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等你把里面的各类药材都找出来,我再告诉你。现在先保密。”尽管何云琅的医术有目共睹,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想存在有一分一毫的侥幸,若是让何云琅提前知晓了这药的来历以及对她非比寻常的重要性,也许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她贺长情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非是被刻意引导之下的谬误。
“行,有意思,有挑战。我的肚子好像都没那么疼了。”这话可不止是说说,何云琅是真的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了许多。
后半夜,贺长情终于从何云琅那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展开宣纸细细地查看起来,连屋子里那股难闻的味道都自动忽略了。
沈从白却是忍得快疯了,他狠推了一把何云琅:“你不是说你好了吗?怎么又吐?”
“中了毒,哪有那么快好。”何云琅见嘴硬不过,索性一下从位子上弹起,凑到了贺长情跟前,给她在纸上指起来,“主上你看这个鬼嵬花,是京都一直以来的违禁药材。它虽有止痛的功效,但致幻的能力亦是不容小觑,据传,曾有人在服用了这花后在睡梦中将自己用枕头闷死。”
“但若仅是致幻倒也还好,毕竟我北梧地广人多,多得是心性坚定者。这花能被列为违禁之物,更多的还是因为只要一旦沾染上便会上瘾着迷。”像是生怕贺长情不懂这其中的厉害,何云琅还还又专门补充几句。
“你也说了,北梧多得是心性坚定者,也未必是个人来就会上瘾着迷吧。”贺长情对此,却是颇为不以为然。
却不想,何云琅一听这话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毫不给她这个阁主面子:“哎呦,我的主上哦,你也太小看这鬼嵬花了。它的这种上瘾,你只要沾上一点,不再续的话,不出三日皮肤就会生疮发烂,五日之内好比百爪挠肝,能活活把自己抓死。”
“你要这么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鬼嵬花会被禁了。”看来这鬼嵬花本身不仅效用诡异,同时还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若非家底深厚,谁能吃得起这样的东西。
“是这样。况且这种东西长期服用,对身体百害而无一利。其实不光是鬼嵬花,这丹药当中还有好几味药材都是平常不易寻得之物,也大多上不了什么台面。”别人对这些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可何云琅就不同了,他搓了搓手,难掩心动,“现在主上能说了吗?这是从谁那儿得来的?”
“安定侯,秦先望。”记得她最后一次见秦先望还是对方特意守在宫门前,将她诓骗回了安定侯府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给他那心尖尖上的儿子致歉,她一气之下与对方断绝了父女关系。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贺长情也一点都不曾后悔,她的心中只有无限的痛快。不过那时候见面,秦先望就已经瘦脱了相,每走几步路就要喘上好久,想来用这丹药吊命也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阿允,你去把剑兰叫来,让她为我梳妆。”又熬了一夜,贺长情感觉自己仿若行走在万丈悬崖之上,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但她唯恐夜长梦多,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还是有必要得进宫一趟的。
梁淮易有事瞒着她,但总不至于在她和安定侯一事上还有所偏颇吧。这点信任,贺长情觉得,她还是要有的。不然,辜负他们之间情谊的人可就不仅仅是梁淮易,也要多一个她了。
“主上,您不考虑先睡一觉吗?反正安定侯一时也不会长腿跑了。”祝允非是想忤逆于她,只是看着贺长情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心中实在不是滋味。急起来,他也就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了。
不过,主人决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一次好像也是这样,祝允见贺长情似乎依旧不为所动,不禁将求救的目光投到了沈从白的身上,“沈大人,您说呢?”
“主上,祝允说的在理。您不能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甚至就连吐了整整一夜的何云琅此时都将头点得飞快,他揉着自己搅在一起的肚子,也跟着劝了几句:“主上,你这身体方才大好,现在又患了伤寒。再不好好休养,将来定有你后悔的。到那时,你可别来找我,我治不了。”
贺长情抿了抿唇,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可人却挣扎着从榻上要下来。
祝允见状,赶忙将双手往前一伸,好让她可以将全身的力气都挂靠在他的身上:“主上,您就非要去吗?”
