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座之外不值一提 第88章

作者:十鎏 标签: 古代言情

  吵?卢洗半点不嫌,连连点头:“无妨无妨,能住就行!多谢兄台告知。”

  掌柜的表情先是茫然,又摄于什么忙不迭应下:“是有,是有!小的这便让店小二领这位客人上去看看。”

  动作很快,掌柜招手喊了个小二过来,附耳交代几句。被店小二带着沿木梯往二楼走,卢洗回头去看,柜台前哪还有刚刚那位仗义伸手的兄台影子。

  沿廊走进房里一瞧,处处敞亮干净,桌椅步床一应都有雕花,看着比起文书家的屋子还要雅致一些。这情形,便宜些能便宜到哪儿去?卢洗心里不由得打起退堂鼓,想回头去和马儿挤柴房。同店小二问起价钱,却比前头那些客栈更便宜。卢洗惊异不止。

  揽云楼的菜肴住房价格不菲,单单门前的金匾飞檐便已劝退了许多囊中羞涩之人。楼里人来人往,大都衣着殷实,身后跟着三两小厮书童伺候着都是常事。其中尚有迈入花甲之年的老者,颤颤拄着竹拐歇在椅上,缓解一路奔波疲乏。也不乏风华正茂的青年公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高谈阔论,一抒心中的意气风发。

  春闱定在二月中,脚程远的为不耽误,好些人过完年关不久即要打点行囊过来,更有甚者年关前就已出发。一路上舟车劳顿,激昂忐忑,在进入这座恢弘的都城后,尽都转为惊叹。

  看去窗外,满城烟柳,宝马雕车穿行。

  “所见皆富贵,掷砖砸王公。来到这座王都城,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一青衣的年轻公子感慨道。

  众人点炉烹茶,香雾在桌案上袅袅升起。交谈之余,茶雾后的各色目光不约而同朝一处落去。

  无他,全因这一处在看惯富贵的人群里也太过显眼。

  堂上西北角,靠窗。

  一位年轻公子,穿着一袭男子中极少见的绛紫衣袍,花一样夺目,面容气度又皆是上上品。挺直的背脊、饮茶时抬起的大袖,无一不是浑然天成的清贵。天寒,他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

  狐裘在富贵人家里并不少见,少见的是白狐裘。毋论来源稀缺有市无价,论起平日的打理维护便是一件极为繁琐费人工的事情。这件狐裘如雪,若有一撮毛泛黄沾灰在上头都清晰可见,一有便漏了怯,但没有。

  一叶知秋,足见家底,令场中的不少人暗地咋舌。

  贵公子端坐饮茶,桌旁两个随侍的书童煮茶捧茶,竟还有个不过七八岁的胖娃娃跟前跟后,一边偷往胖腮里塞点心。

  瞧,被抓住了。

  名仟将手上夹炭的钳子一放,揪了胖娃娃的脸去角落里教训,“说了不可在公子面前无礼无状,怎的还偷吃?”

  辛木双手捂着嘴不让里头塞满的点心漏出来,满眼慌张:“呜呜呜呜呜——”

  怕他噎死自己,名仟无奈叹口气,跟名柏要了一张帕子去接。小馋鬼不肯吐,硬是憋着气嚼吧嚼吧咽下去,把名仟气了个倒仰。

  木梯上咚咚咚连响,有人从二楼上急忙下来,环顾一周,往西北角直奔而来。几个原本站起要上前搭讪的年轻公子面面相觑,坐了回去。

  奔到桌前的正是卢洗,他很是郑重地做了个揖,“还未来得及感谢兄台的援手,在下是来自乌折陵的卢洗,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饮茶的公子正抬起茶盏,看他一眼,道:“虞兰时。”

  眼前这位公子看着是个性情冷清的,卢洗又作一揖:“原来是兰时兄,幸会幸会。”

