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像今日这样,不见半个人影,实在奇怪。该不会是昨夜自己的话说得太冲,把人给惹恼了吧?
但,她毕竟是一阁之主啊,还是金玉奴的主人。要她去低头认错,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还好有剑兰这个中间人。贺长情望向剑兰的眼神都不由得带了点儿恳切的意味。
“是。”小阁主这是怎么了?剑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拐去了隔壁。
很快,人便回来了,只是面色有点不自然:“他人不在。”
人不在?贺长情这才想起,自己让人盯着点儿王书誉的事情,那想必是一大早出门办差去了。既然还记着任务,那一定是没有把她的重话放在心上。
小狗嘛,忘性是很大的,回头再借机哄上一哄,就会跟没事人一样了。贺长情的心内稍稍落定了一些。
“去把左清清叫来,让他同我一道去拜见章相。”
既然章祁知都跑到了圣上的面前搞那套见不得光的密谈,又屡次针对于她,那她自然也不能总是被动防守。
无论李攸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章祁知在作怪,她都得去亲自拜会一番,看看这章相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左清清则是对此表示不解:“主上,您就让小白先去查呗,等有了动向了,我们再出手也不迟啊。”
她之前也是那样以为的。
依鸣筝阁的实力,只要细细防范,她不至于再一次落入暗中之人的陷阱,还毫无招架之力。至于章相,参她一本也好,跑到傅家去敲打旁人也罢,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谁叫人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
贺长情原本就暂时没有蜉蝣撼树的打算。可偏偏圣上与参她一本之人有着不可说的秘密,还在邓瑛一事上有所隐瞒,这一桩桩一件件委实刺痛了她。
或许,她便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吧。若是谁胆敢欺瞒于她,那她就一定要挖出来这些秘密,看看章相暗地里到底有什么谋划。
不知为何,贺长情总觉得,章相的秘密会和金玉奴有关。
“就怕拖久了,夜长梦多。再说了,我们此去,明面上只是为了道歉,又不会起任何冲突。”
贺长情这么一说,左清清就更想不通了。什么什么?道歉?道什么歉?那老头儿老眼昏花,放任他义子在宫里对主上出言不逊,又跑到傅家当着那么多大人的面说些颠三倒四的疯话,到底谁该给谁道歉啊?
只是还不待左清清问上一问,便见贺长情递给他一个彩绘漆盒,温声一笑:“走吧,去了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不该说的别说。”
左清清掂了掂手中盒子的重量,不禁心下一惊,虽然他能隐隐约约体会到主上的用意,不过做戏要不要这么实诚啊,居然连礼都备下了:“主上,您能不能,别这么大方?”
不是他抠门得要死,也不是这点东西鸣筝阁里没有,实在是对方不配啊。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贺长情一边弓身上了马车,一边淡淡回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这点表面功夫,不值几个钱。即便是道歉,我们鸣筝阁也要体体面面地去。”
最后这句话,一下戳在了左清清的心坎上。可还真是这个理儿,哪怕是先低头,他们鸣筝阁出去也要当最体面的人。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左清清。他坐在马车车帘之外,还心情颇好地催了催赵青峰。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相府的正门之外。赵青峰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门上的下人:“主上,我就在外头等你们,有事唤属下。”
贺长情掀开车帘,便见到同样一脸担忧的左清清,他们两个这表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放心吧,我有分寸。”
“老赵有我,你放心啊。”左清清无奈地拍了拍赵青峰的肩膀,即便他的心中也为主上叫屈,可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他们都知道,贺长情骨子里是一个自卑又自傲的人,她豁得出去又舍得下一切,看上去的确是一个无懈可击,令人安心的阁主。
但若真的了解她的那些过去,知晓她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便会知道,外表的盔甲有多么坚硬,内里的骨肉便是多么地脆弱。
让这样一个骄傲到极点的人,低声下气地去为子虚乌有之事道歉,这和拿钝刀子磨肉也没什么区别。
但愿他们此行,能有所收获。
贺长情和左清清说明了来意后,便由下人引着进入了章相府中。
或许是他们来得突然,打了个对方措手不及,又或许是章祁知压根就没把贺长情和鸣筝阁放在眼里。这府上众人,该干什么的依旧在干什么,一点都没分给他们多余的眼神,就好像没有看到这两张生面孔一般。
贺长情对此却似乎很是感兴趣,她叫住了前面引路的小丫鬟:“府上这些护卫,武功都这么高强吗?看起来,和我们鸣筝阁的人都不相上下啊。”
章相在朝中的地位非比寻常,连带着相府的下人都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小丫鬟闻言,只昂着脖颈道:“当然武功高强了,这些又不是护卫,那可都是我们相爷养……”
祸从口出的这一瞬间,小丫鬟死死地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她回过身来冲着贺长情二人笑道:“婢子嘴欠话多,您二位可别嫌烦,这边请。”
即便这丫鬟已经在刻意弥补方才的过失了,可说出口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都收不回来。
说者有意炫耀,听者更是有心。贺长情和左清清对了一个眼神,心下有了些猜测。这些在庭院中练武的如果不是护卫,那就是章祁知豢养的私兵,或是高价请来的某些江湖人士了?
