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他们对士族子弟心中有数,纵真有不成器的,却也?有如崔韶这?般家学渊博,撑得起场面的。又岂是那些卑贱出身?的寒门子弟学个一年半载,就能及得上的?
在看到送来的试卷封了名?姓时,先是一愣,待到翻过几份,发觉字迹竟规规整整仿佛并无?丝毫不同时,才变了脸色。
原本单凭字迹,都能认出不少子弟的,相互提携并非难事。
桓维饮了口热茶,看向对
面始终不动?如山的崔循,对上他沉静的视线后,复又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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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窈拨弄着白瓷净瓶中供着的那支红梅,随着风雪愈紧,已经听不清正厅的低语,便?索性不再理会,只与班漪闲话。
百无?聊赖间,提及桓维:“桓氏这?位长?公?子,倒是个明事理之人。”
班漪问:“何以见得?”
萧窈便?将前事一一讲了。
“桓氏这?位长?公?子常年居于荆州,我对其谈不上了解。上回见,怕是还得追溯到昔年他与王大娘子议亲,来建邺之时。”班漪沉吟道,“他是大将军最为看重的长?子,能如此,倒实在难得。”
晏游在桓大将军帐下数年,萧窈对他的脾性有所了解,意?味深长?道:“正是因他的出身?,我才觉着稀罕。”
她后来也?曾想,兴许是那日崔循说?了些什?么,所以桓维才“网开一面”。可今日再见桓维,观其态度,并不似因此缘故。
思来想去,只能当他就是这?样品性的人了。
“说?到王氏……”班漪顿了顿,轻声道,“前几日偶然得知,王氏似有意?待年后将四娘子送往湘州,又或是随大娘子去荆州。”
萧窈已经有段时日未曾听闻王滢的消息,怔了下:“为何?”
“四娘子损了样貌,难以遮掩。”班漪点到为止。
王滢这?些年没少自恃美貌,奚落旁的女郎,就连偶尔来一回建邺的卢娘子都受过她的挤兑,更别说?旁人了。她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落到这?般地步,总疑心旁的女郎会在背后讥笑自己,连房门都不肯出。
王家便?想着,先叫她离开此处,慢慢解了心结,以免抑郁成疾。
萧窈为此痛快过,但时过境迁,对王滢便?只余漠然,听过也?就罢了。
酒气熏人,困意?上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班漪说?话,眼皮都要渐渐合上了。班漪含笑看着,放轻声音,由?她倚在榻上睡去,令婢女盖了绒毯。
及至正厅事罢,重光帝起驾回宫,萧窈听着动?静方才转醒。
此时宾客也?已经陆续散去。萧窈先向班漪道了不是,又令人传了六安过来,问他:“此番考教?夺魁的可是管越溪?”
六安低声道:“是顾氏郎君。”
他知晓这?结果并非公?主所愿,声音不自觉放轻许多,混在风声中,几乎听不真切。
但萧窈还是立时清醒过来。
萧窈明白,世上并无?万无?一失之事。兴许管越溪太过紧张,又或是身?体不适,因而发挥失常,也?是情理之中。
“此事无?需急在一时,”班漪宽慰她,“管越溪既有真才实学,再过一年半载,又有何妨?”
萧窈怔了片刻,叹道:“也?是。”
只是在亲自送走?班漪后,她想了又想,吩咐六安道:“去东配厅问季棠,叫他将今日诸学子所答试卷送来。”
季棠是宫中内侍,萧窈问重光帝要了他与其他通文墨的内侍来,吩咐他们最为规整的字迹抄录答卷,以免阅卷之人能够通过字迹辨认出来。
不多时,六安去而复返,回道:“崔少卿先一步要走?了那些答卷。”
第073章
尧庄担任祭酒, 名义上全权掌管学宫事宜。
但他?老人家主管的还是教学,诸多?庶务,大都由?属官们商议、拟定, 最终报到崔循那里。
崔循真正意义上掌管着?学宫, 于情于理, 要走这?些答卷并没什?么?问题。
正犹豫间,倒是管越溪先来求见。
萧窈猜到他?为何而来, 叹了口气, 吩咐道:“请他?进来。”
管越溪身?着?半新不旧的青衣, 身?形瘦削, 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兴许是一路过?来未曾打伞的缘故, 肩上已被?洇湿, 苍白的脸颊被?风吹红, 形容很是狼狈。
待他?进屋, 青禾连忙关?了门,将寒风遮挡在外。
管越溪俯身?长揖, 低声道:“小人无能,辜负了公主的信赖。”
他?并非学宫记名学子,却能破例参与这?场考教,自然明白萧窈的用意。原也想着?必要夺魁,才能回报这?份恩德。
可偏偏事与愿违。
萧窈拥着?暖和的手炉, 吩咐青禾斟茶给他?暖暖身?子, 这?才道:“此事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算不得什?么?。你亦不必因此沮丧自责, 有真才实学在,总有崭露头角的一日。”
萧窈对此结果?多?少是有些失落, 但并不会为此迁怒管越溪。
毕竟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他?心中必然十分煎熬,她那点不疼不痒的情绪又算得了什?么?呢?