  自家公子喜静,此番被人打扰也没赶客。名仟看面前这人虽一副自来熟模样,言行举止算是大方,便递了盏茶。

  卢洗坐下接过道谢,饮一口,连赞好茶,“说来惹人笑话,我喝过最好的茶,还是乡试中举被县里文书请去家里喝的。他藏得严严实实,说是宫里贵人也难得有,现在和这盏茶比起来,原是他诳我的。”

  这人说着被诳,脸上爽朗笑着当趣闻说起。一身灰衣长袍浆洗得发白,举止不若平常读书人斯文,亦不算粗俗,只他一人自说自话,西北角这桌也没冷场,

  虞兰时缓缓用茶盖拂去拂沫,看盏中碧色茶汤清清,说起:“中举的举人在家乡,便有乡绅富商捧着银匣上门结交,赴考途中也多有慕名交友之辈。怎么你却落此境地?”

  这话卢洗耳熟,问他怎么这么穷。

  他当下摸着后脑勺哂笑:“县里文书说起几次,路上也遇到过几回,但在下实在受之有愧。且不说平白无故接人恩惠,后日不定还得起,又多牵扯。我平时在书塾教书攒了些积蓄,盘缠算够,还是用自己的安心些。”

  没有被接济过的虞兰时恍然:“哦。”

  看他神情略缓,卢洗不由得问起:“兰时兄,先前你怎知客栈里还有如此便宜的空房,大大地解了我的窘境,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虞兰时放下抬起的袖口,道:“揽云楼是家父置在王都的一处产业。”

  突然就攀上高枝的卢洗:“……”

  猛地反应过来,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这既是你家的产业,哪里有做亏本买卖的道理。真正是多少银钱,你还是照收……”

  这人好生啰嗦,连番话砸得辛木捂耳朵躲去名仟身后,被名仟轻斥了声无礼。

  虞兰时搁下茶盏,“你先欠着。”

  卢洗还是不肯。

  这厢段昇提着酒和点心回到揽云楼,发现有个面生的小哥正追着虞兰时打欠条。

  单看那人义愤填膺的架势,这是趁他不在欺负到表哥头上了。段昇急忙搁下手中东西,撸起袖子上前。

  待到把来龙去脉解释个清楚,西斜的金乌坠亡山头。段昇就着新点的油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我就说,以我家表哥的心性哪里会做得罪人的事。”

  卢洗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难得有人和他一起夸表哥,段昇表示很是欣赏卢洗。两个心眼直的一拍即合,当即称兄道弟话起家常。

  虞兰时看向窗外。

  夜幕下,华灯沿街挂起,沿着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攀向王城中央庞大的宫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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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科举、朝政上很多都是借鉴胡诌,水平有限,考究起来很多bug,不能考究。谢谢阅读。

第111章 驚蟄天(二)

  揽云楼里灯火星子与人声齐迸,沸反盈天。人人意气高昂、推杯交盏,称得西北角这桌两勾肩搭背的二傻子,也不那么突兀了。

  “……一门双举人,竟出两位英才,佩服佩服。”卢洗起身作揖,低头弯腰一揖到底,被酒意冲顶打了个趔趄。

  “谬赞谬赞。实话说我段昇不过是一纨绔子,靠着家门庇荫吊在车尾勉强算一举人。我家表哥才是实打实的靳州解元……”段昇也多饮了几杯,有些上头,边说边打酒嗝,“我去年闻讯赶去洛临城,看他背上扎着伤布在伏案看书准备科举,整宿整宿地点灯啊,我——”