一个文官,在自家府邸里养这么一支队伍,用心果然不纯:“章公子可在府上吗?我今日,是专程来见他的。”
第76章 水井
“公子出去会友了, 还请二位稍等片刻。”许是心虚,小丫鬟的态度比之一开始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她将二人让进厅堂之内, 还十分热情地上了两盏热茶来,“婢子这就去请相爷。”
“有劳。”看来那群练功的人在相府里是不可轻易为外人所知的存在,不然这小丫鬟也不会跟踩住尾巴似的, 一下子变得这么知礼。
不过说到底, 对方也只是一个跟着主人家的眼色行事的丫头罢了, 贺长情犯不着与人为难。
“主上, 我看他们相府气派非常,连带着府中下人,都恨不得鼻孔朝天。底下人都这样了, 一会儿章相来了, 还不得对我们两个更过分?”这些话,也是等四下无人了,左清清才敢说出口来。
“先忍着吧。”贺长情对此,亦是有着不小的担忧。只是她的担忧并不是担心章祁知给她难堪, 而是左清清这张没有把门的嘴。
未有多久,章祁知便迈着他算不得利索的步伐进了厅堂当中:“哎哟, 小阁主, 有失远迎。”
这等走起路来与众不同的姿势, 的的确确就是昨夜宫中的那个人, 看来她没有认错人。
贺长情的心内因此更是冰凉一片。这不恰恰说明, 圣上当着她的面压下了章相对她的不满, 可转过身来却在背后背弃于她, 反而要与对她不利的人合起伙来。
不过还好, 她早已知道了不是吗?此刻所见, 只不过是没有了再自欺欺人下去的理由。
贺长情站起身来:“未曾递上拜帖便上门叨扰,是长情的不是,还望章相莫要见怪。”
“我们之间,无需多礼。我还以为自上次傅家一别,我与小阁主已达成了某种共识呢。”
呸,狗屁的共识,要与她撕破脸皮的共识吗?
贺长情笑不出来,如果有面镜子,她觉得上面一定可以照出自己眼下十分僵硬的神情:“有些情谊再是深厚,可也是需要说出来的不是吗?我此次前来,是想向章远安章公子致歉。但听府上的丫鬟说,他外出了,所以这份礼还麻烦章相代为收下。”
话毕,贺长情给身旁的左清清递了个眼神。
便见左清清打开那只彩绘漆盒,露出来里面的一株红珊瑚。
“犬子若是在此,看到了这珊瑚定会欢喜。小阁主,用心了。”从他们进来开始,章祁知的笑容便始终浮于表面,直到此刻才有了那么点真心的意思。
这老匹夫,不仅为人老奸巨猾,而且还是个护犊子。此情此景,当着外人的面,做戏一般地说几句章远安的不是,很难吗?
贺长情心中窝了一团火气,只是面上不显:“昨夜戌时,我去宫中觐见。只是等了许久,既不见圣上,也不见邓公公,于是我便问了宫人,章相猜,他们说什么?”
章祁知不愧是在朝为官的老人了,一向宠辱不惊,便是听到自己这明晃晃的试探也面不改色,只是眼皮无意识抽搐的那几下,还是说明了太多问题。
这便已足够了。
贺长情还不想把自己和鸣筝阁那么快地置于风口浪尖上,于是继续接道:“宫人们嘴严又胆小,莫说是我,便是章相去问,他们也不敢吐露圣上的行踪。只不过后来,圣上回了长安殿,我才知原来是去见了嘉妃娘娘。看着他们如此恩爱,想来朝中各位大人们倒是不必再担心皇嗣一事了。”
如果说贺长情上门道歉,是为了消弭与他的恩怨,好为她在京中行事扫清障碍,那还说得过去。可同他说这些是何意,难不成是在炫耀圣上和嘉妃娘娘都站在她那边吗?
