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第55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甜文 正剧 古代言情

  赵沉茜提着摇摇晃晃的桶,迈过门槛。进门时灰衣男子伸手,似乎想帮她提水,但赵沉茜面色冷淡,坚定不移,他又默默收回了手。

  小桐发现赵沉茜竟然真的提了一桶水回来,惊讶地迎上来。她一言难尽地扫了眼灰衣男子,他那么着急贴完窗纸,急匆匆赶出去,她以为他是帮沉茜去了。结果。他这么大一个男人,就看着沉茜提水?

  小桐也不好说什么,笑了笑道:“辛苦你了。你先坐一会,我将地擦一遍,今夜就能住人了。”

  小桐要擦地,赵沉茜和灰衣男子都被赶到门外。赵沉茜靠在窗户上活动酸软的手臂,顺便怼了怼窗纸,确定不会一捅就破,这才放心。

  赵沉茜淡淡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灰衣男子站在花坛边,伸手折了根桃枝,不知道捣鼓什么,“还是说,你没打算将宅子赁给我,所以如此客气。”

  赵沉茜一噎,确实。她正待酝酿拒绝的话,灰衣男子漫不经心问:“你从琅嬛阁换的钱,都花完了吗?”

  赵沉茜瞬间警惕:“你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只是想问你,有铜钱吗?钱经万人手,阳气最盛,用铜钱搭一个小七关,可抑制阴怨之气流动。然后用桃符封住地上的阴脉,怨气在小七关得不到补充,自然就会消散,你这宅子里的鬼眼草,就可以尽除了。”

  听起来有模有样,但宫廷带给她的警惕心使然,赵沉茜反问:“如果不除会怎么样?”

  灰衣男子淡然地看着她:“对妖精鬼魅不会怎么样,但若是活人住在其中,久之会阳虚气乏,精神恍惚,身体衰弱。”

  “长此以往会看到幻觉,比如鬼?”

  灰衣男子耸耸肩:“这不好说,得看什么样的鬼,什么样的人,具体分析。”

  赵沉茜若有所思点头,默然起身:“那还等什么,走吧。”

  赵沉茜拿着铜钱,陪灰衣男子满宅子乱绕,找所谓阴脉。每搭一个封魂阵,就需要十七枚铜钱,搭到最后灰衣男子担心地问:“你真的把五千贯都花光了吗?要不我改一下地脉,少用几个阵法?”

  赵沉茜没好气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再穷,也不至于差这几个钱。搭你的阵法吧。”

  既然如此,灰衣男子不再收敛,足足斥一百一十九钱巨资,搭了一个笼罩整座宅院的封魂阵。这样一来,即便这座宅子里有冤魂,也会日渐消散,不会出来害人了。

  赵沉茜看着他搭阵法,有一种既靠谱又不靠谱的感觉。她心里叹气,很是为难。

  此人看起来像是有真才实学的,但他随手从环境取材的样子,又实在很像骗子。到底留不留他呢?

  灰衣男子瞧见赵沉茜的样子,挑挑眉,道:“娘子,天都黑了,你不能过河拆桥,不收留我了吧。”

  赵沉茜斟酌:“我……”

  灰衣男子拍了拍衣角沾染的湿泥土,竟也不怎么意外:“罢了,我就知道。封魂阵已经摆好,我用阵眼连了一个大封魂阵,哪怕你们误动铜钱,也不影响效果。这是我用桃木边角料做的辟邪符,悬在床前,可防妖怪精魅近身。”

  赵沉茜这才知道,原来他一出门就捣鼓的东西,竟是给她的辟邪符。赵沉茜深深沉默了,她一直不愿意认昭孝帝是她的父亲,可是她无端猜忌的样子,又和昭孝帝何异?

  赵沉茜开口,问:“道长家在哪里,师从何处,为何会来山阳城?”

  西路已和其他两路封死,两人顺着连廊,走出大门,停在西侧门口。一路无灯,唯有半轮月色。听到赵沉茜问话,灰衣男子很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说:“兖州人士,师从清微山张陵真人。至于为何会来山阳城,云游至此,来就来了。”

  “元天师被尊为国师,南朝对道士多有优待,看道长道法深厚,去了不难讨个官做,道长为何不去渡江南下?”

  “我家就在江北,为何要南渡?”

  “哪怕在南方做道士有官有权,优待颇多,你也不去吗?”

