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35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主人这分明是在心疼他。

  而本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不疼”,话到嘴边,拐了个弯,祝允便撇着嘴角,声线一软:“公主的手劲挺大,阿允到现在都有点缓不过来。”

  她其实本也只是乍看之下无法平和地接受,于是就那么顺嘴一问。毕竟鸣筝阁哪个不是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的?祝允往常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曾挂在嘴上,他甚至会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处理伤口。

  曾几何时,贺长情还以为他是一个不知疲倦,永远不会疼痛的铁人。

  就是这样的人,此刻却在自己面前大吐苦水,还能是为什么?一定是宁昭将对她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了祝允的身上!

  “你等着,我一定想办法替你找回公道!”贺长情的眼眸里亮晶晶的,像是淬了一把火。

  祝允从来都不怀疑她说的。既然主人能说出这话,那无论多难,也不管会付出什么,她也一定会做到。

  可,对方是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主人若是为了他去得罪皇家,实在不值得。

  祝允心下一急,便伸手捉住了贺长情的手腕:“主人别去。阿允挨些打,本也没什么的,您没必要为我冒险。”

  看来是真受了不小的委屈。不过就几句话的功夫,早已改口的人便原形毕露了。这是今夜,她听到的第二声主人。

  贺长情掰开了祝允的手指,并没有戳破他:“我心中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

  宁昭是公主,今夜的宫宴又是为了迎接嘉妃回宫,是圣上尤其在意的喜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当然不会选择和宁昭硬碰硬。来日方长,还多得是机会。

  “何云琅的药膏还有得是,等回了鸣筝阁我就给你上药。一会儿的话,你就先忍忍吧。”贺长情一再保证就算今夜的宫宴结束得晚,她也会想方设法地提早离席,带祝允离开。

  殊不知,其实她的保证在祝允眼里本就没有必要。只要但凡她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来,都足够祝允像吃了蜜一样地甜。

  只不过,这样的甜多多益善,应该没有人能拒绝得了吧。祝允极力克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是阿允不好,害主上担心了。”

  “快开始了,我们先回去再说。不然若是给了有心人借题发挥的机会,又要折腾。”

  而后,二人沿着池边的小径一前一后地走着,由于四下里一时间只有风吹动水面引起的水声,气氛因而显得异常平静。

  就在祝允想旁敲侧击地问问有关顾清川的事却苦于没有借口的时候,顾世子就忽然出现在身后,并唤了他们一声。

  对于顾清川此时的出现,贺长情是很讶异,甚至是颇为费解的:“顾世子,我们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这怎么刚刚消停了没一会儿,顾清川就又追上来了?

  “你是同我说清楚了,可我也明确向你表达了我的真实想法。你可以拒绝我的话,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拒绝你?所以,你不能阻止我追求你这行为。”顾清川环顾了一下四周,末了还十分应景地耸了耸肩,“况且这路就一条,你总不能让我跳到太初池里,游过去吧?”

  明明知道这顾清川是在强词夺理,可奈何他这话一时半会真的无法反驳,于是贺长情也只好接受了对方一路同行的提议:“都快走几步吧。”

  也不知在他们刚刚分开的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里,顾清川是怎么想出这一套说辞来的,竟是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得以让贺长情松口气的是,这顾清川也算有分寸,见她没有这种心思便不再死缠烂打,当真就像他说的那样,几人搭伴走个路而已。

  不过好景不长,宴席当场又出事了。

  只见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人围聚在一起,大说大笑,更有甚者还勾着肩搭着背,那场面混乱不堪,犹如误入了什么吵吵嚷嚷的闹市区。

  贺长情有一瞬,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不然压根都没有办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阿允,你使劲捏我一把。”她将手掌伸了出去,“你没听错,我就是让你捏我,别下不去手。”

  祝允虽不明就里,但对于她的话向来有求必应,于是伸出几根手指,在她的掌心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一点都不痛,但是却足以让贺长情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的事实。她踮着脚尖往人群中央瞥了好几眼,却依旧满腹疑虑:“那是谁?”

  “是章相的义子,章远安。”顾清川的声音响在耳侧,那是种情绪没有起伏,近乎于冷漠的语气。

  是以,再次相见多日的贺长情这回都没有忍住,侧目向顾清川望去。

  她的眼神过于热烈,像是一种明晃晃的责怪。顾清川实在捱不住这种煎熬,于是不得不正色起来:“前几日章远安也带回来一个金玉奴。长情,我知道你对金玉奴的感情远非常人能比,但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插手?”

  “他是章相的人。如若真逼急了,圣上也没法为你说话。”

  章相只是岁数渐大,大有放权之意,但这并不代表着是个人都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肆意折腾。

  章远安尽管只是个义子,但在章家的待遇却一点都不低。别说是自己这样没有官职的女子,便是真的有官爵傍身的朝廷大员,也不会轻易开罪了他去。

  顾清川说得不错。看来他早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乳臭未干,只知道黏着女孩跑的臭小子了,可惜的是,她还是那个她,脾气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远安,一会儿让他也舞一曲呗?刚好给嘉妃娘娘接风洗尘了,也让我们大家都开开眼啊!”