一滴热泪从祝允的眼眶里滚下,啪嗒一声正巧砸在贺长情的手背上,她没忍住,缩了一缩:“我是要换个地方睡。”
“不是,为什么要换个地方睡?”何云琅挠了挠头,觉得这个事情的走向越发离奇起来。
托何云琅的福,面色白了许久的贺长情此刻脸上终于多了点血色。满屋子的酸臭味道,即便收拾干净,一时半会儿也不是个睡觉的地儿。这个何云琅,就非要让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嘛。
没意思,好没意思。贺长情咬咬牙,也豁出去了:“你自己干的好事,还问我?这屋怎么睡!”
合着,合着是嫌弃他啊。何云琅瞬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就说,我就说等我明日好了再来,是你们非要让我来的。现在来了来了,又开始卸磨杀驴了是吧?”
后来还是靠着沈从白半哄半绑,将人带回了源合堂里才得以清净的。
补了好长一觉的贺长情再一睁眼,身上乏意顿消,似乎就连风寒都好了大半:“剑兰!”
她刚开口想要唤剑兰进来,便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长情,我能进来吗?”
怎么是顾清川?他不是一个不知礼的人,尤其是长大之后再见面,虽然仍旧有点小时候腻歪人的劲儿,但总归不是擅闯女子闺房的浪荡之徒。此刻忽然前来,难道是出事了?
第81章 造反
“出什么事了?”
“云崖起兵造反, 圣上命我带军前去平叛。”
都不用贺长情开口去问,二人刚一见面,顾清川就将自己的来意迫不及待地全部诉诸于口。两人的声音彼时一同响起, 虽稍显混乱,但并不妨碍她听得一清二楚。
云崖,造反?贺长情听了不由得眼前一黑。她这段时日以来心中总是七上八下, 生怕王书誉来者不善, 好不容易把那人熬走, 却没想到该来的终究会来。而最无奈的是, 事实远会比她担心的还要糟糕千倍万倍。
“造反者是何人?可是一个叫王书誉的?”
顾清川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回应了贺长情的这一疑问:“我来就是想同你说,事急从权, 赵明棠那边我可能暂时无法替你传话, 即刻便要带顾家军动身前往云崖了。”
“赵明棠是我的私事,云崖之乱是国事,我分得清轻重。”贺长情不好意思说的是,她已经麻烦了顾清川许久, 便是他还愿意当中间的这个传话人,她也不能再麻烦对方了, “不过有句话, 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一般这么问的人, 就已经是打定主意要问了。”顾清川抱臂, 没忍住揶揄了她一句, “你我之间什么时候这么见外过,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信任一旦分崩离析, 怀疑的种子就会随之埋下, 且一直生根发芽。即便贺长情总是想方设法地把冒头的新芽一一斩断, 可在地面之下,那些她看不见的根茎却在越扎越深。
朝中有镇国大将军袁成志在,为何圣上会派顾清川这样一个顾家世子上阵?他难道不知道顾清川是国公爷的独苗吗?
