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 第94章

作者:退戈 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车辆拐过?一个又一个岔口。

  高清永听着车外人?声远远近近,掀开一角窗帘,心不在焉地望向街面,忽而眸光一凝,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知怯跟在一辆木板车后头,车上?载了太多?重物,前?方的?老妪拉不动车,她?小小的?个头顶在车尾,笨拙调整着姿势帮忙推动,废了好大?劲也没帮上?太多?忙。

  高清永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吩咐一声,暗处一名?护卫当即上?前?,单手抬起?推车,帮着老妪将摊子在前?方支开。

  宋知怯一蹦一跳地跑过?去,人?还没到,先深深鞠了一躬,热情洋溢地道:“谢谢爷爷,我?就知道是您这位大?善人?!”

  待仰起?头,看出高清永脸上?的?萎靡,傻乐的?表情一收,关?切询问:“爷爷,你心情不好啊?”

  高清永摇了摇头。

  宋知怯摸了摸袖口,说:“我?爹让我?把那金子还你,不然他就揍我?。你之后去哪里吃饭啊?我?回家拿了给你。”

  高清永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或许他自己也不明白,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往后荣华富贵任你享用。”

  宋知怯惊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说:“不要!”

  她?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这就不想活了?

  宋知怯生硬笑道:“我?爹还等?着我?回家呢。”

  高清永未有勉强,放下垂帘,临了多?说了句:“那就早点回家吧,这几日不要往东市走了。”

  宋知怯不明所以地“诶”了一声,目送他离去。

  马车拐入深巷,不见踪迹。

  土墙上?苔痕青绿,表面细盐似的?冰霜渐渐消融,光色倾斜,日落月升。

  赌鬼一脚踢开巷口处的?大?门,骂骂咧咧地道:“守了整夜,跟了半天,到傍晚马车停下来,才发现里头人?不见了。早知他们如?此不堪大?用,还不如?让我?去!”

  院里几人?正在吃饭,郑九不客气地说:“就你那腿脚功夫,连马车都未必能跟得上?。”

  赌鬼极小声地说了句:“本该是矮子去的?,他那双短腿跑得多?快。”

  他走到桌前?一看,鸡鸭鱼肉摆了满桌,与从前?那些清汤寡水截然不同,大?惊失色道:“谁做的?饭?高贼还没死,你们就先摆上?席面了?”

  宋回涯说:“你那位心上?人?。”

  赌鬼大?喜:“她?大?好了?”

  紧跟着又变脸说:“还伤着呢,你们怎么会要她?来做饭?”

  “说是该来道谢,高观启让她?亲自送来的?。”宋回涯举着筷子指向门外,“前?脚刚走。”

  赌鬼冲出门外,极目远眺,本要去追,望着深深暮色,最后还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回来,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你们说,我?与她?是不是差了一点缘分?”

  宋回涯都不稀得搭理他。

  她?扭头问郑九:“你们郎君现在在做什么?”

  郑九:“在等?木寅山庄的?那批财宝送到京城,加上?郎君手中的?一些证据,定死了高清永的?罪责,好光明正大?地拿他。”

  赌鬼问:“你师弟没告诉你吗?”

  宋回涯说:“我?师弟?见不着面。”

  宋回涯去找了两次,他二人?要么是在会客,要么是在外面寻人?,忙得脚不沾地,能喘上?气都算清闲。

  赌鬼拍了下大?腿,急得嘴角燎泡:“不知高清永藏去了哪里。别是万事俱备,却叫他逃出生天了。”

  郑九受伤,没什么闲暇管教,宋知怯一个人?蹲在边上?铲土玩儿,听着他们聊天,突兀插了一句:“他往东市去了。”

  众人?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后没当回事,以为?是小孩子突发奇想,继续往下说。

  只有宋回涯搭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宋知怯拍拍手起?身,说:“我?看见了啊!”

  她?冲到赌鬼面前?,得意地说:“他主动找我?说话的?呢,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看他是想做我?爹。”

  她?拍了拍胸脯,鼻孔朝天地对着赌鬼,绕着他走了几步,人?小鬼大?地说:“懂了吧?这就是我?的?过?人?之处!”