  一些纨绔子的笑声越发放荡,全然没有一点深处皇宫内院的警醒。贺长情也算是发现了,他们这是在把人当猴子耍,多歹毒啊。

  “章公子!”贺长情甩开了顾清川和祝允一左一右欲要来拦她的手,“今日是嘉妃娘娘回宫的大好日子,你却在这里聚众闹事,寻欢作乐,不觉得这样过于放肆了吗?”

  “放肆,放什么肆?”章远安眨了眨眼皮,又一脸无辜地看向四下里的一双双眼眸,好像真的没反应过来贺长情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格外好笑,“金玉奴是我北梧人的附属,是牧心者的奴隶啊,本来就是为专供我们取乐而生的。贺阁主你莫不是被金玉奴迷惑了心智,昏了头,自己丢人败兴不说,现而今还来管旁人的好事了吧?”

第51章 王法

  所以, 只是与世俗众人的做法不同,便要承受这些无端的揣测与故意为难了吗?

  贺长情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些话了。可是天地良心, 她和祝允清清白白,不过就是主仆关系,当主人的既然享受着金玉奴绝对的效忠, 那必要时候选择站出来维护一二, 不也是人之常情吗?

  究竟是她这样的人太过离经叛道, 还是这个世道根本容不下金玉奴这些人群?

  自打这样的念头萌生以来, 便一直萦绕在贺长情的心头。只是现下的局面,根本不适合她再纠结这些太过深远的问题,于眼下的困境, 毫无助力。

  “我不与你在这里做无谓的争辩, 圣上与嘉妃娘娘马上亲临,你们觉得这种市井场面好看吗?”皇家最重颜面,几个当朝权臣的子弟聚众吵闹,实在不成体统。即便曾经的六皇子愿意忍让, 可梁淮易如今圣上的身份也不由他轻描淡写地就此揭过。

  “这不是还早,距离宴会开始至少还有一盏茶的功夫。”人群中, 有个身形丰腴的年轻男人暗自咕哝着, 声音算不得大, 但落在贺长情的耳中却意外得清楚, “用得着你在这里大呼小叫吗?”

  都说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鸣筝阁这些年因为圣上信任的缘故而在北梧名声大噪, 莫说是那些平头百姓, 便是许多朝臣都不敢轻易驳她的面子。

  眼前这人说话虽不中听, 但还是有些魄力与胆量在的。贺长情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只是这一打量,才发觉实在是眼生。

  京都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吗?她怎么印象全无?

  “我是善意提醒你们。听不听,全在诸位。于我,自是不会有半点损害。”贺长情将目光从章远安和男人身上收了回来,带着祝允回到了席间。

  其间,纵是有些不善的眼神,可经贺长情一提醒也不得不收敛起来,没有了带头闹事的家伙,这场闹剧自然只能惨淡收场。

  顾清川见那些人再不敢同贺长情叫板,一颗提着的心方才落了下来,只是他到底出不了这口恶气,于是用肩膀狠狠地一撞那年轻男人,语气凶狠:“好狗不挡道,让开!”

  顾清川仗着他穆国公世子的身份向来嚣张,人又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出了不同于京都中所崇尚的矜贵气质的那种武夫做派,一般人还真没有几个敢招惹这疯狗的。

  一时间,众人的兴致没了个七七八八,有人干脆张罗道:“散了,散了。”

  “阿允,你坐。”贺长情用眼神示意祝允到自己身边的位子坐下,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给我斟酒。”

  一直以来,贺长情也觉得主仆有别。只是若关起门来,太过拘泥那些繁文缛节,做起事来倒是碍手碍脚的,只要确保出门在外,能拿出她作为牧心者应有的派头和气势就是了。

  因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在人前,以祝允的身份会配和她坐到一处。

  就算今日是沈从白和左清清在此,她也不会大方到往旁边一让,让他们与她同桌而坐。

  只不过是被章远安等人激出了她的一身反骨。不是自以为是吗?那她就偏偏要和这群人作对,好好杀杀他们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威风。

  “主上,阿允站着就好。”主人的视线刚好被自己的肩背堵住了,或许她并未能察觉到章远安那恨不得把他剥皮入腹的眼神,祝允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地泛起冷来。

  贺长情微微朝前倾了倾身子,一双眼睛便对上了不远处紧紧瞪着他们的章远安:“有我在,你怕什么?坐!”

  原来,主人是故意的,她非但看出了章远安的不怀好意,还刻意做出在那些北梧人眼中看来格格不入的举动。只是,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她是在为自己说话,为章远安的那个金玉奴打抱不平吗?还是说,主人是在为金玉奴挺身而出?

  可她,不是牧心者吗?牧心者和他们自古便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主人差使奴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又怎么会有例外?