贺长情艰难措着辞,生怕让顾清川听去了她言语中的端倪:“圣上,怎么想到派顾家军前去平叛了呢?你此前可从未真的有上阵杀敌过啊。”
顾清川确实没听出她言语中对圣上此举的些许不满,他还是个孩子心性,闻言哼了一声:“你不信我?袁大将军虽然勇猛无敌,可北梧总归是要后继有人的,圣上赏识我,自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
说不通,完全说不通。和一个完全忠君信君且怀揣着满腔热血,只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郎君,着实是没什么好说的。况且,也不排除是她本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千言万语堵在她的喉头,最终贺长情也只挤出一句不咸不淡的话来:“顾清川,此去危险重重,可能远超你的想象。你可千万保重,遇事莫要逞强。”
遇事莫逞强?他便是为了平定叛乱而去的,乱臣贼子一日不肃清,他又怎么能班师回朝?不过贺长情的意思嘛,他懂,到底是要分别了,这是患难见真情啊。
顾清川得意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放心,你就在京都安心等我的好消息。”
君命不得延误,顾清川与贺长情告别后,便匆匆出了鸣筝阁的门,与候在城外的顾家军赶去会合了。
“主上,顾世子他为人聪慧又武功高超,不会有事的。”祝允将贺长情的担心看在了眼里,虽心中酸酸的不是滋味,但到底懂得在大是大非面前,可不是他乱吃醋的时候。
“顾清川他确有本事在身,就算缺少经验,但只要不逞强好胜,总不至于丢了性命。是以,我现下倒并不担心他的安危。我只是在想,从京都回去之后,这王书誉就急不可耐地带兵造反,那他来京都的目的可就更值得探究了。”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不是没有防备。早在王书誉现身来至鸣筝阁的时候,她就特意派人盯紧了对方的行踪,明着有徐柔儿陪同出行,暗中还有祝允随时跟着。
就这样,还能让这人钻了空子吗?
“主上,我和小白一同陪您进宫。”
贺长情还在这边思索着是究竟哪个环节给了王书誉可乘之机,左清清便同沈从白一道进来,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一人进宫面圣。
几人都心知肚明,贺长情欲要状告安定侯,是家丑私事不假,可同时它也更是牵动朝堂的大事。虽说有实打实的证据在手,可要推翻根基深厚的侯爷,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到最后恐怕扳倒安定侯不成,还会把鸣筝阁给搭进去。
“我知道大家的好心。不过计划有变,安定侯私藏鬼嵬花一事,只能暂且搁置不论。”即便贺长情心内再急,可十几年都忍得等得,她还犯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圣上面前去现眼。
只是,即便她早早存了心思想要规避开来,可事情却是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邓公公,你怎么来了?”看着邓瑛神色匆匆,再不复往昔从容的模样,贺长情心内便差不多有了论断,这约莫着是圣上在因王书誉的事急召她入宫问话。
“小阁主,王书誉在云崖起兵谋反了。圣上催得急,更多的话,容老奴在路上再同您细说。”
王书誉造反一事,贺长情和祝允已经经由顾清川之口知道了个大概,但是沈从白和左清清不知,二人一听这个消息,全是面色大变。
左清清侧身凑到了沈从白的跟前,悄声问道:“王书誉不就是之前来咱们阁里的那个,好像还是长晟亲王的舅舅?”
长晟亲王由于他们的护卫不当而被奸人所害,这个王书誉记恨上他们鸣筝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前几日忽然造访,只说要道谢什么的,这里面可谓是疑点重重,沈从白想了许久也想不通。
主上也有此疑惑,因而才派了人暗中盯着。但是谁也不曾料到,即便早就事先做出了预防,却还是着了王书誉的道。
沈从白和左清清对了个眼神,两人几步追了上去:“主上,我们同您一起去。”
这回的事情非同小可,恐怕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贺长情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邓瑛,还好邓瑛聪慧又不是那等刁难之人,见状也不多言,只忙不迭地继续往前走着:“几位还是快随老奴来吧。”
进得了长安殿中,便见殿内好生热闹。除了面色如土,一时气得只顾着捶额的梁淮易,底下还站着章相,穆国公和六部尚书等人。
这回由王书誉带来的祸患,的确是自圣上登基以来,遇到的头等难事。他这样的新君感到焦头烂额,也实在正常不过。
“鸣筝阁贺长情叩见圣上。”这梁淮易见她到来也没有屏退众人的意思,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人前向她兴师问罪了。贺长情不敢逾礼,一叩一拜都做得愈发无可指摘。
贺长情都这样了,足见这事若是处理不当,别说对付安定侯那老贼,他们几个就得当场人头落地。沈从白和左清清即刻跪倒在地,恨不得把头都钻到地底下。
至于祝允,得了邓瑛的提点,只远远地跪在大殿之外,虽不能上至近前来,但好在能将里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贺长情,朕问你。王书誉前来京都,究竟所为何事?”