管越溪却并未因她的态度如释重负,反而愈发恭谨:“小人必当勉励。”
他?已然是勤勉至极的人,萧窈每每去藏书楼,从未见他?有过?半分懈怠。闻言不由?唏嘘,心下叹了口气,又笑?道:“我?信你。只是也应保重身?体才是。”
管越溪并没落座饮茶,道了声“叨扰”,便退下了。
萧窈起身?,看他?清瘦的身?影逐渐远去,心中愈发不是滋味。觑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吩咐道:“备车,明日我?要去见崔循。”
她想看看那些试卷,也想问问,彼时席上究竟如何论断,是否有何不妥之处。
原以为须得大费周章,回建邺才能见到人,却不料仆役回报,说是崔少卿今日并未离开学宫,而是留在了玄同堂。
萧窈愈发讶异。
虽不明白崔循为何破天荒歇在学宫,但于她而言却方?便许多?,当即便令人撑了伞,去官廨寻人。
向来冷清寂静的玄同堂亮着?烛火,影影绰绰。
萧窈拢着?厚厚的大氅,帽上的风毛几乎遮去半张脸,松风却还是立时认出她来,恭敬道:“见过?公主。”
“我?要见你家公子。”萧窈步履未停。
她与崔循之间实在不必见外,未等松风回禀,径直推门而入。
屋内四下燃着?灯火,有风涌入,摇曳颤动。萧窈目光扫过?,落在了那扇丝绢屏风上,愣了愣。
松风结结巴巴:“……公子在更、更衣。”
萧窈:“……”
无需松风提醒,她也能看得出来。灯火在屏风上映出崔循的身?形,宽肩窄腰,虽看得并不真切,却别有一番意趣。
萧窈险些把?自己看红脸。
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崔循已经从屏风后绕出,犹自系着?系带,抬眼似笑?非笑?看她:“怎的此时想起来我?这?里?”
他?换了浅缃色的细麻禅衣,兴许是出来得匆忙,衣襟还未曾拢好,露出胸前一片如玉般的肌肤。
眼眸如点漆,映着?摇曳的烛火。
萧窈只得站定了,视线游移不定,声音也有些飘忽:“关?于今日考教,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崔循看了眼门外昏暗的天色:“便这?般急切吗?”
应当并非错觉,萧窈从这?平淡的声音中听出些许不满。她回手关?上门,咳了声,若无其?事改口:“你我?有些时日未曾相见。知你在此留宿,便也想着?来看看。”
崔循知道,她口中说出来的甜言蜜语不能尽信,却还是低笑?了声。
萧窈解了厚重的大氅,走近些问他?:“你今日怎么?想起留在学宫?也不曾令人知会我?……”
若非她因管越溪之事问起,怕是压根不会知晓。但这?缘由?只能藏在心里,若是当真说出来,只怕有人又要酸倒牙了。
“明日休沐。”两?人对坐,崔循借烛火打量着?萧窈明丽的面容,见她眉眼间已带三分困意,极轻地叹了口气,“管越溪就当真这?样重要?明明已倦了,却还惦记着?,要立时来我?这?里问询。”
萧窈随手端了茶盏,听他?主动提及“管越溪”的名字,险些呛得说不出话。
她原本还想着先将人哄好,再徐徐问及管越溪之事,而今被?一语道破,索性也不再遮掩,小声道:“我?只是不明白。明明管越溪的才学足以拔得头筹,今日考教是有何处不足,以致居于人后。”
“我亦不明白。”崔循拭去她唇角的水渍,姿态暧昧,语气却微妙,“你为何宁肯费尽
心思,投机取巧,也要为他?搭桥铺路。”
萧窈怔了怔。
“你想做成何事,只需告知于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崔循低声道,“学宫重建至今,尚不足一年,纵然要提拔寒门子弟,眼下也实在并非合适的时机……”
崔循很少会这样长篇大论。萧窈初时还以为他?只是拈酸吃醋的老毛病又犯了,听着?听着?觉出不对,与他?对视片刻,心中生出个近乎荒谬的揣测。
她攥了崔循的手腕,打断他?,难以置信道:“你做了什?么??”
对于此次考较的结果?,萧窈虽意外,但并不曾怀疑过?有人在背地里动手脚。因此事流程可以说是她一手操办,环环相扣,自认并没留下什?么?空子。
那些个士族纵使再怎么?一手遮天,又如何会猜到她准备借此机会令管越溪扬名,横加阻拦呢?
可若是崔循,他?的确有这?个能耐。
“萧窈,”崔循唤着?她的名字,尽可能放缓了声音同她解释,“你应知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的道理。若当真事成,纵然能令管越溪一时声名大噪,可树大招风……”
萧窈此时听不进这?些大道理。
“你,”攥着?崔循的手逐渐收紧,修剪得宜的指甲在他?腕上留下印子,萧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恶语相向,只重复道,“你做了什?么??”
崔循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令人抽去了他?的答卷。”
管越溪为此自责不已,殊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未曾真正获得与人相比较的资格。
萧窈难以置信:“你如何得知?”
“签桶之中多?了一支。”崔循垂了眼。自发现那一瞬,他?就意识到萧窈是要做些什?么?,当即令松风吩咐下去,截断了她后续的安排。
他?若知道得更早些,兴许能劝下萧窈,又兴许能做得更加天、衣无缝些,令人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可事出突然,他?所做之事纵使不认,只要有心去查,总能剥茧抽丝查出真相。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故而认得很顺遂。
他?也知萧窈必然会为此动怒,故而哪怕腕上传来尖锐的痛楚,染着?蔻丹的指甲几乎已经要嵌入骨肉中,依然未曾挣脱躲避。
只面不改色地看着?萧窈,同她分辩:“若当真如你所愿,管越溪今日夺魁,诚然是会声名远扬,入朝为官水到渠成。却也狠狠拂了士族的颜面。”
“他?们并没你想得那样大方?。”
“若真有人衔恨,磋磨管越溪,甚至于要了他?的命,你要不管不顾为他?伸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