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可怜见的,”班漪笑问?,“既如此,怎么?又?想起递请帖给我?”
萧窈喝了口?浓茶,勉强提起几分精神?,将先前?往学宫去时与尧祭酒商定?的事情讲了。
“师父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太过劳心劳力,总是不好。”萧窈叹了口?气,“谢昭如今何其繁忙,师姐应当也是知道的,思来想去,只?好请师姐你来……”
班漪收到请帖时,便知萧窈必定?有事要同自己商量,来时也想过许多,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会是此事。
从来温柔和婉的面容满是错愕。
她抬手?按了按胸口?,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缓了片刻,才开口?道:“这如何能成?”
“如何不能?”萧窈反问?,“要我看,师姐的文才学识绝不比学宫助教差,教他们绰绰有余。”
谁都无法否认班漪的能力。她也并?非那等妄自菲薄的人,自认有底气做好此事,只?是……
班漪眼睫轻颤,叹道:“我为女子。”
“当年师姐受父皇延请教授我礼仪规矩。讲‘德容言功’时曾说,世上女子大?都一生囿于后宅之中,别无选择……”
萧窈彼时正是因这句才没撂开书册,忍着不耐烦听下去,故而?记忆尤深。为人选犹豫时,想到了班漪身上。
认真道:“如今我能做的事情多了些,能令你有所选择,多条路。”
“师姐若无此意,只?当我今日未曾提过;若有此意,那便不必忌讳,只?管应下就?是。他日有人看不过眼,自有我来同他们吵。”
萧窈开了句玩笑,又?轻声道:“纵是最坏的境况,当真不成,那也是试过之后的结果,再没什么?后悔的。”
清越的声音如溪水流淌,声量不高,却掷地有声。
班漪心绪波澜起伏。
与初见时相比,萧窈变了许多。
以至于班漪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行事时,欣慰之余,偶尔也会觉着难以置信,物是人非。
而?如今,班漪后知后觉意识到,萧窈其实并?没变,还是初见时那个眼眸澄澈,骨子里却又?倔得要命的女郎。
她同萧窈对视片刻,将诸多顾虑抛之脑后,颔首笑道:“好。”
班漪离开时,已是暮色四合。
青禾陪在萧窈身边,常见这位,知她是出了名?的端庄沉稳,堪为士族女郎表率。还是头回见着她这般神?采飞扬,仿佛脚步都轻盈许多。
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进屋回话。
“李管事又?来了,在院外候着。”青禾道。
萧窈扶了扶额,懒散道:“叫翠微去问?问?,若不是十分紧要的,自行决断。”
青禾应了,关切道:“公主可要进内室歇息?”
萧窈点点头,余光瞥见衣上系着的玉佩,又?改了主意。
“叫六安备车,我……”她轻咳了声,在青禾不解的目光中起身,“去接人。”
第105章
在?立萧霁为储君的同时, 重光帝也精挑细选,为他安排了东宫班底,其?中着崔循领太?子?少师一职。
太?子?少师, 地位不言自?明。
纵是?于士族子?弟来说, 也已经算得上前程一片光明, 是?个极好的选择。
但崔循并不需要官衔为自?己增光添彩。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重光帝此举并非有意提拔崔循, 而是?要让他为这位根基尚浅的太?子?殿下保驾护航。
有崔氏站在?储君身后?, 便是?真有因江夏王拉拢而意动的, 少不得要多掂量几分, 在?萧霁面前也不敢随意造次。
早前那位小皇帝在?位时, 朝臣们常有阳奉阴违、敷衍糊弄之举。政令推行?不畅, 民意难达天听, 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如今朝会?由萧霁代重光帝出席。
他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 初来乍到,在?公?文奏报上做些文章令他难以察觉, 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偏偏有崔循在?。
便是?那等自?恃聪明,惯会?投机取巧的人,也没把握能欺瞒得了他。只得收敛惯用手段,先老老实实观望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如此一来, 最立竿见影的是?各个官署都比先前要忙上许多。
毕竟谁若敢如从前那般递上错漏百出, 又或是?废话连篇的奏报,是?要被东宫传去责问的。
崔循并不会?拍案大发雷霆, 只平静盘问, 究竟是?何处、何人出的错。
头回只叫人递陈情请罪的奏疏,次回便要罚板子?, 若还敢再犯,便直接收了官印回家思过。
此举留了余地。
只要不是?荒唐太?过,又或是?铁了心要同他较劲的,场面上总要装装样?子?,不至于如从前那般一塌糊涂。
这日傍晚,又一封请罪的奏疏送来东宫。
萧霁只略看了眼文辞,便知八
成是?叫人代笔,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放置一旁,起身往官廨去。
此时已到放班时辰。
除却当值的,其?他属官大都收拾整理了公?文,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议事厅中犹有人在?。
萧霁只当是?有什么未了的紧要事务,便没叫内侍通传惊扰。可才踏上台阶,听着里面传来的议论时,却不由得一愣。
正说话那人姓程,任东宫舍人。
程舍人不过弱冠,年前腊月里成的亲,年后?又受提拔来东宫任职,称得上是?“双喜临门”。
萧霁一早就将属官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这些时日相处更是?格外留心,对?这位程舍人的印象极佳,前两日还曾向重光帝提过他“才思机敏”、“虽年轻,却稳重”。
而眼下,程璞正讲述着自?己为夫人订生辰礼一事。
说是?东大街上有家叫做“朝颜”的首饰铺子?,是?各家女眷们极喜欢的去处,其?中钗环耳饰等饰物精巧别致,甚至还能依着客人所提供的图纸花样?订制,只是?价钱昂贵了些。
萧霁秉着学?政务的心来,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这些,难免错愕。
但转念一想,程舍人新婚燕尔,惦记这些倒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更何况此时已经放班,同僚朋友间?聊几句闲话又有什么妨碍?
