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对于剑兰和祝允毫不吝啬的夸赞,贺长情十分受用。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们一个两个的,嘴上都抹了蜜,尤其是祝允,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有个姣好的相貌,若是能得到他人由衷的赞美,那就更好了。
贺长情的嘴角翘起就下不去了:“你想个赏赐,等宫宴回来,记得找我来讨。”
第49章 心意
太初池边, 花灯如昼,人影交错。晚风迭起,便送来香风阵阵。
毫不夸张地说, 贺长情还从未在同一时间见过这么多的世家子弟,其中不乏脸生的,居然绕路, 也要同她主动打招呼。
许是真的仰赖了鸣筝阁的名声吧。贺长情维持着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 倒也能与人寒暄几句。
祝允跟在她的身边, 一早便发现了贺长情的不耐, 于是伸着脖子打量了几圈后,才算是找到了地方:“主上,您的位子在那边。我们要, 现在过去吗?”
贺长情与眼前之人点了点头, 微微偏过了些身子,从齿缝间挤出了两个字来:“当然。”
“诶,小阁主?”男人一张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看着四下里若有若无朝他投来的揶揄视线, 顿时羞赧不已,好在自己一招祸水东引使得是出神入化, “家父过会儿再去向你敬酒啊。”
忽然被点名的户部侍郎, 此刻真恨不得撕碎自家不争气的儿子:“我生你这样的儿子, 还不如生个酒坛, 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爹, 你醉了。”男人揉了揉被拽红的耳朵, 更觉丢人。过往这招也是百试百灵的, 谁能想到这宫宴还没开场, 老爹就醉得直说胡话。
他们这样互相伤害, 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贺长情并未理睬身后的嘈杂,只一心奔着祝允指给她的方向走去。毕竟只要一落座,便可避免大部分无谓的干扰。
只是等到走到近前,贺长情脚下的步子却生生地顿住了,这宫宴的位子究竟是谁给排的,怎么把顾清川排到她对过了?
少时贺长情当了一回冷心薄情之徒,就是因为此人实在难缠,如今长大成人了,顾清川更是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包括因赵明棠,他们之间不得已有的牵连在内,这最近见面的次数多得是不是有点离奇了?
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这回可是她主动招惹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顾清川虽与周围人推杯换盏,但始终兴致缺缺,旁人说了一箩筐,他也不见得能回上两三句。可自打贺长情朝着这边走来,顾清川便注意到了,一双眼紧紧地追着人瞧。
就在贺长情觉得自己有点如芒在背,生怕那人一个猛子扑到面前时,却见顾清川只是勾着唇看她笑,半晌既不做声也没动作。
可能,是知晓今日宫宴人多眼杂,到底还是顾忌许多吧。贺长情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微微仰起头来看向了祝允:“阿允,我要吃那个。”
没有人比祝允用起来更顺手,哪怕只是一方桌案,贺长情只需探着身子伸长了胳膊去够,她也要靠着祝允给她拿。毕竟,被人伺候的日子,是真的舒服。
从方才起,祝允眉间那恨不得冻死人的冷意便一直盘桓着了,只是在贺长情眼巴巴地温声和他说话时,那冷意才不知不觉地尽数融化。
祝允克制着自己心头猛烈的跳动,像个尽忠职守的下人那样应声:“是。”
只是他的指尖刚探上了那白玉盘的边沿,下一刻,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给狠狠地一掌拍开。
二人一抬头,便见顾清川忽然来到了近前。不仅如此,只见他把盘子护食一样地护在了手里,眉宇间带了点诱哄的感觉:“这个味道其实一般,我那桌还有个更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真是说瞎话不打腹稿。贺长情摇摇头,神色不由地认真起来:“你可别再诓骗人了,宫宴每人每桌皆有定例,怎么可能有差别?”
男人的身躯又往前进了几寸,一呼一吸之间吞吐出的气息似乎已经将贺长情的整张面颊都包裹起来。
几杯薄酒下肚,顾清川的黏人劲更胜以往,他只痴痴地笑着:“那,我有话要同你说。就我们两个人,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这个距离,还算不上冒犯,可也足够让贺长情浑身不适了。
借一步说话就借一步,难道她还能怕了这半醉不醉的人?就算是完全清醒的顾清川,只要他有任何的不轨之心,她也定要让他悔得肠子都发青。更何况,以贺长情对顾清川的了解,这人也就是嘴上的把式,其实内心深处还算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贺长情板着脸站起身来:“你前头带路。”
她这不过刚刚应下,祝允却按捺不住了。也不知怎的,他居然不顾着主仆之仪,一把攥住了贺长情的衣袖:“主上,您别……”
不行,那日他不过才说了几句顾世子出现得蹊跷,主人便看了出来。她定然不会喜欢搬弄是非,在背后说人不是的人的。
祝允舔了舔发干的唇,意有所指地道:“顾世子喝多了,阿允怕您孤身一人的话……”
“那,你就远远地跟着,别让顾清川发现不就行了?”