  余下话被虞兰时一个眼神吓住。

  卢洗被名柏搀了一手才没丢脸摔倒,捂着额头坐下,闻言不由得往对面看。

  坐窗边的人正垂目把玩手上酒盏,盏中清液还如刚斟酒时那么满。他不管身边二人喝得如何胡闹,也不管周遭环境如何嘈杂,面色清冷身姿笔挺,自成一片天地。

  卢洗该知,这二人此时虽与他同坐一桌,平起平坐,来历身份却是天壤之别。若无前年冬一响天崩地裂的惊雷轰下,他如今仍在千里外的乌折陵乡间,春来捧卷,秋去割稻。

  谁能料到有朝一日,坦途也能向他这等躬身庸碌之人敞开,来到今日。

  卢洗深知,自己出身不比藏书在室的富户贵族,有老学究授课和经年沉淀的学问教养。好在这一条新开辟的科举之路尚算公正,人人得以真才实学,去探探自己能走得多远。他倾尽所有,慨然踏上这一条路,到千军万马中去,从千军万马中来。一路历经波折艰辛,至眺见王城城墙上飘扬的旗帜,卢洗终于不愧于自己挑灯夜读、悬梁刺股的往昔。

  此时,听闻面前这位一瞧便是巨贾之家养出的贵公子,竟和他有这般相似的历程。卢洗一时感慨心头起,又起身绕到桌前,深深一揖,“卢洗从前只听富家子弟嚣张跋扈,纵有锋芒展露之辈,也是千金供出,俗不可耐。今日得见兰时兄与段兄,身在锦绣仍能心志坚定,心怀抱负。实是我见识短浅,心胸狭隘了。”

  这边他弯腰作揖,那边段昇踉跄上前去扶。

  让倒进肚子的酒水养大了狗胆,段昇慷慨激昂,“卢洗兄不必如此。来到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怀抱负。说好听点是抱负,其实大多人为的皆是钱名权位,衣锦还乡,方不辜负自己寒窗苦读十载。卢洗兄言行坦荡,何来心胸狭隘之说?但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段昇就是那个千金供出的俗不可耐之辈!我到这里、我到这里来,就是不放心我家表哥——”

  说到这里段昇悲从中来,伏在卢洗肩头嚎啕大哭,“我表哥苦啊,前些年被一薄幸之人诓骗至此,为她上刀山下火海——”

  楼中一静,全场侧目。

  名仟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捂住段昇的大嘴巴,向愣神的卢洗赔笑:“表公子喝多了,表公子平日里喜欢听戏,一喝多就自己编戏本子胡说乱造,还请卢公子见谅。”

  被捂得窒息的段昇拼命挣扎:“唔唔唔——”

  挣扎无果,段昇被名仟名柏捆着手脚嘴巴,在堂中所有人的侧目和窃窃私语中,押送上二楼。

  楼中静了好一会儿,慢慢回复之前的喧嚣声,时不时有人向西北角看。

  静下的西北角,只剩虞兰时,卢洗,旁边摆了小桌、脸颊塞得像只松鼠的辛木。

  方才段昇嚎的那一段话还震耳欲聋、余音绕梁呢。卢洗的酒一下醒了大半,看天看地,不敢看对面坐的人。他生怕,不小心误听了眼前这位公子的私隐。听形容,似乎还是极为惨烈的那种。

  场上弥漫着无处不在的尴尬,卢洗试图热场,哈哈干笑两声:“段兄的戏本子真是精彩,戏楼里不招他去真是亏大了。”

  哎哟他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看看对面人那两抹皱也未皱的长眉,面色一如既往,好似不与他相干。如此,卢洗琢磨着便放下一半心来,屁股沾上长凳,“以兰时兄这等相貌家世,又是一州解元之身,天下多的是女子对你芳心暗许,哪里会有女子舍得诓骗于你呢?”

  虞兰时轻笑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笑便是赞同了,卢洗彻底放下心来,脑子一搁,该吃吃该喝喝,“说起一州解元,我进陈州州城赴乡试那时,也结识了一位有才之士。他不像我贫农出身,他祖父曾官拜前大司空门下,后来举家迁往陈州任职,亦是清流世家一派。可后来因为他父亲太过刚正得罪了上头的权贵,硬是被套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抄家,去年幸得贵人相助才算翻案洗清。”

  卢洗说着说着,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那位助他的贵人,听说就是连州近年新任的掌兵都督燕大人。”

  虞兰时漫不经心的目光一顿,“原来如此。”

  “燕都督去年夏天来到陈州,借着视察之名揪起好大一串贪官污吏,我那位朋友一天一夜长跪府门外血书冤情,终是老天有眼。他将身上一切污名洗净,逢上科举,连斩院试、乡试夺得魁首,当得我陈州一州解元。他日,定也能登上华台昭清殿!”他说得激情澎湃,不甚唏嘘,兴起处拍案扼腕,“前头那间客栈的柴房,我就是没抢过他。不想柳暗花明,结识了兰时兄。”

  虞兰时:“确实是柳暗花明。这位燕都督可有做了其他大事?”

