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49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这一问,属实是她多余。贺长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后,方才说起自己此行的正事:“禀圣上,长晟亲王那位远在云崖的舅舅王书誉,日前入京,且还跑到了鸣筝阁里。”

  “王书誉?他来做什么……还去找你?”圣上眉目一凛,当中蕴含着的冷意瞬间迸发了出来,“那个什么允,你且退下,朕有话同你主人讲。”

  贺长情侧身朝着祝允点了点头,示意人退下。即便祝允的头脑还算有点机敏,当时就已经发现了她和圣上的好大一出戏,可圣上不知情,将他留在这里,只会是君王眼里分外碍眼的存在。

  更何况,相信现如今的梁淮易君心多疑,若是被他知晓了自己那些伎俩被祝允一个小小的金玉奴看在了眼里,祝允还能有命活吗?

  让他退下,的确是对祝允最好的选择。

  厚重的殿门被外间的宫人合上,四下里静得骇人,贺长情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照王书誉的说法,他是特意来谢过鸣筝阁当日对长晟亲王的照拂的。属下并未受他的谢礼,但请圣上放心,属下已经安排下去,有人盯着他,若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鸣筝阁即刻知情。”

  “王书誉消息闭塞,成不了气候,暂且不用对他太过上心。若有异动,再来禀朕。”

  王书誉的岁数的确很小,人又一直呆在云崖那样的小地方,也难怪入不得圣上的眼了。可不知为何,梁淮易越是这样的态度,她的心中便越是不安。

  那王书誉一日不离京,自己心中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便无法放下。

  “是。”不管了,冤有头债有主,他日若是因为弑弟而遭反噬最狠的人,又不会是自己。她贺长情不过就是一个听凭君命的刀罢了,若真有那报应来到的一日,她乖乖认命就是。

  走出殿门,一个熟悉的身形从甬道上缓缓走来,灌了一路的夜风,正是邓瑛。

  他弓着腰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过分谄媚又不显得轻慢:“小阁主,老奴送您。”

  “有劳了。”和宫里的老人打交道就这一点好处,便是看人下菜碟也会被他们做得游刃有余,总不会让人明面上在心中落了不快。

  绕过一排排朱红的宫墙,直到那长安殿的屋檐都被层层遮挡得再也看不清面貌,贺长情才有了些兴致,与人闲聊起来:“近日嘉妃娘娘胃口不好吗?怎么总是吃了吐的?”

  好歹沈慈都在她的私宅里住了那么久,说一点也不关心自然是假的。只是如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自己这样的身份,后宫都不便进入,再想得知对方的消息,也只有从宫人这里多多打听了。

  贺长情发誓,自己原本真的没有要试探什么的意思。

  可是,做事细致,承袭了宫中一贯沉稳风格的邓瑛,在听到她这话后却是明显迟疑了下,随后方才点头道:“是啊,天气转凉得太快,嘉妃娘娘身子骨弱一时适应不来,圣上这才命老奴多照管着些。”

  梁淮易啊梁淮易,枉我将你视为知己挚友,即便你干了弑弟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情,屡次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我也不曾有过二话。

  却没想到,到头来,你能瞒我如此之多。就连身边的太监被你派去干什么,你都不肯说上句实话。

  贺长情迎着无边秋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上冷得要死:“邓公公就送到这里吧。往后的路,有阿允陪我。”

第74章 来源

  “主上, 您心情不好吗?”二人将一地碎落的月光踩在脚底,祝允就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贺长情身侧微微落后一些的位置。

  或许主人不知,从他这个角度来看, 他们的影子是并肩而立的,有一种朦朦胧胧的亲密感。

  祝允悄悄地将自己垂在身侧的手指翘起一些,影子便刚好可以够到贺长情的手掌, 这样看起来, 有种他们手牵着手的错觉。

  如果不是虚幻的影子, 而是真真切切地牵上了那片温热, 不知道能否传递给她一些温暖的力量,好让主人不要继续沉浸在不知何故的哀愁里。

  “嗯,我是心情不好。”这还是贺长情头一次和祝允说这么多, 而且全是一些掏心窝子的话, “因为我发现,有个我很看重的人,满口谎话,这让我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努力与付出就像个笑话。”

  很看重的人, 指的是圣上吗?从主人入宫到现在,似乎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她情绪急转直下的开始, 似乎就是因为邓公公说的那些话。除了圣上, 祝允再也想不到还能有谁。

  即便祝允猜到了一些, 可他也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口, 那是天底下所有人都不能触碰的雷池。想了半晌, 祝允很真诚地提出自己的建议:“那就不要再看重那个人了。”

  既然他都对她不好了, 那为什么主人还要将他视作故交好友呢?一颗真心, 总要放在能有同等回应的人身上才行。比如就像他这样的人。

  只是, 那个人,能是他吗?

  “主人……”祝允忽地顿下了步子,他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勇气,才忽略掉了心底那种闷闷的不快,说出了最真实的想法,“您能不能,看看我?”