  灰衣男子笑了,道:“这世上莫非只有做官一种活法吗?”

  赵沉茜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一点,转而问:“这么久了,还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你终于想起来问了。”灰衣男子莫名有些幽怨地看着她,说,“鄙姓苏,字无鸣。”

  赵沉茜只是浅淡颔首,对他的名字并无反应,冷冰冰追问:“道长可有婚配,一夜风流的野桃花也算,有无不良嗜好,未来有什么打算?”

  小桐见他们两人久久不回来,担心赵沉茜安危,提着灯出来找。她隐约听到这里有说话声,一路小跑过来,听到赵沉茜的问题后非常无语:“沉茜,你问的是不是太详细了?我们只是找租客,不是招婿。”

  灰衣男子却看向赵沉茜,像是听到什么重要事情:“你叫沉茜?”

  “闭嘴。”赵沉茜冷冷道,“回答问题。”

  灰衣男子叹了声,一一回想道:“未有婚配,露水夫妻有很多,但走到非她不娶这一步的还没有。未来无甚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嗜好倒是不少,只是不知,爱酒算不算不良?”

  他的话几乎每一句都踩在赵沉茜的雷点上,她心里暗道奇怪,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什么刚才有几个瞬间,她觉得这个人很像他呢?

  他出身尊贵,天赋异禀,一身少爷脾气,衣服只爱黑、红、白这类浓烈的颜色,一如他的性格,眼里掺不了一粒沙子。有洁癖又爱臭美,哪怕在雨天赶路,也要另外分出法力,保持鞋面无尘,衣冠整洁,滴水不沾,到了地方一定要设计一个万众瞩目的出场。他不喜喝酒,在宫宴上,哪怕昭孝帝敬他,他都敢不喝。最重要的是,他对所有物有强烈的占有欲,在感情上也是如此,不会四处留情。

  这才是容冲。不是面前这个草莽落拓,一身凡俗习气的游侠。

  赵沉茜盯着男子的眼睛,问:“你的桃花债惹了多少,会不会找上这里?”

  “不会。”灰衣男子自豪一笑,说道,“我一个地方只留一朵桃花,彼此之间互不知晓。我刚来山阳城,还没来得及发展新桃花呢。”

  赵沉茜轻轻笑了下,连小桐都能感觉到,夜风变得凉丝丝的:“如果你敢将人带回来……”

  “放心。”灰衣男子真诚道,“娘子,不光你怕被她们缠上,我也怕。我怎么可能将她们带回家里来呢?”

  赵沉茜凉凉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灰衣男子挑挑眉,探头问:“娘子?”

  “站住。”赵沉茜回眸,冷冷道,“中路和东路你尽可选一处住,每月房租五百文,月初收取,不得赊账。以后若无必要,你不许进西宅一步。”

第69章 租客

  灰衣男子感受到美人房东的心情不太好, 他很识趣地没再打扰,目睹她关上院门,消失不见。既然她说东路和中路可以随便选, 那他就不客气了,毫不犹豫选了中路。

  有山有树的地方他实在住了太多年,他更想离她近一点。

  灰衣男子回到中路, 穿过重重回廊,一路走到最后方的祠堂。他从灰尘中找出被遗忘多年的香, 对着空无一物的神台拜了拜,道:“沈家祖宗在上,小辈有不得不护的人, 借贵地一住。这些天,就有劳各位庇佑了。”

  神龛中牌位已经迁走, 倒落的香烛依稀可见当初迁得多么仓促。夜幕四合,香火成了唯一的光源, 线香徐徐上升, 镇宅石兽缭绕在烟雾后, 像黑暗中的眼睛,无声注视着来人。

  他郑重地将三只香插入香炉, 退步走出祠堂。敬告了杨家先人后,就可以借他家侧翼空房一用了。他走入早就看中的房间, 一开门,差点被里面的灰尘呛住,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清扫房间。

  虽然确实有一些防尘的法术阵法,但只有那些初出茅庐的蠢货才会将法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还是更愿意动手解决。

  他很快就将一方小天地清理出来,虽然不及小桐那么细致,但凑活能住了。灰衣男子如释重负坐在桌前,开窗通风。

  坐在这个角度他才发现,祠堂的东北角高悬着一面铜镜,正好笼罩住他这间屋子,或者说,他身后的西墙。

  那里是杨大郎和薛大小姐婚后居住的院子,到底来了什么阴物,连祠堂都挂了照妖镜,实在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玄门比较忌讳镜子,尤其镜子可照住床榻,极易撞煞,一般来说最好换个地方。可惜他不是一般人,他偏不走。