  卢洗:“诶,大人物的事情哪能给我们轻易知晓,这件事还是我凑巧才知道的……”

  看他自顾饮上三杯,美滋滋的样子。虞兰时把蹲在旁边吃东西的辛木托付给他,借酒力不胜先行回房了。

  留卢洗和辛木大眼瞪小眼。

  这一夜后,窗前日月轮转,时间如水过,一流就流到了春闱前夕。

  段昇自那夜饮多了之后,知道自己酒后失言犯下大错,经过虞兰时面前都是捂着脸过的。

  幸而遇见的时候不多,会试在即,楼中学子皆是闭门苦读,虞兰时亦然。空荡荡的廊道上除了段昇这个招摇来去的,基本见不到什么人影。从乡试脱颖而出来到这王城,富有才华者比比皆是,笔耕不辍者随处可见。一时间,揽云楼里的灯火一日亮过一日,熄灭的时间一天晚过一天。

  众学子几乎要以生命熬作案台灯火的灯油,其中,尤指卢洗熬得最是舍生忘死。

  将卢洗从待了数天的房里揪出来时,他面色憔悴眼底青黑,身上一股子馊味。段昇都疑心他要熬死了,捂着鼻子连声啧啧:“不行啊你,就你这副鬼样子进礼部贡院,九天考下来,不得直着进去,横着出来。”

  卢洗与他怀里的书墨难舍难分,被段昇一把拍醒:“别傻,你读过的书一时半会忘不了,真要忘了你临时抱佛脚也没用。但你再不消停消停,命可只有一条,赶紧去收拾收拾出门!”

  卢洗:“去哪?”

  段昇:“去王城最好的醉仙楼,爷开了席面,不去的话三十两白银定金全砸了。”

  三十两白银!卢洗一个激灵,忙不迭回去换衣服了。

  段昇连砸门带绑架,把这几日混了脸熟的全都喊了出来,凑了四五人浩浩荡荡往醉仙楼走。中途卢洗拐了个弯,带回一个扎着儒巾长相不俗的年轻男子。

  卢洗介绍:“这便是我之前说过的,我们陈州的解元,蔺知方。”

  蔺知方面容十分清俊,长袍下身形瘦削,衣着简朴,气质略显沉郁,行止就如画卷古人拓下来般合礼。他向段昇作揖致谢:“多谢段公子相邀盛情。”

  段昇避过,说不必客气,“卢洗兄的朋友便是我段昇的朋友。”

  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虞兰时,与蔺知方抬起的目光碰了一下,若无其事移开。

  大多人都是第一回 来王城,发觉路程不远,异口同声说要走过去,而后都去看虞兰时,等他点头。说来也怪,虞兰时话少,别人站面前说半天都不定能回一句,偏偏就是能招惹人往他身边凑。

  蔺知方与卢洗坠在最尾,不紧不慢地走着。看前头众星捧月的情形,蔺知方说:“是知礼的。”

  卢洗看着满大街的锦绣繁华乐呵呵,“那是,和咱们乌折陵那些仗势欺人的狗玩意不一样,兰时兄与段兄极仗义。且兰时兄是靳州解元,才华与知方可堪一比。”

  蔺知方长目远眺,“他们不过漏点指缝里的东西,足叫我们感恩戴德。卢洗,我劝你不可与他们太过交心。”

  卢洗十分诧异,明白后连连摇头,“知方你啊,就是总把人想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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