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 第69章

作者:岳上飞天镜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不过,沈从白还真的是很好奇:“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你们待人,是真心的。简而言之,你们两个从来都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人。”祝允的身份很难在北梧获得什么真正的便利,似乎从他离开落星谷的那日起,就注定了会遭受许多白眼。

  还记得一开始见到祝允的时候,左清清是说过很多难听的话,可到底那人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并不是什么坏心眼的。

  再后来,沈从白和左清清甚至都能放下心中对于金玉奴的不屑高傲,和声和气地与人相处。单凭这一点,贺长情就知道,只有这样的两个人才是她真正值得全心信赖的属下,志同道合的朋友。

  “能得主上这样一句话,小白没有白活一世。我带何云琅去见了穆国公,国公爷的精神头看着比之前差了不少,但他或许是感激主上千里迢迢把世子带回去的恩情,还特意将我二人引到了他的书房。”

  “可有什么发现?”得亏沈从白心细如发,还惦记着他们之前在相府章远安的房间里看到的剪纸一事。

  其实若不是小白说到这里,贺长情怕是直到现在都没能想起这一茬来。近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早就让她分身乏术。

  “国公爷的书房有很多被撕得破碎稀烂的剪纸。”沈从白回忆着不久之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哪怕已经离开了那个压抑的环境,可他心中也是实打实的感到堵塞憋闷,“我在地上还有案上,看到了好多张已经完成的剪纸,虽然它们被撕碎了,但我还是能看出原本的样子。国公爷说,世子不在人世,他也没了活着的意义。留下那些剪纸,只会愈发伤情,难以忘怀那段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是啊。虽然那些成品不是世俗意义中的上等佳作,可单是从章远安房间中的那一幅剪纸来看,便知道它的创作者应该是一个充满着童真意趣的人。而不是现在这个,送走自己唯一亲生儿子的白发老人。

  “那何云琅还有给人看病吗?”

  “看了,国公爷还是很感激主上的一片心意的。所以小白擅自做主,主动问及了章远安房中那剪纸的事情,以及国公爷和章相的关系。”

  原来小白铺垫许多,都是因为这个。没有人会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还说什么谎话,便是从前有着非同小可的打算,现在唯一的挂念一断,一切也就毫无意义。

  虽然贺长情打从心底深处知道,国公爷定不会和章相有任何超乎普通朝臣之间的往来,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地紧张起来:“国公爷,怎么说的?”

第107章 从龙之功

  “章相膝下只有章远安一个儿子, 虽不是亲生,但也视如己出。穆国公同章相在朝为官数十年,章远安也是他看着一点一点长起来的, 那时他年龄尚浅,刚去到相府不久,日日谨小慎微, 说话不敢大声, 走路也含胸驼背。相府的下人见他是个软柿子, 背地里没少苛待他。”

  虽不曾亲眼见过那时的场景, 但透过当时国公爷的神情,沈从白也能想到,那该是怎样一段艰难晦涩的日子:“穆国公怜爱, 又有意敲打警醒那些下人, 这才送了那幅剪纸给他,希望借此能安抚一二幼子之心。”

  贺长情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会一直挂在他的房中。”不知不觉地,她从前对章远安的那些厌恶似乎变得淡了些许。

  纵然那人是个满腹心机的家伙, 可他把穆国公对他的好放在了心头,这些年来一直视若珍宝。如此看来, 章远安又怎么不能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

  光阴向来走得飞快, 距离回京似乎也没有过了多久, 贺长情却跟在人群里送走了好多她生命中的过客。

  比如一月之前的沈怜, 那个到死都在怒斥着天道不公的姑娘。她被斩首的时候, 沈家竟没一个人来送别, 围观的百姓听闻她做的那些事后, 也都纷纷投去鄙夷的目光。

  说来也很是凉薄, 毕竟生与死, 是人活一世的头要两件大事。可沈怜在阔别人间的最后一刻,竟也没能看到在场之中,但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一毫的心痛与不舍来。

  在铡刀落下的前一刻,沈怜终于收了骂骂咧咧的言语,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人头应声落地,城楼之上缓缓转过一个背影,最终化作了天与地交界处的一个小黑点,直至再也无处寻觅。

  沈怜她不知道,沈慈是来送过她最后一程的。

  她这庶女的身份,误了她一生,也让她作茧自缚,甘愿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与外界彻彻底底地剖离。自此亲情的温暖于她是穿肠毒药,只要沾染上一点,她便觉得无限自卑,耻辱与不甘终年伴随着她的呼吸,每时每刻都在淹没吞噬着她。

  她明明,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一无所有。

  所以说到底啊,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平白留旁观者一声嗟叹罢了。

  今日,贺长情带着祝允和一干手下,再次来到了法场之上。

  冬日不过刚刚来临,天地之间就被迫裹上了一层肃杀之意。天穹灰蒙蒙的,从今晨开始,就一直洋洋洒洒地飘着细雪。

  赵明棠哈出一口热乎气来,又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凑到了贺长情的跟前:“小阁主,秦家倒了,顾世子也……您看,我接下来?”