  他不想主人的眼里再有其他男人了,什么圣上什么顾世子,甚至还有左清清沈从白他们,谁都不要再来了。

  可是他不敢,他该以什么资格说出这等自私至极的话来。他只求,主人的目光所及之处,可以捎带上自己,就这样,都已经是不敢想象的幸事了。

  ——

  祝允悔死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说出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怎么忘了呢,自己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金玉奴,怎配肖想牧心者。主人不予回应,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即便心内像揣了块明镜,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可祝允心中还是一片酸楚,他的眼眶甚至都发起涩来。

  二人就这样一路无话,离了皇宫,回了鸣筝阁,走过一个又一个连绵不绝的廊下,最终停了下来。

  “你说,让我眼里有你?”贺长情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祝允瞧,脸上是一种像极了戏谑,又带着点不可置信的表情。

  祝允慌极了。他再也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两只手慌张无措地将身上的布料抓了又抓:“是……阿允僭越,是阿允大胆,我……我痴心妄想。”

  贺长情随即一愣。她只是好奇一向内敛的人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没有什么逼问的意思。但是怎么就把人能逼成这样?

  看着祝允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贺长情终于还是不忍心了:“我怎么可能心里没你呢?看你是吧,喏,现在看着了。”

  人又不是石头做的,形影不离也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半点感情没有呢?就算是养只小猫小狗,现如今也一定是割舍不下的。更别提,是一个能跑能跳,会说话的活生生的人了。

  贺长情这么想着,又恢复了往日里自己镇定自若的样子。她用手抬起了祝允的下巴,见这人的脸蛋子上依稀还挂着点泪痕,不耐烦地道:“说就说,怎么还哭了?你再这样,我可转头就去找别人了啊。”

  这话果真管用。祝允立马停止了那种抽泣,只是依旧用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贺长情甚至在想,如果祝允也像狗一样有条尾巴,估摸着此刻早就摇起来了。

  “祝允,我问你,你要如实作答。”忽然间,那种逗弄人的想法重又席卷上来,且占据了贺长情的整个心田。她干脆改用一根手指挑起祝允的下巴,逼着对方直视自己:“你是不是,喜欢我?而且还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你想清楚了再说话,你的眼睛可骗不了我。”可真当问出来那话了,贺长情才猛然心口一坠,她是不是自己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近日是怎么了?很多所思所想,竟是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贺长情微微瑟缩了一下,刚想收回自己的手,下一刻,手心之上便紧紧贴上了一片温热。

  那是祝允将他的侧脸贴在了自己的手心当中,并且还无意识地蹭了几下。他就用他那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脸颊是滚烫的潮红:“喜欢的……阿允早已立誓,我的身我的心都是主人一个人的。”

  贺长情像是被雷劈过一样,直接愣在了原地。她只是想逗耍一下这个人,怎么他还真就承认了呢?这和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谁能来告诉她,现下应该怎么办?

  贺长情感觉自己的掌心骤然升腾起了火辣辣的灼烧感,她再也顾不得祝允的那些眼神和动作,一把将手给收了回来并且背在身后:“你住嘴,我不想听。”

  祝允惆怅地垂下视线,任由纤长又弯曲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他还是,惹恼了主人。可是,明明是她问的啊,而且还让自己不要说假话,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这些没羞没臊又大逆不道的话来,可是她却翻了脸。

  主人的心,真就是海底的针,让他总也捉摸不透。

  又来了,祝允又摆出了那种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模样。但这一回贺长情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再哄人了,否则这货尝到了见竿爬的甜头,以后还得了吗?

  贺长情像下命令那样:“你困了,快回去睡吧。”

  可祝允的眼眶却不知从何时起红得过分,他哑着嗓音,执拗地道:“我没困。”

  贺长情顿时气结。好小子,现在就敢跟她叫板了是不是?

  她故意瞪着祝允,刚要劈头盖脸教训几句,沈从白却从院子那边的垂花门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白?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贺长情很是惊讶,一时都忘了她同祝允之间的那种旖旎气氛。

  沈从白有小妹要照顾,这个时辰,他不应该在家陪妹妹的吗?忽然来到阁里,一定是有要事发生了。

  “回主上,箭头的来源查出来了。”

  没想到,时隔多日,就在贺长情以为这事只能不了了之的时候,转机出现了。她眸中瞬间亮了起来,问向了沈从白:“是谁?”