萧霁便没入内打扰,笑了笑,准备离开?。
偏此时有人应了声“知道了”,又令他硬生生停住脚步。
虽说那人并未多言,只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但萧霁还是?立时听出,这是?崔循的声音。
错愕之余,脸色精彩纷呈。
这谁能想到呢?
要知道崔循每日在?官署,除却政务不问其?他。自?打同他打交道开?始,萧霁就没听他与谁聊过这等闲话。
以至于没留意到渐近的脚步,直至冬帘自?里间?掀开?,同正要离开?的程璞打了个照面,这才反应过来。
萧霁抬手,握拳抵在?唇边,不尴不尬地轻咳了声:“程卿……”
“臣见过殿下……”程璞也没了往日的从容气?度,嘴角抽了抽,猜出太?子?殿下八成听着方才的对?话,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他近来一直惦记着自?家夫人的生辰,想着应当送些什么别出心裁的,来讨夫人欢心。便在?用饭时与同僚们聊了几句,听听这些早就成亲的过来人如何说,能否借鉴一二。
问过也就罢了,并没耽搁本职。
哪知傍晚回完正事,正打算家去,素来惜字如金的少师大人竟叫住他,问他们午间?可议出什么结果。
程璞的反应并没比现下好到哪,还当是?自?己听岔,小心翼翼确认自?己并没会?错意,才斟酌着如实讲了。
君臣面面相觑。
还是?崔循打破这微妙的气?氛,起身道:“殿下亲自?前来,可是?有何要务?”
“只是?批过奏折,闲来无?事,便想着来官廨看看。”萧霁垂下手,神色恢复如常,“天阴欲雨,少师还是不要太过操劳,早些归家吧。”
说着,又带着些亲近道:“阿姐想必也在家中等候。”
他与崔循是?君臣,又如师生,但最为贴近的还是借由萧窈维系着的关系。
崔循平静的眼底浮现些许笑意,颔首道:“有劳殿下关怀。”
天际乌云翻墨,隐隐有雷声传来,本就昏暗的天色愈发阴沉。才出官廨没多久,便有零星雨滴落下。
立时有随行?的内侍上前为其?撑伞。
只是?寒风拂面,纵撑了伞也遮不了多少,依旧携着细密的雨丝卷入伞下。
崔循格外喜洁,冷雨落于肌肤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马车应如往常一般在?宫门外等候。
他眼睫低垂,漫不经心走过幽长的宫道,思忖白?日里悬而未定的事务。听到内侍轻声提醒,抬眼时已隐隐有些不耐。
但看到不远处等候着的人时,心中所有的不悦又都烟消云散。
萧窈提着盏琉璃宫灯,亭亭玉立。
身上穿的正是?晨起时他看过的青绿衣裙,衣襟系着温润白?玉,烛火折射出斑斓的光,映出她?清新秀丽的面容。
崔循脚步一顿。
萧窈则三步并作两步,衣摆飞扬,转眼就到了他身前,仰头调侃道:“发什么愣?”
撑伞的侍女未能赶得上,冬雨落在?她?身上,打湿鬓发、肌肤,就连眼睫上仿佛也沾了细碎的雨。
有些狼狈。
可萧窈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眉眼弯弯,依旧笑盈盈的。
她?的笑并不是?时下女郎所推崇的那种笑不露齿,与温顺和婉更不沾边,是?那种张扬恣意的,极富有感染力。
崔循低笑了声。
他自?内侍手中接过伞,将萧窈纳于伞下,这才问道:“这时辰入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说话间?,他已经将近来诸多事务在?心中过了一遭。
萧窈却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