  他知道,这话问得恐怕不合时宜,他也打心眼里敬重那个为了一城百姓甘愿被俘的少年英雄。可他千里迢迢来至京都,现下顾清川一死,国公爷的身子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只丧家之犬。

  实在,不得不早做打算啊。

  贺长情的面色有点凝重,让人无法辨别出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你放心,我既然把你带到京都,自会给你安排好去处。”

  但好在,这位小阁主一向是个公私分明的。赵明棠放下心来,诶了声,将两手索性插到了袖子里,肩膀一缩,站到一旁再不多话了。

  断头台上,跪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秦家其余人等,在被罚没所有家产后,男的被流放充军,女的被遣散出京,永不得再入京都。梁淮易到底还是心软了,只把秦家父子二人判了斩首之刑,至于其余没有参与其中的,好歹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他甚至,都没把那些女眷打入贱籍,单凭这样的胸襟气度,便获得了朝中内外多少称赞。贺长情不得不承认,圣上虽然爱猜忌了些,可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是个值得信赖的明君。

  再看这不可一世的秦知行,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气焰,此时哭天喊地地只求圣上饶他一命:“国公爷,烦请您转告圣上,求一求圣上,与逆党勾结一事,与我无关啊。”

  将死之人嘛,被吓破了胆也是人之常情,甚至为此改换了性子,说些低声下气服软的话更是正常。没人愿意多想,也更不会有人搭理他。

  甚至就连,往日里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秦先望,都神情恹恹地低垂着脑袋,好像已经不在人世间了一般,对于自己儿子的那些没骨气的求饶之声充耳不闻。

  只是,旁人的平静仿若是一种无声的催命,彻底攻破了秦知行的心防:“与逆党勾结,全是我爹干的,我一点儿都不知情啊。我从头到尾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圣上既然宽宏大量,只把秦家人赶出京城或者流放出去,那我也罪不至死吧!”

  “行儿,你说什么?”秦先望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儿子,一遇到生死大事就这样把他给卖了?

  他们可是亲父子啊!大难临头,却也有儿子为了求生,就连眼也不眨地把他的老父亲给推出来的?便是许多民间的贫贱夫妻,在遇到困难时,都尚且不至于无情到这样的地步。

  大颗的泪珠开始在秦先望的双眼里打起转来,很快便连成了一条条的线,他浑身狂抖:“儿啊,你可知为父究竟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铤而走险去和逆党谋划吗?爹这可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秦知行偷偷瞥着穆国公的面色,生怕因一句话的不妥而错过了自己的一线生机:“爹!错了就是错了,你为何总给自己找那么多的借口?圣上宽宏大量,说不定,说不定就会看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饶我一命呢!您也不想让儿子去死吧?”

  这样的走向,可还真是始料未及。贺长情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事实上,不管是她,还是鸣筝阁的人,甚至哪怕是那些只为凑个热闹而来的百姓,都不免为秦知行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无耻行为给震慑住了。

  别家儿子面对此情此景,或许会将罪责大包大揽归因在自己头上,又或者只是不再狡辩,心甘情愿地一同赴死。像秦知行这种的,实在少见。

  “为父看你读书读书不成,要武武力低微,生怕自己有朝一日归西之后,你便是放着爵位也守不住,受人欺瞒哄骗,风光不再。所以这才冒死干下谋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是希望若有幸为你立下从龙之功,也好让你下半生有个依靠。”

  秦先望越说越是悲从中来,不由地仰天长叹,泪水顺着他的脸庞直直地淌进脖子里:“……不孝子。”他这一生流的泪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今日多。

  哪怕秦先望说了一肚子掏心掏肺的话,可秦知行也仍未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有半分不妥,还在朝着高台之上的穆国公求救:“监斩大人,国公爷,您就帮忙递个话吧?我真的不想死!”

  只是这一回,任凭他把嗓子喊哑,莫说是穆国公无动于衷,就连秦先望都像是失望至极,只将双眼一阖,再不吭声。

  “时辰已到,休要多言。”穆国公将令牌往地上一丢,两名刽子手便即刻就位,将磨得雪亮的刀架在了父子二人的脖颈之上。

  细雪倏尔变大,真到了斩首的时候,竟变成了砸在人身上生疼的雪粒子,直往冒着热气的脖里钻。

  贺长情将身上的莲青色绉绸白狐皮斗篷拢了一拢,有了一圈白色狐毛紧紧地护着脖子,这才不至于让雪粒子寻了空隙钻进去。

  在场众人都各自有着保暖的方式,哪怕是最拮据的百姓,都尚且还能依偎在一起互相取取暖。

  唯有那断头台上的二人,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囚衣,风雪一大,无论是心如死灰的,还是哭得肝肠寸断的,此时也只顾着抖如糠筛。

  耳中倒是难得清净一些。

  刀芒映着白雪,寒光一闪,便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泼洒出两溜滚烫鲜红的血迹。离得近一些的人没有个防备,被那热血溅了一脸,立马怪叫着嫌弃地擦拭起来。

