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上飞天镜
“长晟亲王此次犯了大罪,伙同他那舅舅王书誉,全都难逃一死。朕已决定,就由穆国公监斩。他老年丧子,独子又是在云崖为平乱而没的,让他去,也算是出这口恶气了。”
穆国公是个和善之人,若是以往,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他一定是避之不及的。不过,如今是杀子之仇,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里舒坦一些。
至于,长晟亲王……兜兜转转一圈,最终依旧是难逃一死,以前或许还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如今可就是恶有恶报了。
“恭喜圣上,除掉反贼。”这何止是除掉了一个反贼那么简单,应该说是除掉了心腹大患才对。
可这话不能说出口,更不必说出口,那层遮羞布就不是为了让人戳破的,他们心里清楚就够了。
以前是怕背上弑杀亲兄弟的骂名,才又是一边装出贤良的模样,一边又暗地找人扮成太子一党,埋伏刺杀,好做下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
可现下长晟亲王自己干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亲手将把柄拱手送了出来,分明是让圣上有了正当理由。如此一来,这皇位坐得便也高枕无忧了。
可,梁淮易高枕无忧了,并不代表她就可以轻松过活:“属下以前行事有误,这才酿下大祸,还请圣上责罚。”
“行了,这不怪你。好歹也是一个王爷,便是再不受宠,京中卖命的死士也多得是。当日谁能料想,他的手下专门等到人下葬以后,才偷偷运送出京。这才让他日后得以和王书誉勾搭成奸。不过你知道,那日王书誉来京城带上一车锦缎布匹是何缘故吗?”
贺长情算是听出来了,圣上此次前来,说清对于一干人等的论处是小,其实是专程在这儿等着她呢。难道说,这背后为王书誉提供便利之人,和她还有什么关联?
贺长情的喉咙有些发紧:“属下不知,若是能够早些识破,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顾清川送死的。”
“你说得在理。可怜顾清川一个正值盛年的大好儿郎,可惜了。”圣上说着,似是口渴,用茶盖撇去浮沫,浅啜了一口,“那些锦缎布匹有些出自云裳坊,其背后的东家你认识,便是安定侯秦先望。他们在那布匹和板车里藏了硝石和弩箭箭头,借着运送货物的名义,偷偷带回了云崖。”
“通敌卖国,朕便是诛他九族,也合情合理。”日光透过窗棂照下,洒在圣上半敛着的眼皮上,透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凉薄来。
直到此刻,贺长情才算是明白圣上真正的来意。那秦先望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祸延家族的坏种。光是自己身体里流有一半他的血脉,便能让她恶心得直吐个三天三夜。
贺长情微微仰起头来,身子止不住地发着抖:“回圣上,京都人人知晓,我早已与秦先望断绝了父女关系。”
她看不明白,圣上究竟是有意放过自己,还是想借此敲山震虎?
贺长情自问,她虽然身上泛着冷意,可表现出来的样子应该还算镇定。
越到这个时候,她就越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来:“其实属下也有一桩关于安定侯的要事要禀,只是之前挂心顾清川,这才没有顾上。安定侯常年在服用一种由鬼嵬花制成的丹药,据我所知,鬼嵬花一向是北梧的违禁之物。”
阴差阳错,谁能想到当日自己顾及太多,就暂且没有把这个早已证据确凿的事实禀报给圣上。而今放到这样的情景之下来说,真是最好不过。
如此一来,落井下石的她便可以摆脱些圣上的猜忌了吧?
果然,圣上听了这话淡笑出声:“哦?数罪并罚,现下光是诛九族都不足以平息朕的怒气了,好个欺上瞒下的安定侯。”
茶盏被放回到桌面上,茶水在其中来回碰着壁,正如此刻这屋子里高悬的人心:“你起来吧。朕知晓此事与你无关,和你当面提起他,也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来日秦家血流成河,你跟着伤心一场。”
“圣上说笑了。我和秦家人再无情分,又怎么会替他们伤心难过。”话说得好听,不就是怀疑她还带了几分恻隐之心,怕一旦触及到生死大事,她就偏向于秦家了吗?
