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晏游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无不应的道理,如今却犹豫起来。
萧窈疑惑:“可是还有什么要紧事?”
“崔少卿方才提点,还有些桓氏的部将该去拜会,实是我疏忽。”晏游歉疚道,“只怕得过了年,才能得空……”
萧窈期待落空,心虽沉了沉,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那你还是先忙正事,何时闲下来再陪我出宫转转,倒也不急在这几日。”
晏游认真道:“一定。”
-
晏游忙他的正事。萧窈百无聊赖,抱着琴去栖霞殿,给长公主弹了自己练的琴曲。
《蒹葭》已是她练熟的曲子,较之先前,琴音再无凝涩。
阳羡长公主颇为捧场,抚掌笑道:“窈窈果然聪慧,来建邺不过这么些时日,已经能将曲子弹得这样好了。”
“班门弄斧,难为您能这么夸我。”萧窈摸了摸脸颊,“班大家先前教我时,曾专程提过,您的琴技极佳,昔年闺中无人能出其右。”
“我不过是自少时学,加之就在宫闱,无事可做,练得久些罢了。”
萧斐懒懒地倚着凭几,以手支额,打量着萧窈身前的琴:“若早知你如今练琴,早前来时,该将那张焦尾琴带来送你的。”
萧窈摇头:“那样的好琴,给我也是糟蹋。”
提及琴,总是难免想起谢昭,随口道:“姑母可曾见过协律郎那张名琴?”
“自然见过,确实是张好琴。”萧斐来了兴致,起身道,“谢三郎自矜,一时半会儿是看不成‘观山海’,不过可以带你去看看旁的琴,兴许有不逊于此的。”
萧窈被吊起好奇心,连忙跟上:“姑母所说的,是在何处?”
萧斐卖了个关子,一路上都没提。
萧窈大为期待,及至马车停下,见着熟悉的楼阁门庭时,神情险些没绷住,紧紧地抿了抿唇。
她曾来过幽篁居,被崔循的侍从“请”来的。
只是那时仓促,且心不在焉,并没来得及四下打量。如今再回忆,仿佛是在其中瞥见过古琴。
萧斐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反应:“怎么?窈窈来过此处?”
萧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扶着青禾的手下了马车,轻咳了声:“姑母认得此处的主人?”
“这原是陆氏的琴楼,久负盛名。后来与崔氏结两姓之好,陆公便将这琴楼当做压箱底的陪嫁给了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崔夫人。”
“我那架焦尾琴,便是崔夫人昔年所赠。”萧斐三言两语道明原委,又玩笑道,“若不然那样名贵的琴,我可买不起。”
将进门,却有梳着双环髻的婢女阻拦。
婢女不过十来岁出头的年纪,并不认得萧斐,只道:“我家主人今日来看琴,闭楼一日,还望客人见谅。”
“夫人今日竟在?那倒是我的荣幸了。”萧斐并没恼,含笑道,“你且去通传一句,就说阿斐在此,想见夫人一面。”
婢女虽疑惑,但还是依言上楼通传去了。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
一老媪下楼,看清萧斐的模样后,行礼问候道:“不知长公主来此,多有怠慢,还请长公主海涵。”
萧斐抬了抬手:“无妨。夫人难得出门,身体可还好?”
“劳公主挂念,夫人今日尚可,这才想着来此看看。”老媪侧身请萧斐上楼,见她身后跟着个衣着华美的女郎,迟疑道,“这是……”
萧斐道:“是我侄女。”
老媪心中已有预料,随即行礼:“见过公主。”
萧窈微微颔首,跟在萧斐身后上了楼。
她先前来此地见过崔循,知晓楼阁最上一层是布置极为精致的雅居,可纵览建邺远眺秦淮,风景极佳。
而今隔扇长窗边坐着的,是个身着藤黄衣裙的妇人。
她看起来似有些年纪,青丝已生华发,相貌却依旧极美。只是病痛缠身,显得清瘦且苍白,叫人想起易碎的白瓷。
萧窈很难想象,这样柔弱的美人,能养出崔循这样冷硬的人。
“前些时日就听闻长公主已至建邺,原想见一面,只是身体实在不大争气,一拖再拖。”崔夫人声音轻且温柔,“许久不见,长公主风采一如往昔啊。”
“夫人且坐着,不必起身。”萧斐在她身侧坐了,又指着萧窈道,“这是我那不大成器的侄女,夫人还未见过,却应当听过。”
崔夫人目光落在萧窈身上,抿唇一笑:“公主率真可爱,是个妙人。”
萧窈压根没想过自己能跟这四个字沾上边,知道崔夫人应是看在自家姑母的面子上才会如此,还是红了红脸:“夫人谬赞。”
“公主今日来此,想是要看琴的,”崔夫人吩咐婢女,“南雁,引公主下楼看看,另备些茶水点心,不可怠慢。”
萧斐亦道:“我与夫人叙旧,你自去吧,不必拘泥。”
那唤作南雁的侍女后知后觉今日来的是何等贵人,小心翼翼上前,向萧窈行了一礼:“公主请。”
萧窈谢过崔夫人,随着侍女下楼。
她在崔夫人面前时,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些,直至来到放琴的第二层,才长舒了口气。
南雁道:“公主且慢慢看,奴婢去沏茶。”
萧窈于此并无多少研究,打眼看去,只觉此处的琴或古朴典雅或精致绝伦,无一不浸润着十足底蕴。
冬日稀薄的日光下,仿佛泛着莹润的光。
她的目光被高处那张通体漆黑,又依稀泛着幽绿的琴所吸引,踩着仆役清扫尘灰时用的双侧木梯,想看得更真切些。
这对萧窈本不是什么难事,她自少时,就能灵巧地爬树了!