圣上用的明明就是质问的语气,尤其是他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此情此景,说不心寒自然是假的。但贺长情更明白,如果今日在大殿之上,她拿不出合理的解释,那才是真的祸到临头。
可,有关这句问话的答案,她又该如何回答呢?贺长情垂下眼帘,语气居然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抖:“属下不知。”
“朕跟你说过了,让你时刻注意王书誉有无异动。若有异动,即刻来禀。”像是气到极点,圣上几步逼至近前,明黄色的龙袍投下的光影就那样晃在她的眼前,刺眼的亮。
以及那刺耳的言语,宛如一柄柄飞刀专门照着她的命门扎来:“可你呢,让他回了云崖不说,还让他积蓄实力起兵谋反!你把朕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不成吗?”
天地良心。当日是她担心其中有诈,漏夜前来向他禀报,但他的态度却不冷不热,压根没将王书誉放在心上。现下出了事,她是有错在身,可他这当天子的,居然就这样一股脑地把罪责全都推在了她的头上?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是她贺长情的,还是他们梁氏一族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当了十几年的至交好友,而直到今日,她才算是看清了梁淮易一二。
面对一国之君的诘问,谁能不怕。只是怕归怕,但贺长情自小就有点执拗在身上,偏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梁淮易让她下不来台寒了心,那她又为何要老实开口。
贺长情横了横心,闭紧嘴巴不吭气了。
“怎么,不服气?”圣上的胸口正剧烈起伏着,但是撒了刚才那么一通邪火后,好似情绪又稳定了许多,“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且想想,王书誉这几日在京都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这对奔赴前线打仗的将士很重要。”
是啊。如果她能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那顾清川在云崖就可以多知己知彼一点。可,到底哪里有异常呢?
“圣上,事发突然,小阁主一时想不起来也是人之常情。”穆国公迈着他有些虚弱无力的步伐,挡在了贺长情的身前,“不若请她到偏殿里。也许心静了,头脑也更活络些。”
第82章 离心
穆国公依旧如众人口中的那般, 从不偏颇藏私,待下温良。
贺长情自认看人无数,但她真的看不明白了, 究竟是在相府里看到的那一幕背后所代表的为真,还是眼前这个和蔼可亲的长辈是真。
但最起码在这一刻,她私心里已经将他同章远安房中的那一幅剪纸断得干干净净的了。
“也罢。”穆国公这样的老臣说话, 圣上还是得卖他几分薄面的,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 他终于松了口, “你们几个,都到偏殿去给朕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什么时候回去。”
“是。”贺长情表面恭谨, 但到底没忍住在心中直翻白眼。那看来从今日起, 她是要做好在长安殿中长住的打算了。
沈从白和左清清扶起在地上长跪不起的贺长情,三人也不敢多话,只一道进了偏殿里。
偏殿之中,只有彼此相熟的他们, 但由于终究只是一墙之隔,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也依旧不曾减淡半分。若是侧耳细听, 也不难听到外面圣上和各位大人刻意压低过了的说话声。
确定他们现下所处还算安全, 一时半刻并不会有人突然闯入后, 左清清才张了张口。只是刚想说什么, 余光便瞥见祝允也被人给带了进来。
许是三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太过热切, 祝允立刻便明白了他们的询问之意:“是邓公公看我跪得辛苦, 特意和圣上求情。圣上开恩, 这才允我进来陪主上……还有两位大人的。”
很好, 此行一共才来了四人。现在四人全部陷了进来, 说是把偏殿留给她好好理清其中线索,但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吗?
这个梁淮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