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颗绿毛球
“啊,赢了!他能够上去了。”
俞知光垂头,盯着?自己被?弄得脏兮兮的绣花鞋和百迭裙。长得是丑是俊,武艺是强是弱,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不是薛慎。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停顿在明纱屏风外。
俞知光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把人打发走:“郎君共要答三道题。第一道是,官物?有印封,不事先奏请有关衙司,而擅自开启者,请问该当何?罪?”
屏风外头静了一会儿,来人答道:“视官府封存之?物?,不一而论?,打五十至八十大板。”
俞知光愣住,忽而有些不敢抬头:“圣人云,仁者爱人,郎君可否举个例子,阐述其含义?”
“我只懂律法和兵法,这我不懂。”
薛慎跨过?一步,直接来到她跟前。
俞知光仓惶地抬头,看见一张布满了烧伤疤痕的脸,左边连同额头一大片,狰狞恐怖,连眼皮都快掀不开了,唯有右边依稀可见往日英俊罡毅的眉目。
她整个人愣怔住,屏住了呼吸。
忘了,薛慎懊恼,手?指抚在额上。
女郎已先一步站起来,按住他手?臂踮脚,凑近看得更?仔细。她水杏眼眸眨了眨,明明眼眶发红,泪盈于睫,还要拼命眨眼叫它风干。
“薛慎,你?怎么弄成这样呀,是不是很痛?涂药了吗?”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不小心的擦伤。
她还企图伸手?去触碰。
“不可怕吗?”
薛慎偏头躲开,沿着?伤疤摸到缝隙,正要揭下,这是晏如给他的乔装工具,膏体凝固了后?会变硬。
怀里扑进结结实实的温软身躯。
小娘子再也?忍不住的眼泪,啪嗒啪嗒,全?掉落在他褴褛的衣襟里,“不可怕,夫君一点都不可怕。”
那眼泪好像会发烫,烫得他胸口酸软。
薛慎的手?顿在半空,“你?刚喊我什?么?”
第46章
“你刚喊我什么?”
“夫君。”
俞知光窝在他胸膛前, 声?音哭得闷闷的。
薛慎静了一会儿,“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她抖了一下,似委屈似不解地抬头, 哭得眼睛和鼻子红红的脸蛋皱起来, 不知他在大煞风景什么?。
“傻笙笙。”
薛慎拿她的手, 触到自己疤痕上, 带着她将那层膏状物体完完整整从脸上解开,露出底下因好几日晒不着太阳,而显得略白的皮肤。
俞知光泪一下子止住, 破涕为笑。
俞知光的帕子还在他身上。
薛慎掏出来,不甚熟练地给她擦了把?脸, 垂眸看那双兔子眼,“没事了,再喊一声??”
俞知光眉眼弯弯:“夫君。”
薛慎就着屏风后的八仙桌,将她压下去亲。
俞知光一头缎子似的乌发, 散在月牙白的丝绸桌布上, 衬着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千般娇柔, 万般旖旎。桌上摆着一套白瓷釉茶具,就在边缘,不知是谁先撞开,丁零当啷掉落在地上。
久别重逢,无?人从沉醉中惊醒。
守在楼梯口的亲兵听见了,吓得三步并两步,门都?不敲就闯入, “俞娘子可还安好?!”
俞知光推开薛慎:“我?无?事。”
薛慎深吸一口气?,直起身, 在屏风外望见一张不甚熟悉的脸,不是金吾卫的人,“哪个军府的?”
亲兵瞠目结舌,看着上楼还一脸狰狞的男人突然变出了一张与画像极为相?似的脸,后怕道:“小的是右威卫司马将军麾下的,冒、冒犯了。”
“不冒犯,叫司马将军赏你。”男人意外温和。
亲兵摸不着头脑地走了,吩咐擂台下守候的人,“都?撤了撤了,台子拆了,红绸布和灯笼摘下来。”
街上有?好事者来询问,亲兵只说:“小姐招不到满意的赘婿,商队要赶着交期,得回去送货了。”
绣楼之上,薛慎心好像给扯成了两半。
一半熨帖得心软,一半气?得牙痒。
楼下那么?多应征的莽汉,万一哪个真急色起来了冲撞了她怎么?办,亲兵守在楼梯口太远了,就该守在二楼房屋内,腰上最?好别一把?九耳八环刀。
陈啸听说薛慎出现,一连绷了小半月的心思都?松了几分,几人掩护薛慎再乔装,回到客栈厢房里。
强龙不压地头蛇,当务之急,先离开鹭洲。
薛慎与他们商议到半夜,决定翌日就从鹭洲城的北城门离开,迈出门槛又想起来一事:“唐泸街白石巷最?东边的有?座上锁的小院,钥匙藏在门匾后,里头安置了个昆仑奴,留个人去接应他。”
这小院,本是留给罗氏母女备用的藏身之所。
客栈厢房里,俞知光在胡床上睡着了。
罕见地睡得昏沉,连他把?她抱到更宽敞舒适的床上去,都?没有?察觉。薛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视线落到寝裙裙摆下的一双赤足上,趾甲盖那点淤血本养得七七八八快消散了,又忽然冒出来一块。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天肯定傻乎乎满鹭洲跑。
他怎么?会娶了俞知光。
他生来父母早逝,同薛晴相?依为命,参军后更是摸爬打滚,一道伤疤换一笔军功,从不觉得自己幸运,可他居然娶到了笙笙。
薛慎吹灭了烛火,在她身侧躺下。
从来没哪一刻,觉得这么?归心似箭过?。
清晨,等?候出城门检查的队伍很长。
俞知光坐在伪装成商队的马车里。
与他们商队隔了两三人的前方,是个戴斗笠的高挑结实的男人,藤编斗笠帽檐宽大,遮住了半张脸。
城门卫拿着他的文牒和黄籍,打量他身形皱眉,“钦州武馆的武师父啊?斗笠摘下来我?看看。”
男人岿然不动,城门卫伸手去摘,被用力打掉。
城门卫一愣,男人趁这个瞬间,大力撞开,踢翻一侧半开半阖的木栅栏,制造混乱后,单手侧翻就要蹿出城门往外跑。
武力高强,魁梧健壮,还行踪鬼祟不肯露脸。
“就是他!”