可梁淮易还是太不了解她了。
早在一次次的过往里,秦先望就把那点骨肉血脉给泯灭得一干二净了。
想到之前,秦先望派人杀她的事情,贺长情不由地冷笑起来:“秦先望屡次坏我好事不说,还要害我性命,我与他们的恩恩怨怨,圣上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既如此,小阁主你也可以放宽心了。闹到今日这地步,也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沈慈,忽而踱步走到贺长情的跟前牵起她的手来打着圆场。
她作为圣上的枕边人,自是看得出来这话里话外的试探之意。只是这一回,她也不能站在圣上这边了,就是再忠心耿耿的臣子,也禁不住他这么三番两次的猜忌啊。
时日一久,难免不会寒心。
“敢问圣上,要如何处置袁成志将军?”其实要说起来,这袁成志贪图富贵,进而误了顾清川的性命虽是大大的不该。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又是个拎得清的,即便面对威胁也坚守着他为人的底线。
若不是最后关头,袁成志带军趁着王书誉等人不备攻破云崖城,想来就是到现在,他们都还陷在城里,更别提把顾清川的尸首带回京都了。
这样的人,不予以惩戒,实在难平怨气。可若是将他同逆党一样斩首了,似乎也是矫枉过正。
“你无需为他求情了。袁成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已下令,将其家产尽数抄没,罢了他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和兵权,就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做起。若他真不是池中之物,迟早有出头之日。”
“圣上英明。”犯了错的,就应该一一得到他们应有的惩治,想来顾清川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歇了,“圣上,顾清川下葬那日,不知您可否……”
“朕自然是要去的。为北梧百姓而死之人,朕不能寒……”
一句话还未说完,忽听得外面油锅沸腾一样,吵作一团:“邓瑛!外头怎么了?”
邓瑛应声而入,弓着身子回话:“回圣上,是沈怜姑娘在鸣筝阁前闹着要见圣上和娘娘,老奴已经派人去打发了。”
又是沈怜?一听到这个名字,梁淮易的头就疼得厉害。也是奇了,都是沈家姐妹,名字又是一字之差,怎么这人就能差得如此之多?一个是深明大义的大家闺秀,一个却是挟恩图报的真真小人。
梁淮易揉捏着额头,语气实在烦躁:“让宫人都机灵点,别让她进来。当然,也别搞得太难看。她不要脸,朕还要脸!”
房门开着,贺长情只随便打眼一瞧,便觉出了哪里不大对劲。
祝允怎么不见了?
第104章 伤疤
“沈二姑娘, 圣上和娘娘有要事,无暇见人。要不然,还是回去吧。”小太监薛福真是左右为难, 既开罪不得,又不能把人放进去。一时间,已是汗流了满脸。
若是沈怜是个正常人, 话已至此, 她便也该懂得什么是见好就收。可自从她惹恼圣上, 被禁足于沈府之内的那日起, 人便已疯了大半。
同个疯子,好声好气地说话是没有用的。薛福的退让,只换来了沈怜更肆无忌惮的撒泼打闹。
拦着她的几个小太监无辜中招, 其中一个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 紧接着便被旁人的如山呼海啸的惊呼声给淹没了。
“怎,怎么了?”因为这一声声的尖叫和提醒,他才惊觉自己的脸上疼得厉害,颤着手一摸, 便立时红了五根手指头。
“快,快带他回去。”最终还是薛福反应过来, 招呼着几人把那小太监带了下去。虽说他们都是宫里伺候的下等人, 也没什么人在意关心, 可那一爪子挠得又深又狠, 估计就是治好了, 也是个破相。在御前伺候, 却顶着这样一张骇人的脸, 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女人尖锐的叫喊声还在继续, 好像在用尖锐的指甲剐蹭着众人的头皮, 随后又顺着头骨一路往下。
薛福是真没招了。
“别让她惊扰了圣驾。”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天降神兵出现了。来者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人,不仅心地善良,还自带威严,轻轻松松便替他们解了围。
少年人只用一只手便按住了沈怜,几个太监都得以闪躲到了一边。
“你是……”薛福眯缝着眼瞧了又瞧,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似乎这人,是贺阁主身边的。
祝允几步走至近前来,朝薛福等人拱了拱手:“各位公公,这姑娘不如就交给我如何?”