  赌鬼不信,上?上?下下地审视她?一番,嘁声道:“就你?泥巴你都玩不明白吧?”

第095章 白云无尽时

  宋知怯受赌鬼挖苦,也不生气,只是抹了?抹鼻子,给赌鬼递了?一个“你先开始”的眼神,然后迈开外撇的步子,大摇大摆在院内走了?几步。

  她?个子不够高,吭哧吭哧地爬上椅子,推了?推脑袋上莫须有的斗笠,捏着嗓子烦躁道?:“叫爷爷等得?久了?,怎么才来?”

  说着甩了?甩胳膊,露出一个尽显冷酷的笑容,而后捧着肚子跺脚大笑。

  她?学得?惟妙惟肖,但宋回涯没见过赌鬼动手前的习惯,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发?觉赌鬼无端安静下去,才偏过视线端量起身边的青年。

  宋知怯见对方闷声不响,继续在那儿表演讨打,她?推了?推斗笠,向宋回涯解释道?:“师父。这个,是学的你。”

  又摆出一脸深沉相,轻慢抬眸,眼神幽幽地注视着前方。

  “这个是学的九叔。”

  最?后揉着她?的拳头,晃了?晃肩膀,大喊道?:“这是学的沈岁!”

  宋回涯知道?她?是跟谁学的了?。

  ……本事不见长进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是瞅一眼就会。

  赌鬼恼羞成?怒,粗糙的皮肤臊得?发?红,听?到沈岁的名字再?忍不住,喷着口水反驳道?:“胡说!爷爷怎么可能学那矮子?他在江湖上有个狗屁的名号?这分明是他在污蔑我!”

  宋知怯才想起来,指着赌鬼一脸嫌弃道?:“对,可惜他没什么响当当的名头能报,露了?面也没人?认得?出他,所以还得?自己?加一句爷爷。”

  “你这小滑头!”赌鬼脸颊发?烫,见她?没完没了?地败自己?名声,怒吼一声,冲上前去,宽厚大掌按住宋知怯的脑袋,硬逼着她?朝自己?转过身来,朝自己?鞠躬。

  强行争了?面子,板起脸警告道?:“没下次了?!换作别人?,我早打她?了?!”

  宋知怯得?了?自由?,立马朝师父奔去,嚷嚷着告状道?:“师父!他打我!说不过我怎么还打人?呢?”

  赌鬼自觉理亏,许是怕宋回涯真要找他算账,灵活往外一跳,告辞道?:“我走了?!我去找郎君知会一声。小滑头,这样的大事你要是胡说,你师父一定把你吊到房梁上教训!”

  郑九虽受伤,依旧不得?闲,坐了?一会儿,给宋知怯布置了?一些功课,也离开了?。

  宋知怯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沮丧道?:“唉,师父,我好笨啊,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学剑。连赌鬼那没脑子的家伙都说我没天赋。”

  宋回涯说:“急什么?你要是太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我还觉得?无聊了?。”

  太阳在西面沉落最?后一抹余晖,小院空旷得?没了?影子。

  宋知怯抓起一把泥土,往方才写出的字上洒,堆出一个小小的土丘。

  她?用手拍打着泥地,没什么精神地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请我吃了?顿饭,还送了?我一粒金子。今天第二次见到,他帮着拉了?把车。我知道?他是一个坏人?,连说起他儿子的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我打心底里,没觉得?他有多讨厌,我还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宋回涯点?了?盏灯来,静静站在她?身后。

  宋知怯仰起头,望向师父,稚嫩的脸庞被罩在橙黄的烛光下,通透的眼珠中映着苍茫的夜幕与明净的华光,她?满脸悲催地问:“师父,我也天生是那么坏的人?吗?”