如果不是不知何时出现的崔循在身后冷不丁出声,如果不是冬日宫装裙摆太过繁复厚重……她本不可能跌下来的。
但她确确实实摔了。
萧窈下意识的反应是闭眼,并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晦气”。
但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未袭来,反而是耳边传来一声闷哼。萧窈小心翼翼睁眼,看到了身下近在咫尺的崔循。
他今日并未束冠,乌黑如墨的长发在松木地板铺散开来。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嫌弃她这般毛躁失仪,眉头微微皱起,幽深的眼眸满是不认同。
萧窈本该起身的,瞥见他泛红的耳垂后,愣了愣。
崔循有生以来,从未与哪个女郎这般亲近过,因而也不知道,女子的身体是这样的。
如软玉,如温香。
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那股曾令他困扰的幽香袭来,丝丝缕缕,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萧窈扑过来时,脸埋在他脖颈处,应是留了唇脂,黏腻,不适。
他失了往日的冷静,态度冷硬:“公主为何总是如此?当真无人教过你,何谓稳重……”
这话不可谓不严厉,萧窈却并没如从前那般跳脚,反而笑了声:“少卿是极厌恶我吗?”
温热的呼吸洒在颈侧,崔循侧了侧脸,皱眉道:“起身。”
萧窈却抬手,冰凉的指尖落在他耳垂上,又问:“那你为何脸红呢?”
第023章
崔循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能形容的了, 得是阴云密布,是山雨欲来。
但自少时受的教导,令他说?不出什么更刻薄的话, 只是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是隆冬腊月的冰雪:“公主自重。”
萧窈略抬下?巴, 垂眼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 不慌不忙道:“我坦坦荡荡,言行如一, 并没什么心虚的。”
崔循听出她暗指之意, 一时气结。
他知这种?情形之下?自己争辩不过萧窈, 索性不再多言, 抬手攥了她后颈的衣领, 将人?从怀中拎起。
不经?意间, 指尖触及肌肤, 只觉滑腻如凝脂。
萧窈猝不及防, 咬着唇才没惊叫出声。跌坐在地?,却只见崔循似是被?火灼了似的, 避之不及地?松开手。
也不知心中是有多嫌弃。
萧窈慢条斯理地?打?理衣襟,讥笑道:“少卿这般作态,倒好似被?我轻薄了。”
“你……”崔循顾不得什么敬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也只是冷声道, “不知所谓。”
萧窈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依旧呛声:“少卿既如此懂礼数,就不该悄无声息出现?在人?身后, 出声惊吓。”
崔循已经?起身打?理了衣裳, 拂过脖颈,不着痕迹地?拭去那抹唇脂。
他原不知萧窈今日来此, 是到楼下?听了仆役的转述,方才知晓长公主在与母亲叙旧。
不欲打?扰,故而来此取琴。
结果一进门,就见着熟悉的身影险伶伶地?踩在木梯上,身旁连个扶梯的侍从都没有。
本意是想提醒,萧窈听到他声音却受了惊,回?身时绊着自己的衣摆,就这么摔了下?来。
崔循并没多想,下?意识接了一把,而后有了方才种?种?。
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垂眼看着依旧席地?而坐的萧窈,逐渐恢复平静:“能从公主口中听到‘礼数’二字,着实让人?稀奇。”
萧窈仰头瞪了他一眼,眼瞳黑白分明。
崔循问:“公主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因此处放着许多琴,不宜燃炭火,故而较之阁楼要冰冷许多,地?板更是触之生寒。
萧窈稍稍挪动,倒吸了口凉气。
她方才已经?隐约觉出不适,只是没顾得上查看,如今稍一动弹,便意识到脚踝怕是肿了。
崔循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皱眉道:“受伤了?”
萧窈不情不愿点了点头,只觉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崔循这个垫在底下?的人?什么事都没有,偏偏她这么寸,扭伤脚踝。
“劳烦少卿扶我一把,”萧窈将手伸到了他眼下?,见崔循并未动弹,改口道,“帮忙唤我的侍女上来也成。”
时下?男女大防并没那么严苛,顺手而为的事,原也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