  想到了这种可能的祝允再次看向贺长情时,眼神都不由地变得复杂了一些。那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还尚未能意识到的钦佩与崇拜。

  他小心谨慎地在贺长情身畔坐下,声音低若蚊蝇:“谢谢主上。”

  尽管世事不会因为一人的仗义执言而发生任何的改变,金玉奴卑贱的烙印也早已和着血肉,深入骨髓,但能有这样的人肯说上一句话,他们的处境就会好上许多,但凡少受一些罪也是好的啊。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如他这般的好运。他找到了这么体恤下属,爱惜手下之人的牧心者做主人,章远安今日带在身边的这个金玉奴,或许也因主人的一句话而得以少受些苦难。

  但他们毕竟都只是少数。

  更多的金玉奴会被困在落星谷谷底,日日受尽瘴毒之苦,或许活不到四十岁便会魂归天地。侥幸跟着牧心者离开落星谷的,会像那时的元弋一样,过上不人不鬼的日子。

  也不知元弋现在还好吗?遇到那样的主人,会不会早已被秦知行磋磨致死?

  就在祝允陷入在脑内混沌一团的思索时,余光里却见章远安忽然逼近到了他的眼前。

  章远安是刻意避开了贺长情视线范围的。巧合的是,贺长情身边恰恰还围了几个叽叽喳喳,正拉着她扯闲篇的贵女。

  这明显是冲他而来的。可就算祝允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已经是有些晚了。好在他在鸣筝阁中受训多年,章远安的这点谋算还伤不了他。祝允反应及时,虽是挨了一掌,但不痛不痒,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

  “宫廷之内出手伤人,你眼里还有王法吗?”待贺长情反应过来,出手在祝允身后扶了一把时,也已经是着了他人的道了。

  “贺阁主!”章远安的声音比贺长情还要大上几分,恨不得把所有人的注意全都吸引到他们这边,“你说话可要仔细。什么是王法,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哪一点违背了北梧的王法?”

  顾清川也是没想到,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场景还是发生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不着声色地挡在了贺长情的身前:“章公子,消消气,你上回托我打听的那事有眉目了。不过,这里好像不是说话的地方啊。”

  也不知这两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看起来今日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章远安在听到顾清川的这番话后,居然暂时放弃了与贺长情的对峙。

  无论如何,麻烦可算是走了。贺长情拧着细眉,看向祝允:“你怎么样?”

  其实祝允也没受多重的伤。章远安似是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在,但他闪躲及时,所以那力道便显得还不如宁昭公主面对面的一掌来得迅猛。

  看着贺长情对自己担忧的神情情真意切,祝允那点小心思顷刻间又如雨后春笋般不可收拾了起来。

  于是从贺长情的视角来看,往日里抽刀拔剑都从不犹豫的祝允此时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在听到她的问询之后,甚至都没有顾得上回话,只颤颤巍巍地瑟缩了一下。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着清醒的理智在,于是一瞬的错愕过后,祝允便往她的身边挪了一挪:“……还好。”

  什么还好啊。章远安这个野蛮人,在皇宫里都敢如此嚣张跋扈,看把人都给吓成什么样子了!章相义子是吧,她记下了。贺长情在心中默默记了一笔,打定了注意要让此人为自己的所言所行付出代价。

  只是,令贺长情没想到的是,章远安今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与她作对到底,誓要把恶心人的这一歹毒心思贯穿在整场宫宴的始末。

  一盏茶后,圣上牵着沈慈的手,二人相视一眼,含情脉脉地在众人的注视下一同落座。

  如此显然又用心的布局,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圣上是在变着法地明示众人,嘉妃虽为皇妃,制同皇贵妃,可他身旁那属于皇后的位置也只能是留给她的。不过是碍于太后的阻挠,一时无法宣告天下罢了。

  席间自是一片欢声笑语,仿佛片刻之前由金玉奴牵引而出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粉饰太平的碎裂便在章远安去而复返之后:“圣上,臣日前得了一个金玉奴,此奴能歌善舞,不如就由他来替微臣为嘉妃娘娘的回宫献上一份心意如何?”

  此人贼心不死,居然还惦记着这回事。只是他偏偏是在圣上面前提出的,她若是发出什么反对意见的话,难保不会惹得圣上对她颇有微词。况且只是一支舞曲罢了,想来或许也不会有什么过分之处?

  贺长情把玩着手里的酒盅,决意还是先按兵不动。

  不过很快,贺长情就后悔了。

  只见那金玉奴戴着流苏面纱,穿了一身轻薄的纱裙,摇曳着腰肢在众人面前舞了起来。那金玉奴明明就是个男人,便是比寻常人瘦弱了些,章远安也不能刻意将人打扮成目下京中最时兴的舞娘装扮吧?

  贺长情索性别开了头去,她还是无法习惯一个男人在她面前穿得如此暴露。实际上,不只是她,在场的许多贵女以及宫娥都感到了些微的不适,一时间气氛很是玄妙尴尬。

  也不知章远安这么做,到底为的是什么,真就只为讨好嘉妃娘娘吗?可依照贺长情对于沈慈的了解来看,她不会喜欢的。

  “主上,您看那金玉奴身上的刺青,好像有古怪。”

第52章 以奴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