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贺长情胡乱点了点头:“你带路。”
天色已经不是那样浓稠的黑了,沈从白明白,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若是主上还没能赶过来,可能就得就此作罢了。
左清清带着贺长情二人赶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只见一向还算沉着冷静的沈从白立在空地上,急得来回踱步,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断地摩挲着。
“小白,快带我去看看那剪纸长什么样。”贺长情三步并作两步走,同沈从白一同进了那间卧房里。
“就是它了。”沈从白指了指墙壁上的一幅红色剪纸。但看那上面,河边孩童嬉戏,有捞鱼的,有撩水玩的,更有在不远处放风筝的,俨然是童趣盎然的作品。
雪白的墙上挂着的一片红,这样的色彩搭配十分具有冲击力。贺长情不禁眨了好几下眼,才艰难开口:“剪得的确是欠些火候,尤其是人的轮廓都走样了,不过倒能勉强看出剪了些什么。”
沈从白若有所思地盯着贺长情的侧脸瞧了许久,终于不确定地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主上觉得,会是穆国公吗?”
“这,不好说。”在她心中,穆国公是清廉且正直的好官,他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不与世俗为伍的清流。因为过于独善其身,反而显得其人在很多时候都和这个世道不甚相配。很多人都觉得他这样的人过于假了,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庙里供奉着的神像那样无欲无求。
对此,贺长情的态度却是一向鲜明。他们不能因为自己被满身的欲望所支配,就说这样清清白白的人不存在。
也是因为她打心底里看重这样的人品,那时才想到了顾清川,继而把赵明棠这颗棋子借由国公府安插下去。
即便眼前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贺长情也更愿意相信自己记忆里所认识的那个人,而不是凭借着所谓物件就去臆断一个人:“改日想办法登门去查看一下,一切自然明了。”
“看这卧房的陈设华贵又不失风雅,应该是章远安的地盘,我怕他酒就要醒了,快走。”贺长情和沈从白对了个眼神,二人便匆匆退出了这间卧房。
众人回了鸣筝阁时,天边刚刚浮起一抹淡薄的金光,夜色终于因太阳的如约而至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昨夜辛劳了一晚,虽说有好多线索都需要她后期去一一比对,寻人查证,但总归是收获颇丰的。
贺长情懒懒伸了个懒腰,正欲去补一觉,便见徐柔儿一脸颓丧地进了鸣筝阁。
“怎么了这是?”贺长情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打云崖来的王书誉,“可是王书誉欺负你了?”
“王书誉他……”徐柔儿实在笑不出来,苦着脸扁着嘴,看起来十分伤心,“他就要回云崖了。”
“什么时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小姑娘可能还是见人见少了些,偶然遇见一个得心意的,便如此放在心上。
“现在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我来,我来就是想问问主上,要不要去送一下?”
“这么突然?”这王书誉急匆匆得来,来了就要登门拜访,现下又要着急忙慌地走,她再得到其人的消息,便是要打道回府了?
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吗?
第79章 牌位
城门之前, 两个小儿女正依依不舍。他们如此,反倒对比得一脸凝重的贺长情格格不入。
贺长情敏锐地感知到,徐柔儿她这反应恐怕是春心萌动了。
“主上, 你的面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休息?”临别之际,远行的顾着与亲朋道别, 送行的眼中则只有面前之人。倒是祝允, 依旧一颗心全扑在了她的身上。
贺长情摇了摇头, 只回了无妨二字。可惜祝允并不能时时刻刻做她肚子里的蛔虫, 并不晓得她内心深处的忧虑。只能说,但愿是她小题大做了吧。
“小阁主,告辞。”分别的最后时刻, 王书誉终于想起了送行之中还有着她这位阁主, 难得纡尊降贵地朝她拱了拱手,随即便偏开了视线。
贺长情冷眼看着,他对自己这态度远不如对徐柔儿热切。当然了,徐柔儿一直陪着他同吃同玩, 二人之间的关系定然是突飞猛进。她当然不会愚蠢到与徐柔儿对比。
但也不至于,对她这么冷漠, 冷漠到了连个告辞的话语都懒得多说一个字吧。
贺长情记得自己并未惹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长晟亲王的关系?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 也不论是否是她想多了, 王书誉这个仅仅只是在她眼前晃一晃就令她倍感不安定的人, 可算是要走了。
本着好聚好散的想法, 贺长情弯唇一笑, 主动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布匹?一车车的, 拉到云崖去恐怕要耗费不少人力吧。”
祝允顺着贺长情的目光抬头一看, 这才发现,可不是嘛,王书誉带来的那些人足足拉了五辆板车,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居然愿意大老远地跑到京都来进货。
王书誉对此倒是无甚所谓,耸了耸肩的模样非常符合他如今财大气粗的身份:“京都的锦缎刺绣举国闻名,云崖那样的小地方自是没有见过。既然都走了这么一遭了,不带点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几位,告辞了。”像是再也懒得和他们多说上一句废话,王书誉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只直勾勾地盯着徐柔儿瞧,“你要和我一起去云崖吗?我们云崖有山有水,一到秋天就是漫山遍野的红,保管是你在京都没见过的风景。”
不得不承认,这王书誉谈起未来来的确有一手。
可显然,徐柔儿并没有被他打动。又或许是被打动了,只是京都是她自小生长的地方,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割舍得下的:“你有机会,一定要来京都找我啊。到那时,我们再一起游山玩水。”
二人又是你来我往地话别了好久,最终王书誉一扬手,带着人缓缓地从城门之下走远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了。贺长情总觉得,在王书誉转身挥手的那一瞬间,他的眼角似有晶莹的泪水闪过。
“柔儿,你没事吧?”收回视线,徐柔儿一脸伤情落寞的表情落在贺长情的眼里,看得她不禁心中忽地一阵揪痛。她是不是那日,就不该让徐柔儿陪着王书誉一道?
