全,卢洗笑嘻嘻地伸筷子过来夹,被段昇挡住了,“别,别糟蹋本公子这几盘新菜,吃你自己前面的去。”

  卢洗缩回座位,“小气吧啦的。”

  “哼,本公子小气?”段昇冷笑一声,掏出袖口里的一沓纸,“这半个多月你在揽云楼里住宿多少,本公子可都记在账上了,卢公子看看什么时候能还清?”

  “还,我肯定还!”卢洗正记着这事,“等我……等我过了科举,当了官拿了第一月的俸禄就还你!”

  “哟,你真有信心能考中做官啊。”

  卢洗正被饭菜塞满肚,脑子不过血,应得豪气万丈十分干脆:“能!”

  后来,酒肉穿肠过,苦恼心中留。卢洗捏着干瘪的荷包,天天蹲在柜台问掌柜的要柴房住,直到段昇看不过眼,把袖口那沓子账单扔了卢洗一身。

  纸张们纷纷扬扬地上天又落地,卢洗看着满地的白纸发愣。

  “骗你的,给你吃住的那点子钱还不够爷一日花用,别费那劳什子心了。”

  蔺知方踏进门来,刚好见着段昇扔纸一幕,听到这一段话。

  他几步走到卢洗前面,扯着他领口站起来:“能不能有点骨气?跟我走!”

  段昇拦上去:“你带他去哪儿?”

  蔺知方面色极冷:“就算是流落街头,也好过被你这种恃着祖上庇荫的纨绔,一味地羞辱来得好!”

  段昇不乐意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谁纨绔,谁羞辱他了?!”

  卢洗站在中间被两人争抢,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段兄先别急,知方你冷静,段兄他没有羞辱我。是我欠债,我确实该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呀!”

  闻言,蔺知方转头冷冷瞪他,“他们施舍几个钱,你便整日跟在后头阿谀奉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从乌折陵一路上来,拒绝所有结交之人的接济,我还当你心性至坚。现在你迎合他们,跟从他们,是终于见识到了钱的好处,想要成为那些联合欺侮过你的势利小人了?”

  这话一出,卢洗傻眼,段昇也毛了,撸起袖口就要揍人。

  卢洗忙忙抓住两人袖口,力气压不过,左右去劝。临近相熟的几个也过来拦,你扯我我抓你,场面一时乱糟糟。

  “都住手!”

  一声重喝,众人一顿,向后去看,看到正顺着木梯走下来的虞兰时。

  “科举金榜未登之前,举凡考生闹事惊动府衙,一经扣押,皆为德行有亏。学识再高,德不配位者,取消登榜资格。”

  虞兰时目光冷冷环视一周,定在蔺知方三人纠扯处,“是你们哪位有如此胆量,想要试试这项新开的罪名究竟是否当真呢?”

  霎时间,闹事的劝架的通通松开了手上力气,围观的更是退去好远,生怕惹祸上身。

  段昇一指人,开始告状:“都是这个姓蔺的,无缘无故跑来骂我。若非如此,谁稀罕和他吵!”

  蔺知方正拍着被揪乱的衣领,闻言冷哼:“一丘之貉。”

  “你说谁?”段昇一点就炸,又要冲上去,被虞兰时伸手拦住了。

  虞兰时:“蔺公子似乎极为看不惯有钱有权的人?”

  蔺知方:“有钱有权不足惧,可恨的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干的却全是侍弄权势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怎么办?”虞兰时笑,“你很快就要踏进天底下最是有钱有权的地方,去向那些最是表里不一的人弯腰行礼,俯首帖耳,再献上决定你官途的生杀大权。到时你可怎么办?”

  围观的尽皆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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