  宋回涯摸了?她?的头,将灯递到她?手里。

  小小的身影被一团柔光环绕,照出脸上沾着的污秽泥渍。

  宋回涯给她?擦了?擦,笑道?:“小雀儿啊,世人?唾骂高清永,从不是因为他对亲情弃之如敝履。就像你没见到他,不了?解他时,已经知道?他是个非常非常坏的人?。”

  宋知怯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这叫怙恶不悛。”

  “哦?”宋回涯觉得?有些意外。她?徒弟嘴里竟能吐出一个这么难的成?语。

  看来郑九着实?是有教化开蒙的大才。

  宋回涯笑说:“知怯,世上本也没有多少人?,天生就能成?个好人?,学做人?可比学剑难多了?。师父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你不仅不是什么天生坏种,还比其他人?有更绝伦的天赋。”

  宋知怯咧嘴笑道?:“真的吗?嘿嘿!我就说我有过人?之处!可了?不得?哩!”

  她?提着灯,像夏夜里的萤火,在院子里欢乐地奔跑。

  ·

  高清永的退避犹如一道?惊蛰时分的响雷,消息传遍的一夜间,朝堂的风向在这轰鸣的巨震中迎来了?时节的更替。

  众人?眼见不可撼动的高家,也会同陈年的老竹一般,被轻如鸿毛的风雪压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魏凌生北伐的这步棋,早已牵制了?太多人?。

  纵是朝堂中最晓明哲保身的旧臣,在大梁旌旗飘过光寒山的这段路上,也要卑微地撇开成?见,环拥他们上前。

  从昔年蛰伏狼狈挣扎,到而今万民归向的盛景,千军万马于近百年的纷争动荡中,在黄沙枯骨的铺垫下,终于闯出了?一条浩浩荡荡的生路。

  正当众人?以为魏凌生会以慢刀割去高党的血肉,平淡结束这场来自内部?的无谓争斗,平稳实?现权力的更迭——这位在江湖中浮沉过的温厚青年,再?次展现出一种雷厉风行,甚至堪称蛮不讲理的粗犷匪气。

  初晨,寒烟未散,京城的街巷中弥漫着茫茫的白雾,整座城镇的清净便?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

  货物从车上卸下,一箱箱的金银从城门外被抬进来,箱门大开,黄白两色码得?整整齐齐,袒露在众人?眼前。

  护送的将士里,有几人?敲打着铜锣呼喊,大声宣告这些全是从高清永私宅中搜出的赃物。

  金吾卫阻拦不能,被迫跟在队伍两侧,防备百姓骚乱。担心人手不足,又去请来其余卫兵,连同府衙小吏,近千人?守住街巷,为一行人开道护卫。

  人?群在长街两侧围得?水泄不通,眼瞅着一应叫人?眼花缭乱的财宝都进了?高府的大门,多余的一批甚至摆不进院落,只能直白地铺在门口,议论之声沸反盈天。

  日渐东升,百姓情绪不见消退,反越发?高涨,无数人?挤在高清永门前大声咒骂。

  胆大者红着眼想要上前争抢,叫两侧披坚执锐的将士拦下。

  朝会尚未结束,文武百官闻听?风声都坐不住了?。

  一群官员穿着朝服,气势汹汹地冲向御史台,未寻到人?,又一窝蜂地冲向魏凌生的府邸。

  门口仆役不作阻拦,大开正门,请一众官员入内。

  为首老者跑得?气喘如牛,一手扶着发?冠,见人?气定神闲地坐在家中喝茶,气血涌了?上来,嘶声吼道?:“魏大夫,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典正法度,肃正朝纲。”

  魏凌生端坐不动,抬手轻挥,他边上站着的一名御史立马捧着厚厚一叠奏章上前。

  御史随手翻开一封弹劾的文书,将上面的罪状呈给众人?查看。

  老者两眼发?黑,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抬手抚着额头,叫他一句呛声,口中“哎哟”着没了?后文。

  边上卢尚书同他一般无措,路上早已将魏凌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可到了?跟前,恍然意识到不该出头,自己?说什么都极为不妥。

  二人?互相搀扶着站稳,顶在一众官员面前。

  厅堂内观者如堵,后来的几人?无从落脚,只能停在院中。

  一青年出列,指着魏凌生大骂道?:“高清永是正三品的大臣!是宰相之职!纵有过错,也不该由?你御史台来裁治!理应上奏天听?,由?陛下亲自裁断,你这分明是冒渎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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