好在徐柔儿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独自缓了会儿后,便冲着她扬起一个笑容来:“主上,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忙。”
她这样,信了她没事才是见鬼。不过没有什么伤痕是时间无法治愈的,更何况她和王书誉之间,连露水情缘都算不得。或许只是少男少女对彼此有了一点朦朦胧胧的好感,只要时日够久,最终是会放下的。
——
一场秋雨一场寒,京都接连下了好几场雨,空气当中整日里都泛着一股子潮湿的霉味。
贺长情不知怎的,生了好大一场病,甚至病到下不了床。
赵明棠那边就是在这个时候传信约她一见,说是有要事相商,贺长情无法,只好派了沈从白前去见面。
榻上的人白着面孔,咳得肚子都在疼,却还是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小白,还没回来吗?”
祝允重又打湿了一条帕子,给贺长情换额上的帕子时,手下动作不禁一顿,低低地回道:“还没回来。主上放心,沈大人一旦回来,肯定会即刻来找您的。”
“……那我就,放心了。”这病可还真是来得迅猛,真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老话,贺长情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身上也提不起一点劲来,“他回来叫我,我先睡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贺长情再睁眼时,整个屋子里都是昏暗一片,她的余光扫到,就在桌边,坐着一个人影儿,似乎在同祝允说着什么。
她的指尖动了一动,刚想叫人,嗓子里却是蔓延上了好一阵火辣辣的灼痛,话音出不了口,废了好大的力气,却只能是一声闷哼。
“主上。”但即便只是轻微至此的闷响,也足够祝允听到了,他立刻飞奔上前,一把抓起了贺长情的手,紧紧握着,“你醒了?好受些了吗?”
怎么可能好受。尤其是你一抓我的手,温度还那么烫,就更好不了了。贺长情挣了挣,但是由于力气太小,反而是像病痛中的撒娇,一时之间反被祝允牵得更紧了些。
算了算了,由他去吧,反正他也做不出来更过分的事情了。贺长情抬了抬眼,看向了一边的沈从白:“他,说什么了?”
“赵明棠说安定侯每日都在背着人服一种名为生机丹的药,他怀疑里面有北梧的违禁品,因而特意偷出来了一颗,让我呈给主上。”沈从白说着,便打开手中的匣子,里面正安然摆放着一颗丹药。
“找时间拿给何云琅,让他看看里面有什么。”贺长情很是欣慰。谁能想到,不枉她如此煞费苦心,赵明棠这颗棋子算是下稳了。
“另外,他还……”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从白一脸的欲言又止。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啊,吞吞吐吐的。贺长情哪里见过沈从白这个样子,不禁心中一紧:“赵明棠还怎么了?你有话就说,我受得住。”
沈从白一向果决,但是此时此刻却罕见地犹豫起来。只见他躲开贺长情的注视,语言也变得词不达意起来,磨叽了许久,才猛地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还有就是……不过倒也不是什么把柄。主上,不然等你身子恢复了再说。”
他这三缄其口的样子,是明摆着有事瞒着自己。贺长情不得不重视起来,故意厉声一问:“到底什么事?你别让我发火。”
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候得到的答案其实并没有那样尽如人意。主上她这又是何苦呢。
沈从白硬着头皮道:“秦家祠堂里,有一个牌位,上面有夫人的八字。”
活人进祠堂?这个秦先望到底想做什么?贺长情的喉头滚了一滚,她听到自己的嗓音仿佛吞了炭火一般地无比沙哑:“哪位夫人?”