果然还是太稚嫩了。没有利益当前,那点旧时情意和小恩小惠自然很是管用,可一旦伤及根本,亲兄弟亲父子都会翻脸,更别提是她一个无所倚仗的什么小阁主了。
看来,这贺长情并不如外界所传那般厉害,只是个拎不清的糊涂人罢了。章祁知卸下心防,不甚在意地附和了几句: “圣上与嘉妃娘娘恩爱如此,小阁主功不可没。”
“章相,阁中还有事,我们就先行告辞了。”贺长情朝人微微颔首示意,扭过头的瞬间却对着身侧的左清清挤了挤眼睛。
主上她,眼睛不舒服?不对,肯定不是。
左清清挠了挠头,一时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主上这绝对不是身子不舒服,只是他蠢笨至极,实在不知该怎么配合于她。
贺长情也是没能想到,带左清清出来居然起不到应有的作用,还不如祝允好用呢。情急之下,她索性别过身子,在无人看到的地方,拧了一把左清清胳膊上的肉。
贺长情这一把,着实手劲有点大,左清清立时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这个左清清,叫声堪比一头驴,看着实在是有点假。贺长情硬着头皮道:“他身子不舒服,敢问府上茅厕在哪里?”
“来人,带他们去。”章祁知却不计较这些,只是不耐烦地吩咐着外间的下人赶紧把人带走。
想来,章祁知也不是不知道这里面有诈,他只是不在乎罢了,骨子里下意识觉得,他们还不配他过于防范。
二人由府上的小厮引着,接连转过几个转角,一路直奔宅院的东隅而去。
期间左清清几次想要开口问问贺长情计划为何,余光一瞥,却看到了紧跟着他们的五六名身穿短打劲装的壮汉,个个长得满脸横肉,脚下不带声响。
如此看来,只怕这些打手的功夫不会在他之下。那些话,左清清也只好默默地先咽回了肚子里去。
既然无法借机问清,还不如先把眼下的戏做出个样子来。于是左清清一路捂着肚子,口中哎呦哎呦叫个没完,任谁一看,都能看到他脸上憋得通红的狰狞表情。
带路的下人不疑有他,腿脚更是快了些:“二位,到了。”
“你们在外面等吧。”贺长情故意将话音提高了一些,不只是说给眼前的小厮听,更是说给不远处的那些打手听,“他一大早就在闹肚子,可能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旁人出恭,自己却跟个流氓一样的看着,怎么想怎么古怪。更何况,这里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只要他们将唯一的出入口守住,还怕这两个人闹翻了天不成吗?
因而,一直捏着鼻子的小厮一听这话,脸上旋即绽放出一抹笑来:“小的在外面等,有事您就叫。”
看吧,把他支走,他不仅回不过味来,甚至还会感谢自己呢。贺长情眼瞅着小厮离开的时候朝那些不远处的打手比了个手势,一众人便守在了方才来时的小道上。
看那架势,真的像看守囚犯一样。
“你多在里面蹲会儿,便是与我打配合了。”贺长情看了看一脸疑问想要开口的左清清,及时打断了他。
现在可不是解释那么多的时候。
贺长情活动了一下手脚腕,运气一跃,欲要翻到围墙之上。方才她便看过了,相府的下人如此放心给他二人独自呆着的空间,不仅仅是因为茅厕之中味道冲鼻,还是因为四面围墙都布满了湿滑的苔藓。
便是轻功在身,想要一举过去也不是什么易事。贺长情试了两次,才顶着额间的一层薄汗跃到了围墙之上,只是当她准备跳下去时,脚下一个打滑,径直朝着对过的地面便栽了下去。
栽倒的一刹那,贺长情心内居然只有庆幸。得亏是翻过来了,这要是栽到茅厕那边,她得嫌弃死自己。
“公子最爱的杏仁酪买到了吗?”
“回春熙姐姐,往常总去的那家打烊了,是在另一家买到的。”
相府家大业大,处处都是小厮丫鬟,贺长情顾不得身上的那些微痛意,即刻爬了起来躲闪到一棵大树之后。
他们自厅堂出来后,贺长情便一直有在留心相府的布局,只是任凭她再怎样眼观六路,终究也只能看到偌大府邸的冰山一角。
既然无法急于求成,就只好改换一下法子了,虽然这法子还挺不齿的,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贺长情待那两名小丫鬟走远后,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又走了几条弯路,最终摸到了水井旁。
她环顾一圈确定自己周围并无第二个人在,才从身上摸出了一只葫芦瓶来。手底下养着一个绝世神医的好处便在于此,她可以随时随地地心想事成。
看着宛如碎雪一样的药粉从手中的瓶口飘然而下,贺长情莫名生出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许是许久没有做过这种偷鸡摸狗上不了台面的事了吧。贺长情这样安慰着自己,手下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她将药瓶收好,又用袖口将井沿的那些白色粉末一一抹掉。
确保一切都不会留下痕迹后,贺长情才按照来时的路线返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