  贺长情收回定在台上的目光:“我们回去吧。”

  她今日格外安静,既没有表现出出掉一口恶气的畅快,也没有顿失父兄的怅然。无论是祝允,还是沈从白和左清清,谁都不知道贺长情此时究竟是何心情。

  或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那种五味杂陈的心情,便是连说,都无法说得清楚。

  “主人,前面那是夫人吗?”祝允的眼神很好,哪怕是在大雪迷了视线的天气里,都可以一眼在人群里捕捉到那个身形。

  贺长情和沈从白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果然看见了一个小丫头搀扶着妇人,二人在雪天里徐徐地往前走着。

  那两道身影,正是剑兰和贺夫人。

  也是,这样的大日子,母亲怎么可能不来亲眼见上一见?那个害她一生都困在嘲弄声里的朝秦暮楚的负心汉,如今终于因令人发指的罪状,害人害己。

  这便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吧。

  贺长情最后回望了一眼断头台,那雪地上的一地鲜红依然刺眼,可是很快便又被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天地之间,再也没有那二人曾经来过人世的痕迹。贺长情扭转身子,朝着前方不远处的二人喊道:“母亲留步。”

第108章 捡人

  因为贺长情的这一句话, 剑兰猛地瑟缩了一下。见到众人向她们走来,还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半步,连个眼神都不敢和贺长情等人对上。

  贺长情将剑兰的一惊一乍尽收眼底, 并未说什么。剑兰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大反应的,她们来去自如,别说是来法场了, 就是去秦家的抄家现场, 也不需要这样心虚。

  更何况, 好歹夫妻一场, 母亲若是打定了主意要来这里,便是她这个当女儿的都没有资格阻拦,就别说是剑兰这一个小丫头了。

  贺长情抬手, 在剑兰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一双眼睛却看向了脸色有些发白的贺夫人:“母亲既然要来,何不与我说,我们大家一道过来便是。”

  也不知道母亲面上的憔悴和苍白,是被这风雪冻的, 还是因为秦先望的不得善终。但贺长情并不想探究那么多,人最终还是得朝前看的。

  “秦先望多行不义, 我来看看他的下场。”贺夫人将贺长情的两只手握在手中, 郑重其事地拍了拍, “不管你信不信, 我心中早就对他没有任何情义了。”

  贺长情, 贺长情, 这个名字的由来不正是希望能得遇一个长情的良人吗?不管愿不愿意承认, 纠缠将近半生这是事实, 感情是能那么容易放下的吗?

  贺长情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可信的。

  可母亲手上传来的热乎的温度似乎又在说, 过往的孽缘早已断清,如今再也不能影响她了。

  “您能想通就好。”贺长情扶着贺夫人上了马车,同时又不忘了派人去一趟沦为废宅的侯府,“小白清清,你们和阿允一起去侯府看看,把秦家祠堂里母亲的牌位拿回来吧。”

  这一月里,圣上掌握了这些年秦先望所有欺上瞒下的证据,又特意放出风声,只是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安定侯府众人只许进不许出,就这样被重兵团团围困了一月之久。哪怕是像极了囚犯的待遇,过一日两日是煎熬痛苦,可过的日子久了,就会有人一边胆战心惊着,一边又不争气地熟悉习惯起来。

  就在秦家人全都松了口气,觉得情况最坏也不过如此的时候。一道抄家流放和斩首示众的旨意传下来,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阵脚。

  家产刚被抄没不久,这个时候去祠堂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个牌位。

  祝允三人和贺长情她们在闹市口分别,冒着风雪赶到了侯府里。

  侯府的大门上贴了封条,查封的官兵还未走远,沈从白几步赶上,同那些人说明了来意之后,三人才得以从大门进去。

  但见这座奢华一时的侯府,如今哪里有昔日富丽堂皇的影子,放眼望去,处处都是人去楼空的荒凉惨象。

  “小心脚下,都别割伤自己。”沈从白踢开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带着人尽力绕开了遍地狼藉。

  “祠堂在哪儿?”左清清转了半天,别说是祠堂,这府里的所有屋舍,眼下除了大小不一外,再没有任何差别。哪里还有一点侯府的样子,说是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也不为过了。

  “所以说,人还是安安分分的好。”左清清翻翻这里,看看那里,颇有所得,“不是自己的,天天肖想也没用。想来想去,一个子儿都没捞上也就算了,一个不小心啊,就是家破人亡。”

  祝允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左大人是不是在拐着弯地训诫他?要他认清自己的身份,看清楚现实,不要再纠缠主人了?

  这拐弯抹角的话若是让他早些听见,或许他也不会生出不应该有的情思。可是现在才说这些,已经是晚了。

  “二位大人。”祝允随手指了指别的方向,“我想去那边看看。”

  左清清百无聊赖地用脚碾压着地上干枯的树枝,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声:“知道了,去吧。”

  沈从白则是盯着祝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祝允说得有道理,侯府这么大,我们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清清,我们也分开找。一炷香以后,在这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