  “是礼部尚书,李攸之。”虽然答案很荒谬,可这是事实,由不得沈从白不信,“我们在李府后门处发现了硝石粉的痕迹,接连蹲守几日后,便见有人新运送来了一批弩箭和火药,只是量很少。属下借机看过了,那弩箭和您给我的箭头,材质纹路,样样如出一辙。”

  一个礼部尚书,哪里来的这种关系?府邸里还囤积弩箭和火药,若是被人捅出去,即刻便可定个蓄意谋反的罪名。

  没人会吃饱了撑着做这些事,除非是心里有鬼。

  不过自己对于李攸之此人更多的猜测,沈从白并没有说出口。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是查清楚他们为何要对主上动手,而不是这个臣子是否真的有谋逆之心。

  “怎么会是他?”那日在傅家家宴上,李攸之对待傅云鹤可谓是殷勤得紧,完全超出了一个学生对待自己恩师的正常态度。说难听一点,知道的看得出来他们是师生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傅老爷子是拿捏了他的什么软肋呢。

  也就是这样的李攸之,是当时全场唯一一个敢对章相的不请自来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的人,尽管他的阴阳怪气是被过度谄媚所包裹着的。

  但是,不难看出,李攸之是站在傅云鹤这边的,而绝对不是章祁知的人。等等!谁说当面给人难堪,就一定是互不对付呢?眼见就真的为实吗?

  如果说,李攸之是故意摆出与章相不对付的假象,从而迷惑旁人的呢?谁说结党营私,就一定得在明面上抱起团来,或许恰恰相反,有人在明面上互取所需,那也有人需要在暗处故意唱反调,只为掩人耳目。

  想通了这种可能性后,贺长情反而松下了一口气来。

  如果没有那场家宴,没有李攸之过于冒头的反应,她或许还真想不到章祁知的身上。可偏偏,他太鹤立鸡群了,这不是为了褒扬李攸之的才学或是旁的什么,而是指他表面上的行为,出面带头,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没有李攸之这人,她也迟早是要查查章祁知的。毕竟,章相已经对她展露出了明晃晃的恶意,他还与圣上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谈。

  贺长情想,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现如今,李攸之亲自把这机会送了上来,她哪里有不接受的道理:“小白,派人查查李攸之私下里,和章相到底有无往来。”

第75章 致歉

  沈从白携着一身风霜而来, 又裹着一袭寒凉飞速离去。

  方才沈从白还在时,贺长情完全沉浸在了对李攸之一事上的思索,现下人也走了, 她才感受到了来自于自己对面那愈渐灼热的视线。

  糟了啊,她怎么把祝允给忘了。

  “我困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贺长情板起脸来, 用不快代替着心内的羞赧无措。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一切好像从林治岁下药那天开始就变了。又或许是更早的时候, 从祝允身中箭毒又独自出走的时候, 她就已经感觉到了祝允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她怎么能够呢?如果真的任由这样的心思肆无忌惮下去,岂不是坐实了外界那些对她和祝允关系猜测的风言风语, 平白让那些闲得没事做, 只知嚼舌根的恶人看了笑话吗?

  不行,她贺长情绝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想到这里,她的心硬了下来,转身, 推开房门,又重重地一把带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被她做得行云流水, 不带一丝犹豫。

  至于祝允, 他的恼怒向来无人在意, 在她的面前更是没有被正眼看上一看的份儿。他就好比是一块干涸许久, 裂着无数条大缝的土地, 只能日复一日地期盼着苍天能否有一点点心软, 为他降下一场甘霖。

  能不能降, 什么时候降, 全然不由自身。

  祝允在萧瑟的秋风中收拾起自己狼狈窘迫的心,默默回了贺长情隔壁的那间房。他只能宽慰着自己,往好处想,主人对他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不是吗?她今日已经对他说了很多软和话了,是他得寸进尺,想要的太多了。

  祝允简单拾掇好自己,又铺好床铺,这才平躺上去,闭着眼消解起了一日的困乏。只是他还暂无困意,翻来覆去,余光终于落到了枕头一旁。

  这是在翠芜楼里,自己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三本画册,据说里面有传授男女之道的具体做法和过程,就没有谁是看了过后还开不了窍的。

  本着物尽其用,绝不浪费的想法,祝允翻开了那些画册。这不翻还好,一翻祝允才晓得当中的玄妙之处,原来自己那日就差一点点。不得不说,男人有些时候在那些方面,真的是会无师自通,便是他这样的蠢蛋,都会遵循本能去贴近心中所爱之人。

  但见画中的两个小人活灵活现,只是稍微那么略过一眼,便是让人面红耳赤的程度。祝允看得小腹灼烧得厉害,干脆一把合上,再次压回到了枕头底下。

  睡了睡了,明日他还得继续想法子跟上徐柔儿和王书誉呢。他不能辜负主人对自己的期待,只有尽心尽力完成好每一件贺长情交代给他的任务才是他此生活着的唯一目的。

  就这样一夜无梦。

  次日,贺长情是被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绵绵声给吵醒的。她推开两扇木窗,泼天的雨水便前仆后继地灌进了屋内,直激得人打起了激灵。

  “剑兰,你来。”贺长情朝院子里正在洒扫的剑兰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小阁主,有事吗?”剑兰顺手舀起院中水缸里的一瓢水,洗净了双手后才来至近前。

  “那个,你去旁边叩一下门,看祝允起来了没有。”祝允的习惯数年如一日,无论她什么时辰起来,他都会一早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