  他刚刚才将屋子打扫好,最重要的是,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仅隔一堵墙,无论发生什么都来得及照应。

  他索性合上半扇窗,眼不见为净。他本来打算回床上睡了,起身前犹豫了下,难得良心上线,从内袋里拿出一个芥子囊,取出一张传讯符,简单写明自己的去向。

  “我在山阳城,一切都在掌握,勿念。若有急事,至山阳城打听闹鬼的故杨宅,来祠堂西侧找我,切忌隐藏身份,勿要声张。

  另外,借你身份一用,最近在外行走,不要说你是清微山苏无鸣。

  替我问大哥大嫂安。随便,你们清微山的道术真难用。”

  他将传讯符发走,松了松肩膀,打算睡觉。然而,他才刚刚换好衣服,一封传讯符就火急火燎地飞过来了。

  他瞧见是传音符,啧了声,很不想接。但那张符纸紧紧跟在他身后,颇有他不接就不走的架势。容冲怕符箓的光芒惊动了隔壁,勉为其难接起。

  甫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一声冷笑:“呦,没死啊,我还以为你被人埋在棺材里,接不了传音符呢。”

  灰衣男子很是嫌弃地将符纸拿远:“嘘,小声点。什么事?”

  苏昭蜚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事?容冲,你自己算算,算上今日,你有多少日没消息了?你知道海州有多少事吗!我替你处理烂摊子,还要分神帮你瞒着容大哥,就为了让你能心无旁骛地去会旧情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认识了你。”

  “别这样说自己。”灰衣男子,也就是易容后的容冲认真道,“以你的德行,未必八辈子都能投胎成人。”

  两人师门不同,但容冲的父母和苏昭蜚的师父张陵真人关系甚好,双方长辈经常将两个小辈放在一起切磋技艺。容冲和苏昭蜚对彼此都知根知底,很知道怎么样奚落对方。苏昭蜚冷冷呵了声,说:“你这么能耐,为什么说话还需要压着声音?莫非,你现在蹲在人家墙角,不敢被旧情人发现,所以才鬼鬼祟祟的,连张传讯符也不敢发?”

  容冲心口中了一箭,被深深刺痛了。虽说他前几天确实如此,但现在不一样了,茜茜亲口说让他在她家里随便挑地方住,虽然门已经被封住了,茜茜也不知道他是他,但这依然是独一无二的信任!容冲暗暗咬着牙,故作轻描淡写道:“我已在她隔壁租赁了房间,以后就是邻居了,既来去自如又方便照应,哪会像你说的那样狼狈。”

  “真的?”苏昭蜚很是了解他,悠然反问,“既然如此,为何你要借我的身份。”

  容冲白日能取得赵沉茜的信任,并不是因为他演技多出众,而是因为所有信息都是真的。清微山张陵真人确实有一个徒弟,姓苏,字无鸣,嗜酒如命,桃花遍地。只不过那个人不是容冲,而是他的朋友苏昭蜚。容冲将好友的身份拿来稍加修改,和他的经历融合在一起,就成了风流落拓、神秘莫测的灰衣男子。

  容冲刚吹过牛,不肯露怯,嘴硬道:“我仇家遍地,出门在外,换几个身份怎么了?”

  苏昭蜚多么了解容冲,一听就明白了:“这种话可骗不了我。你那么张扬,遇上仇家肯定会用自己的名号,才不会将风头记在我名下。你定然用我的名字面对一个认识你,却不认得我的人,比如,你那位旧情人。我说的对不对?”

  容冲不语,苏昭蜚冷冷笑了声,道:“容冲,别忘了你说过什么。”

  “我知道。”容冲不想听上次的争论,打断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轻重缓急。”

  苏昭蜚轻嗤,希望他是真的知道。男人的友谊和女人之间不同,女子若碰上不良人,女子的蜜友可以一遍遍劝,但男人往往只能说一遍,再好的朋友也是如此。苏昭蜚不再提这个敏感话题,及时转了弯,冷嘲热讽道:“容冲,你可真行,欠我的钱从来不还,却有钱给旧爱包下杨宅。我依稀记得杨家的宅子并不小,你到底瞒着我藏了多少钱?”