城门卫一声?呼哨,守在城墙外的守卫和附近暗哨全都?涌出来,男人还未跑出城门,就被一对方天戟拦住去路,当即使了几招,拍开左右来拦截的人。
等?候的队伍里又冒出两人帮忙,叫斗笠男人摆脱最?贴身的追捕,朝着城内人流密集的地方跑去。
北城门的气?氛骤然一松,守卫和暗哨追去一批,只剩下两个卫兵,通关检查的速度变得快起来。
俞知光坐在马车里,带着商队货物和车马,一过?城门,即刻驶入树木掩映的林道,从满车货物里扒拉出藏匿的薛慎,一人一马朝着皇都?的方向?飞奔而去。
陈啸在鹭洲市集被抓到。
守卫提溜着他去见班全坤,班全坤掀开他斗笠,看清楚了那张脸就牙痛起来,大声?斥责守卫,“能不能好好看清楚,你看他同画像上,是一个人吗?”
守卫解释道:“班大人,此人形迹可疑,他企图硬闯城门,逃脱中途还有?旁人帮助,即便不是通缉要犯,也是相?关的同谋啊。”
班全坤眼珠子转了转,难道是调虎离山。
“把?此人给我?看好了!”他步履仓皇地返回府邸,跑到书房里,翻到某几卷书册里的信封。
信还在,班全坤松了一口气?,留着这些是为了一朝失败,防止巫宝山反咬一口。他拆开了其中一封,里头抖出的空白宣纸让他目眦尽裂。
一封,两封,三封……不知何时全被替换成了白宣纸,班全坤颓然地倾坐在地。
半晌,他咬牙站起来,目色阴沉道地把?听命于他的杀手都?喊来:“即刻追出北城门去,沿着鹭洲往皇都?的方向?搜,不能叫他摸到皇城的大门。”
手下顶着压力问:“被捕那人要是同谋,通缉令上的人已出城有?一会儿了,要是追不上……”
“追不上,自有?那等?着补刀的人。”
班全坤冷笑,宣纸拧成了一团,砸在地上,他的急件已寄到任州,他不相?信巫宝山会毫无?动作。
绿树成荫的官道上,马蹄踏出扬尘。
俞知光双手紧握缰绳,不敢有?一刻松懈,来时觉得漫长的旅途,归程更像拉长数十倍。只能默默数着每路过?的一个驿站和十里亭,以计算路程。
来时队伍的人数,离开时少一半。
离皇城尚有?大半路程,又少一大半,为解决鹭洲方向?来追杀他们的两拨人。薛慎骑马并驾在俞知光的身侧,转头去看她略微苍白的唇色。
这一路,俞知光都?未曾掉队。
但他们的身后,只剩下两名亲兵了。
“笙笙,再坚持下,很快就到。”
“好。”
俞知光点点头。
薛慎带着人马跑出了林荫道,去到两旁是悬崖峭壁的山谷,突然之间,心头冒出一种危险的感觉。
这种感觉曾经无?数次在战场救他一命。
“绕道!”薛慎沉声?下令,勒马转头。
俞知光与两个亲兵愣了一下,随后跟上,按原路返回去林荫里绕道,身后很快传来了破空之声?。
薛慎控马贴近,自己趴下的同时去按俞知光。
“俯下,贴近马背!”
流箭射来,一个亲兵的马中了箭,另一个挥刀劈开箭簇去支援,“你们先走,我?们拖着!”司马将军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平安护送薛慎和俞知光回皇城。
薛慎看一眼山谷中奔出的杀手人数,是他们的两倍,光靠那两个亲兵根本没法?抵挡,只会白送命。
他马鞭一抽俞知光的马匹,催踏雪跑得更快,“我?等?下赶上,沿林道直走别回头。”
说罢,回头去接应那两个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