晚间的清风带了池水的潮气,也将贺长情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味带到了他的鼻间,将人熏得醉醺醺的。
少女踮起的脚尖,附在他耳边近乎于迁就的命令,还有那总是分辨不清是发自内心还是敷衍糊弄的笑容,无一不在他的心田跳跃起舞。祝允的魂儿都跟着飞了,他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像往常那样一口应了下来。
顾清川则很是懊恼地挠了挠后脑,他并不知贺长情和那金玉奴说了什么,但见那男人一脸动情的死样,他就心中堵得慌。
好在贺长情没有反悔,见他没有反应,反而还催促起来:“带路啊,不然一会儿宫宴都要开始了。”
顾清川一步三回头地瞪着祝允,见那人迟迟没有动作,方才长吁一口气。
太初池上的水榭掩映在苍翠绿意之中,而今夜的绝大多数人又都聚集在岸上,此时可谓是占尽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月色溶溶,水声潺潺,再加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
“贺长情,我的心意,你究竟知不知晓?”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顾清川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暗夜里的星子,又亮又闪,“我从小时候就爱慕于你了,不然怎么那么不要脸地天天跟你屁股后头?别人都背地里笑话我,说我扶不上墙,说我一点都没有男子汉的样子,但这些我都不在意。”
“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答不答应?”这话说到后面,尾音似是都染上了哭腔。
别来这招吧,我真的不擅长哄人。贺长情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退,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做死士:“我知道,但我拒绝。”
这话,铿锵有力,简直比顾清川当年刚去军营里的习武场受的磋磨还要难以忍受。他掰着指头,不可置信地数了一遍又一遍:“七个字,就七个字,你就把我打发了?”
“顾清川,我若是明明对你没有感觉却还不拒绝你,吊着你,那你能乐意吗?”贺长情突然就后悔了,早知道顾清川是在这里等着她,刚才就不该答应跟他出来,“赵明棠的事情,算我有求于你。今日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为当年的事情向你道个歉。是我辜负你的心意了,但你若是不介意,我们就各退一步,做彼此的知己好友,怎么样?”
顾清川背后的国公府一脉实力雄厚,他自己也品行端正,能结交这样的人,一点也不亏,最要紧的还得是,一个朋友之名便可以把他时不时冒出来的骚话给堵死。贺长情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临场发挥。
水榭靠近岸边的另一头,祝允紧皱着眉头。这里离水上太远了,以至于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顾清川的嘴巴似是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主人则是一退再退。
这个顾世子,究竟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能说这么久?
毕竟是嘉妃回宫的日子,祝允也一改往日的一身黑,穿了身精干又亮眼的湖蓝色衣裳。此时他身姿挺拔地立在夜晚的池边,远远一见,比起京都里的好些翩翩公子也不遑多让。
“公主?”宫娥低垂着眉眼,提着宫灯一直在为宁昭公主引路,只是身侧那影子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那是谁?”似乎很是眼熟,但自己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此人,“你去,把他给本宫叫来。”
“是。”宫娥将灯笼就近留在了地上,用以为公主殿下照明,自己则是摸黑提起了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喂,公主殿下叫你过去。”宫娥的语气明显算不上有什么善意。
又是宁昭公主?祝允对这位脾气不好的公主委实印象不佳。毕竟是琼华郡主犯了大忌在前,受到圣上的惩治也是理所当然,可这位公主殿下不识大体,只顾着为自己的闺中密友出气,使计逼得主人进宫不说,还故意为难主人。
想到这里,原本还打算转身的人索性彻底站住了,只留给宫娥一个无情冰冷的背影。
“和你说话呢,聋了?公主殿下叫你过去拜见!你要是不去也行,哼,自有你好受的!”
这里毕竟是皇宫,闹得太僵,只能是给主人惹麻烦。祝允遮起眼底的嫌恶之色,转身跟在了宫娥之后。
等到宫娥带着人去而复返时,宁昭公主不由地呼吸一紧。她只是觉得这人眼熟,却并没想到会是那个一直跟在贺长情身边的金玉奴。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金玉奴也会有落单的时候?此番若不好好羞辱他一番,怎么出在贺长情那里受的恶气!
宁昭公主几步上前,细细地打量着祝允的眉眼。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模样真是好生俊朗,好似出自丹青大师的笔下,甚至比那画作还要精致:“跪下。”
“本宫让你跪下!”在这宫里,太后是她的生母,圣上是她的皇兄,又有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一个在北梧人人都可唾弃打骂的金玉奴,却是和她唱起了反调来,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宁昭公主气血翻涌上来,连声音都陡然高了许多:“你若是不跪,本宫就去找贺长情,让她跪!”