这烫手山芋,谁留下谁倒霉。薛福也好,还是旁的别人也好,听了这话只有松口气的份儿,哪里还会不依。
薛福抹了一把汗,神情为之一松:“拜托您了。无论如何,可千万别让她钻了空子,溜到里面去。”
“这是自然。”祝允弯唇笑笑,看起来十分和善诚恳的样子。
长相突出的人,自来便是有这样的优待。他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便可以轻易博得别人的信任。
目送几个太监走远,祝允才又照着他们方才的样子,将人扣着肩膀抓了起来:“沈二姑娘,我劝你还是消停些好。挣扎得越是厉害,越是于你无益。”
却不想,从前神智尚清的人还晓得几分表面功夫,如今却成了完完全全的一个疯子。只见沈怜扭转脖子,照着他的手背就要张嘴来上一口。
“你可要想清楚了。咬伤我,就要一直被困在这里。”
沈怜本来早已黯淡下去的双眸因这一句话忽地一亮:“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我送你离开这儿。”祝允将钳制沈怜的手松开,然后也不管人有没有跟上,径直就往另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沈怜只是疯了,并不是傻了。就算她能越过这一关,但是想要见到圣上,前面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侍卫奉命阻拦。
祝允相信,沈怜闹这样大的一出不是为了求死,而是真的一心面圣。他虽不大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她不管不顾地拼死一搏,但圣上对她的不喜,乃至于厌恶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往日圣上往他那金銮宝殿上一坐,寻常百姓根本无缘得见。如今却不想这一朝出宫,就被人给烦得焦头烂额。偏偏此女是嘉妃娘娘的亲妹妹,又是他曾经的救命恩人,杀不得重罚不得。
他自是没办法直接还回去那一巴掌的,但是让圣上出宫一趟,却犹如吞下一只大苍蝇一样地恶心反胃,也算是报了先前那一掌带给主人的不快与耻辱了。
想到这里,祝允的步子微微一顿,侧目朝后状似不经意地一瞥,果然看到了跟上来的,打扮成丫鬟模样的沈怜。
有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女儿,也算是沈老爷前世欠下的孽债。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还有另一个可保他一世尊贵体面的女儿,便是被这个牵连,想来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祝允带着人绕道到了一个平日里鲜有人知的小门。这小门开的位置十分地隐蔽,鸣筝阁里除了他和主人,再无第三个人知情,便是沈从白和左清清二位大人都不见得知道它的存在。
就更别提,是打皇宫里来的那些宫人和守卫了,他们一定毫无防范。
祝允故意站着离那未上锁的门远了些,指着面前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沈二姑娘,这里少有人往来,从此处离开,便不会有人看到你。当然,更不会连累沈家。”
“沈家?他们有拿我当家人吗?还怕什么连累不连累!”类似于这种劝她识大体顾大局的话,沈怜早听出了茧子。
她只默不作声地退远一些,同时还飞快地环顾了下四周,眼尖的沈怜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那扇朱红色的小门。
而后,她几乎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奋不顾身地扑到了那扇门上,狠狠地撞了开来。
沈怜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疼成一片,下一刻,人便倒地不起。她顾不得前臂和双肘传来的疼痛,只哈哈大笑起来。谁能想到,严防死守的宫廷侍卫居然百密一疏,能留下这样大的一个缺口给她?
可见就连老天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沈怜不敢再耽误下去,她似乎能听到身后祝允追来的脚步声,这人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一旦被他逮住了,自己可就再没有机会面圣了。
沈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窜出老远,最终扒着一棵老树的树干,这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沈二姑娘,你干什么去?前面厅里坐着的可是圣上,可别冲撞了圣驾!”祝允眼看着沈怜跑出很远,这才着急忙慌地拔步追了上前。
——
“起驾!”
邓瑛弯着腰在前头带路,后面三人跟了出来。
圣上看着比来时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有说有笑的:“留步吧,待顾清川下葬那一日,朕必亲自去上一炷香。”
“我代顾清川,多谢圣上。”能有天家的那一炷香,也算是顾清川眼下能得到的一种盛誉了吧。尽管顾清川可能一点儿都不在乎,但这也已经是贺长情能想到让他泉下有知,心中稍稍一暖的方式了。
“快拦住她!”
几人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就见院子东南角里乱糟糟的一团,一堆宫女太监挤在一处也不知在忙活什么。总之是吵得吵,闹得闹,要不是这里一抬头便是晴空万里,屋顶都能被掀翻。
“你们都在干什么!”
几乎是在圣上这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人墙崩塌,从那群清一色衣裳里硬是挤出来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
沈怜穿了一身沈家丫鬟的衣裳,头发也因与人的推搡而变得凌乱不已,可这些对于熟悉她的人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伪装,还是一眼就被圣上和嘉妃娘娘尽数识破。
“怜儿?”嘉妃娘娘先是皱了皱眉,随即又提了提裙摆,率先迎了上去。
“你干什么!”只是,一向待她柔情似水的圣上第一次着了急,红了脸,“就在这儿站着。”
“朕带来的都是死人吗?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拦不住!”圣上龙颜大怒,这一声暴喝出口,面前登时跪了满满当当的一院,每个人都在哆嗦个不停。
这么多人在场,却静得连人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贺长情分明看到,在那堵墙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她没看到的祝允。
沈怜出现在此,莫不是他的故意为之?可祝允这样做,除了引火上身,还有一丝半点的好处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没能等贺长情想出个什么结果来,便见那沈怜一把扯开自己的袖口,露出里面大片雪白的肌肤,和她那十分刺眼的伤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