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第20章

作者:深碧色 标签: 古代言情

  谢氏的赏梅宴每年一回,办得也是声势浩大,建邺士族赴宴者不计其数,车马如龙。

  萧斐拜会过谢老夫人,还需得与各族女眷们寒暄。

  “无趣得很,”萧斐强打起精神又应付了一位,向萧窈低声道,“此处梅花开得好,叫知徽陪你去看看,不必与我在这里受罪。”

  知徽是从前宫中的旧人,跟在萧斐身边多年。

  有她陪着,纵然有人有心要同萧窈为难,也得好好掂量一番。

  加之先前王家之事闹得那样大,众人就算认出她,也都是“敬而远之”,无人上前打扰。

  于萧窈而言,倒是桩好事。

  她这些时日在朝晖殿闷了太久,起初是缠绵病榻,浑浑噩噩,后来见好,却依旧提不起出门的兴致。

  如今漫无目的地在梅林

  中穿行,日光和熙,平湖开阔,拂面而来的清风仿佛都带着浅淡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梅林的开阔处,有仆役守着煮酒的红泥小炉,供给往来宾客,品酒赏花。

  萧窈看着新奇,想起自己姑母几年如一日惦记着谢家的酒,便也上前要了一杯。

  青瓷杯中,美酒若琼浆玉液。

  萧窈才抿了口,抬眼间,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谢盈初与那位陆六娘子似是知交好友,两人不论何时总在一处。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谢昭身着玉色锦袍,恰到好处地衬出他颀长的身形,银线绣成的竹柏暗纹映着日光若水波粼粼,十分瞩目。

  陆西菱上回在王家时,伶牙俐齿,有意无意地将事情往她身上引。这回却格外安静,目光在她唇边的青瓷杯上停留一瞬,什么都没说。

  倒是谢盈初主动上前问候,又解释道:“水榭之中备了笔墨,供宾客题字作画,我依着祖母的意思,请三兄过去坐镇……公主可要一同前去?”

  “多谢娘子好意。只是我不通文墨,去了只怕也是败兴,还是不打扰你们了。”萧窈持着杯子,莞尔道,“谢氏的酒果然很好,名不虚传。”

  谢盈初见此,便没强求。

  园中宾客大都得了消息,三五成群往水榭去,萧窈逆向而行。

  她本就不熟悉此处的道路,尤其是在这偌大的梅林之中,兜兜转转,最后不知怎的,竟绕到了先前那处亭子。

  谢昭已经被谢盈初请走,可崔循竟还在。

  他对谢昭的琴并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文会的喧闹,打算的是喝完这盏酒,看完最后一页公文便离开。

  崔循合了牒牍,正欲起身,余光却瞥见一角红裙。

  萧窈杯中的残酒已经冷了下来,持着瓷盏的手,指尖微微泛红。

  她步入亭中,将杯子放在石桌一角,问道:“还有热酒吗?”

  在不远处有谢氏的仆役,无所事事地守着煮酒的小炉,可她并没去。

  青瓷盏中余着些许残酒,边沿处,依稀残存着抹唇脂。

  崔循错开视线,微微颔首:“有。”

  萧窈正要亲自斟酒,却被崔循拦了下来。

  “两种酒不同,不宜混饮。”

  崔循另取了只新的杯子,修长的手提起莲花注碗中温着的注壶,略略倾斜,金黄澄澈又依稀透着些青碧色的酒液缓缓淌出。

  不多,只小半盏。

  萧窈皱了皱眉。

  崔循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一板一眼道:“此酒性烈,不宜多饮。”

  在他那里,仿佛总有许多“不宜”的事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萧窈看向他手边的牒牍,想起一事:“听父皇说,太常寺欲知我是否参与元日祭礼?”

  崔循:“公主去或不去,章程不同,自该尽早定下。”

  萧窈点点头,又问:“那依少卿看来,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崔循未置可否,只道:“此事该由圣上决断。”

  “父皇虽未明说,但看得出来他想要我去,只是怕礼仪疏漏,出什么岔子。”

  萧窈不似从前那般针锋相对,态度温和,像是真为此事烦忧,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崔循:“公主若去,太常寺自会拨仪官,为你讲授礼仪章程。”

  “这样……”萧窈托着腮,看着崔循那形容美好,却永远好似覆了霜雪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他,“那少卿可愿亲自教我?”