真是,卑鄙无耻!拿谁说事都可以,可她偏偏挑了主人下手。更让祝允感到愤怒却又无力的是,面对旁人的威胁,他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只能一再让步。
祝允抿着唇角,两个膝盖一弯,便当着宁昭公主的面重重地跪了下来。这里的小径是由鹅卵石铺就的,即便穿着皂靴都会觉得硌脚,如今他只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和用血肉之躯直接往上撞也没什么分别。
祝允的唇色都白了几分:“公主,求您别去找我主人。”
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还真是勾人。宁昭公主在这一刻忽然就懂得了为何那些男人们都只喜欢娇滴滴的女娘,原来和她眼下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她不由得探出指尖,摸上了祝允的脸庞。单是这样摸上一摸,那光滑细腻的触感便激得她浑身战栗,有种不可言说的羞耻与兴奋在她的四肢百骸间疯狂游窜起来。
贺长情居然有如此艳福,平日里还装得不解风情,真是不知廉耻。
宁昭公主的指尖欲要继续游走,只是下一刻,那金玉奴却面带嫌弃地偏过了他的头去,好像被她这尊贵的公主碰上一碰,是遇到了什么极恶心的事情一般。
宁昭公主气不过,于是一把捏住了祝允的下巴,迫使他昂起头来直视着自己:“本宫瞧你也有几分姿色,莫不成就是凭着这张脸,一直勾搭你那主人?”
“不许你,侮辱主人!”本想着委曲求全就是,可是这宁昭公主却是越说越过火,也不知安了什么心,还妄图攀咬主人。祝允眼底不受控制地酝酿起杀意来。
只是他的杀意到底是抵不过皇家威严的。只听啪地一声,宁昭公主的一巴掌甩了下来,祝允的脸上立时便是一片红痕。
“你在做什么?”
贺长情的声音不期然地响起,倒让宁昭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第50章 当众发难
贺长情出现得太突然了, 宁昭公主罕见地结巴起来:“你,你管本宫,你谁啊!”
宁昭不过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而已。若是自己身后也有人如此撑腰, 做什么事情都有兜底,或许她还能做得更嚣张跋扈一点吧。
贺长情敛去了眸底的不忿,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自是管不了公主殿下, 但公主殿下动我的人, 是不是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呢?”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这句话放在此情此景之下的她们二人身上是行不通的。宁昭既不是一位君王, 没有这样的资格辖制旁人,金玉奴也有且只需听一人的。
确实,无论从哪方去考量, 都是宁昭缺理。因此, 她很快便不说话了,唯有一双大大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昭示着她的心虚。
“阿允,还跪着做什么?”说着, 贺长情朝地下的人伸出了手,也不管祝允还有没有牵她手的胆量, 便将人一把拽了起来, “走了。”
贺长情的步子迈得很大, 一头的银簪流苏因她身子的晃动而在风中不住地碰撞在一起。那清脆悦耳的声响, 像是清风绕过檐下风铃, 非但不聒噪, 还有种抚慰心灵的感觉。
看着贺长情的背影, 祝允没来由得慌作一团, 他张了张嘴, 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上,您可是生气了?”
“没有。”
她的回答言简意赅,甚至根本听不出什么语气来。
即便听到了令人放心的准确回答,可祝允的内心依然悸悸个没完。
主人会否因此厌恶于他?他怕极了自己的这个猜想,于是几步小跑上前,出现在了贺长情的眼角余光里:“主上,我,我不是故意要让公主罚的,是不是给您丢脸了?”
“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贺长情的步子终于顿了下来,她盯着祝允的脸庞,说出口的话比寒冬腊月的天还要冰冷,“她那可不是罚你。”
祝允低着脑袋,闭了闭眼。完了完了,主人果然生气了,她说不生气的那话都是假的。也是,自己只是一个金玉奴,前脚刚一进宫,后脚便冲撞了贵人,惹得主人不快本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只是若细细一想,不仅是他自己罪大恶极,那公主也不是什么……
这边祝允还陷在自责与懊恼中不可自拔,下一瞬只觉得贺长情的手心贴了上来,冰凉的温度刚好覆盖住了那挨了巴掌的部位,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被压下去不少:“主人?”
“是不是很疼?”贺长情很是心疼地摩挲着那里。
她收了祝允在身边这许多年,若不是那次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冒犯了圣上,自己也是气急才甩得那一巴掌,不然的话,她根本不会动祝允一根手指头。宁昭公主却说打就打,想骂便骂,她是怎么敢的?
祝允敏锐地察觉到了贺长情心中正在酝酿的暴风雨,蓦地竟升腾起了几分不应该出现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