  容冲尴尬,觉得很有必要澄清这一点:“你没误会,我确实没钱。这座宅子,是她自己买的。”

  对面静默了,许久才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买的?”

  “是的。”容冲知道他没见过这么多钱,特意贴心地告诉苏昭蜚价钱,“她出了一颗海底珍珠,赚了五千贯,花四千贯买下了这座宅子。”

  苏昭蜚沉默半晌,道:“你这么骄傲做什么,钱又不是你赚的。等等,照这样说,你现在住的,岂不是她的房子?”

  容冲越发骄傲了:“对啊。”

  传音符对面沉默的更久了,容冲偏不结束对话,耐心地等着他反应。许久后对面才传来凉丝丝的声音:“你走之前急成那样,仿佛没有你她会活得水深火热,可是看起来,她分明活得很好。我第一次见接济旧情人,是指住到她的宅子里。”

  容冲并没有被讽刺到,反而与有荣焉:“我就当你是嫉妒。我早就和你说过她很厉害,她聪明、冷静又勤奋,只要她想,无论什么事都能做好。我原本确实想庇护她,后来发现她挣钱比我厉害多了,还是让她来庇护我吧。有些时候只需要转换一下思路,你就会发现人生路好走多了。当然,你这辈子是没希望了,此生好好积德,下辈子争取长一张漂亮的脸,让聪明美丽又有能力的公主养你。”

  “我不需要。”苏昭蜚泼冷水,“你一个入赘失败的前前驸马,还得意上了?何况,她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聪明,会认不出你,任由你顶着我的名字,搬入她隔壁?”

  无疑苏昭蜚又说到了点子上,连踩容冲好几个雷点。容冲静了静,说:“这不怪她。我们分开太久了,她认不出现在的我,也很正常。”

  她认识的是十七岁意气风发的容冲。那个容冲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从未为银钱烦恼过,所以活得飞扬跋扈,目下无尘,对衣食住行都极其挑剔,见不得一点瑕疵。而现在的容冲经历了逃亡、战争,从寄人篱下,到自己招兵买马,重建容家军。这期间的磨难,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习惯,而他又用了易容术,便是爹娘、二兄在世也未必认得出他,何况她呢?

  苏昭蜚受不了了,主动引燃传音符,结束对话。昔日最亲密的人站在面前却认不出来,苦主竟然还为对方辩护,替她找苦衷。这样的恋爱脑没救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容冲看着指尖燃烧的符灰,轻轻吹了口气,灰烬化作灵力散落空中,并没有脏了他刚洗过的地。容冲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色,久久沉思。

  他们分别真的太多年了,两人天各一方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在一起的时间。之前六年他守着沉睡的她,并不觉得生疏,在蓬莱岛上各自扮演陌生人,也不觉得难为情,但今日面对面,他才惊觉,他其实已经不知道怎么样和她相处了。

  现在的她已不再是十六岁那个敏感骄傲、口不对心的少女,她成长了许多,连他都为她惊叹。其实苏昭蜚说得对,她足以过好自己的人生,他似乎,没什么理由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了。

  容冲手指盖住眼睛,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他好不容易将这间屋子打扫出来,而且今日刚刚交了租金。就让他,住完这个月再走吧。

  ·

  赵沉茜锁好门窗,换了轻薄的中衣,等洗漱完,终于能坐在床上休息,实在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发生了许多始料未及的事,好在都算解决了。她坐在床沿,盯着房间内的摆设出神,慢慢感觉到害怕。

  旁边就是祠堂,屋里枉死过人,白日她不觉得算回事,但夜深人静独自坐在其间,还是有些瘆人的。赵沉茜搓了搓胳膊,在心中默念,她是死过一次的人,阎王都奈何不了她,何况区区鬼怪?

  话虽这样说,但赵沉茜还是伸出手,调动她刚刚获得、尚不熟练的灵力。她成功在指尖画出一个门神符,贴在门上,这才觉得安心。

  至于那个灰衣男子送她的辟邪符,早就被她扔在花坛里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有没有毒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带在身边?

  赵沉茜爱惜地看着自己的手,有灵力真好,可惜她的法力太弱,符咒只能画出最低级的门神符。之前她没机会修炼,不知这条路的艰难,只觉得容冲无论做什么都轻轻松松,她无数次在心底嫉恨他的天赋,抱怨苍天不公。如今有了灵力她才意识到,修炼成容冲那样,需要付出何等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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