  崔循原本低垂着的眼睫倏地抬起,那双如深潭般幽深而平静的眼中生了波澜。

  萧窈能清楚看出他的诧异,就如牢不可破的坚冰上浮现裂痕,清晰可见,无处遁形。

  但这点失态转瞬即逝。

  崔循很快就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缓缓道:“圣上若有令,臣莫敢不从。”

  萧窈听出他在避重就轻,想了想,略略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是父皇的意思,是我的意思。”

  她在梅林中转了许久,衣襟上仿佛沾了梅花的幽香,又不尽相同。

  鬓发上那枝被长公主随手簪上的细小红梅并不牢固,本就摇摇欲坠,她一低头,竟从鬓边跌落。

  在反应过来之前,崔循已经抬手,接住了那簇梅花。

  修长如玉的手掌心,躺了朵艳丽如火的红梅。

第019章

  崔循的手生得极好,皙白修长,骨肉匀停,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

  掌心的纹路清晰深长,是相士口中性情坚韧果决、有福之人的手相。

  朔风拂过,吹落他掌心那簇梅花,也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静默。

  萧窈意外于崔循会多此一举,就连崔循自己,其实也没料到。

  他自少时起,秉持的便是“三思而后行”,少有这种行动比脑子快的举动。在意识到做了什么后,一时也分辨不出心中究竟是惊讶多些,还是懊恼更多些。

  但无论是何种情绪,都令他的脸色冷了三分。

  崔循知晓萧窈不喜自己,尤其是在带她到王家辨认凶手之后,再见面,便全然没有一点好脸色了。

  她会主动去找谢昭听琴,对他,却只会避之不及。

  眼下萧窈的态度实在反常,崔循不明白她这转变由何而来,依旧垂了眼睫,缓缓道:“临近年节,臣事务繁忙,怕是未必得空。”

  萧窈就知道他会如此回答,并没多少意外,也没多费口舌,施施然离开了。

  崔循碾过指尖,看着她鲜艳如火的身影远去,在疏影横斜的梅林中消失不见,这才终于收回视线。

  石桌上,他斟的那盏酒原封不动地留在那里,萧窈并没沾,也没带走。

  像是一阵恼人的风,来的猝不及防,去得干脆利落。

  亭中空落落的,寂静无声。

  崔循起身,踩过被风吹落在地的那簇红梅,吩咐亭外候着的仆役:“备车,回府。”

  -

  谢氏的赏梅宴遍邀建邺士族,班漪会在其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这种场合,班漪要应付的人颇多,并不能随性离群。

  直到宴后,萧窈待众人走得七七八八,才来寻她。

  自王氏寿宴匆匆一别,两人再没见过。

  萧窈病得人尽皆知,先前的功课自是学不成,班漪想过入宫探望,只是被家人给拦了下来。

  这些年,班家多多少少受过王氏的恩惠。

  班漪内侄如今的官职,便是受王氏举荐,才得来的。

  这种关头她若是入宫探望萧窈,非但会落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甚至可能招致记恨。

  故而哪怕是有师徒之谊,也只能暂且与之割席,划清界限。

  如今再见萧窈,不由得叹道:“公主清减了许多……”

  萧窈笑道:“已大好了,若不然,姑母也不会允准我随她出来玩。”

  她今日饮的酒多了些,白瓷般的肌肤带着红霞,眼睛也亮晶晶的,认真道:“前回仓促,有些话没来得及说,这些时日想了想,还是应当再向夫人赔一句不是,辜负了你一片苦心。”

  “我今后不再学那些,但在心中,依旧认为夫人是很好很好的师父。”

  年少时,重光帝陆续为她换过几位师父,再后来,钟媪与那些女史实则也算是教导她的人。

  但林林总总,皆比不上班漪。

  她博学广识,慧心独具,却从不清高倨傲,更不古板严苛。

  哪怕不以师父的身份比较,也是一相识,萧窈就会很喜欢的长辈。

  班漪听了她这一番话,颇为动容,面露愧色道:“公主谬赞了。我虚担着公主女师的名头,却未能尽职尽责,只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罢了……”

  萧窈一怔,及至想明白这话背后的缘由,摇了摇头:“纵是如此,也怪不着夫人。有错的并非你我,我不会懊恼后悔,夫人更不必自责。”

  世家势大,足以遮天蔽日。

  凡人如蝼蚁,纵使是随波逐流,又有什么好苛责的呢?

  萧窈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班漪闲谈,直至萧斐从谢老夫人院中出来,才就此作别,一同回宫。

  才到宫中,她便令人往祈年殿递了消息,参与这回的元日祭礼。

  重光帝本就有此意,只是恐萧窈身体未好,心中不情不愿,这才不欲勉强。如今见她主动提及,当即便叫葛荣亲自往太常寺走一趟,传了旨意。

  太常卿沉迷清谈会友,这事兜兜转转

  ,依旧落到了崔循手上。

  崔循言简意赅:“依着宣帝在时,阳羡长公主参与祭礼的章程安排,若有难以决断之处,另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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