或许是她想错了呢。安定侯府有侯夫人,或许便是众人眼中那位名正言顺的,秦先望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夫人。又或者是秦先望这些年依旧在外面沾花惹草,惹出了那么多风流债中的某位也说不定呢。
贺长情自认,她已经安抚好了自己心中那些将起未起的波澜。
可接下来沈从白的一句话却是直接给她兜头浇下来一盆冰水,将她浇得透心凉。
沈从白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一开口,声音嘶哑得怕人:“是主上您的母亲,贺冉贺夫人。”
她最不想听到的,还是来了。活人进祠堂,这是要用活人的生气和福报来供养秦家那些早已逝去的先祖啊,其心何其歹毒。
“主,主上,你怎么样?”沈从白跟了贺长情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他甚至觉得,如果主上没有这突如其来的病在身,此刻保不齐早就提着剑带着人,杀进安定侯府了。
“主上。”祝允对她的担心更是溢于言表,他紧紧地扣着贺长情撑在榻上的手腕,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您别急,我这就去替您砸了他们秦家的祠堂。”
他这话,绝不仅仅是过了一把嘴瘾,而是真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说着就要夺门而出。
“你站住。”原来,人真的气急了,并不会大吵大闹。
最起码,在这一刻,贺长情觉得自己无比的冷静:“先让何云琅去查那药,如果是真的采用了违禁的药材,我定要让他秦先望身败名裂。”
气急败坏之下的报复与行动,永远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心急。轻易不出手,但只要一出手,她就要一击必中。
不仅如此,她要的还不是秦先望一人得此恶报,她要让整个秦家人都做秦先望的陪葬。那群豺狼饿虎,凭什么逍遥过此一生,这世道说到底还是要讲究个天道循环的。
“小白,你这就去源合堂,即刻把何云琅给我叫来。”她已经等不急改日让沈从白把那一枚丹药送过去了,直接把何云琅叫到鸣筝阁里,不管什么样的结果,她现在就要,“另外,有关秦家祠堂里那个牌位的事情,不要让我母亲知道。”
第80章 鬼嵬花
如墨一般洇晕开来的夜色降临。
何云琅由于误吞了自己配制的药丸, 毒性发作,正伏在床头大吐特吐。
沈从白赶到源合堂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捏了捏鼻子, 虽是不大情愿,却还是走了上前:“主上找你。”
何云琅感觉自己的胃里此刻装了一条大大的蛟龙,它还正在翻腾地忙着闹海。听闻这话, 那蛟龙更是作起祟来, 搅得何云琅又是哇的一声:“你……你们也太会折腾人, 呕……就不能, 有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你吃了什么东西,这么恶心!”看着何云琅张大嘴狂呕的样子,沈从白严重怀疑下一刻就会喷溅到他的鞋上, 干脆立时远远地躲了开来。
但有关于何云琅的请求, 他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看起来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行,主上找得急。你这就爬起来穿衣裳,随我快去快回。”
“老子真是欠了你们的, 没事入什么鸣筝阁。”何云琅骂骂咧咧地在榻上动了一动,可惜身子实在不爽利, 于是双脚一蹬, 索性装起死来, “不是我不给主上面儿, 是我真不行。我保证, 明日, 明日一大早, 只要我身子一好, 我立马就去鸣筝阁行不行?”
何云琅本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是诚恳了, 却没想到遇上沈从白这么一个不知变通的家伙,对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点都没有要通融的意思:“不劳烦何大夫自己走。”
话音落下的一刻,沈从白也不嫌脏了,弯腰一提,将何云琅像扛麻袋一样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我真是服了!你肩膀怎么那么硌,我有点恶心。”作势,何云琅又开始发出了熟悉的哕声。
“你要是敢吐我身上,我卸了你的下巴。”沈从白铁青着脸威胁了一句,随后心有余悸般飞也似地回了阁里。
“沈大人,你怎么了?”祝允始终守在贺长情身侧,可看着忽然迈进门来的沈从白身上还扛着一人,却着实被吓了不小的一跳。
“何云琅吃错了药,身子不舒服。”说着,沈从白上前几步,将人往屋里的凳上一丢,“他走不动道,主上,我就把他扛来见你了。”
“对不住,我若是知道你身子不适,也不会大晚上的劳你过来。”尽管她的事很急,可她也不至于是个无底线盘剥底下人的阁主,贺长情听了来龙去脉后心虚起来。
“主上,是我把他强行带来的。有什么不妥的也都怪我,您别放在心上。”何云琅这人常在生死边上徘徊,今日敢瞎吃药,明日就敢服毒。谁也没法保证他每一次都能安安稳稳地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像今日这般吐到浑身脱力,谁知道还有命活到明日不。
不抓紧把人带来,要是等何云琅小辫子一翘,主上这苦心布下的局可就白费了。沈从白的这些心思没有说与任何人听,否则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还以为他不盼人好呢。
他其实不是不盼人好,只是为人阴暗一些。这些年他一直都伪装得极好,亲近如左清清,信任如贺长情,但他们谁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心思如海的他。
“何大夫,麻烦你给看看,这丹药是由什么制成的。”接受到了贺长情递来的眼色,沈从白将那粒丹药掏出来放在了何云琅摊开的手掌心里。
“看这颜色就不大对劲,算你们找对了人。”何云琅看着桌上和脚边被他们提前备出来的碾槽舂桶和各色工具,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这药是从谁那儿拿来的?也值得这么大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