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泥土
这些花草中有很多都不喜湿,夏日的雨往往又落得急,得用雨棚给遮挡起来。
陈月漪离开后,桃漾轻轻打了个哈欠,昨夜里她未能休息好,此时倒是有了些困意,见四下无人,她就趴在石桌上小憩上一会儿,刚趴下不过片刻,就已神思飘忽,呼吸匀称的睡着了。
一刻钟后,谢怀砚和陈月漪一道来了这里。
陈月漪瞧见桃漾趴在石桌上睡下,欲上前去唤醒她,被谢怀砚制止,他低声道:“取件薄衫来。”陈月漪应是,往她和桃漾居住的小院走去。
夏日闷燥,却是有风,桃
漾半边脸枕在手腕,睡容恬静,谢怀砚走上前,黑眸点淬,直直看着她。
微风将如墨青丝扬起,再落下,面前石桌上飘散着几瓣娇艳的海棠花瓣。
风吹起落,沾染发间,吹落在她莹白面颊。
谢怀砚审视她良久,眸光移至她唇边那片轻漾的海棠花瓣上,海棠花鲜艳,朱唇水润嫣红,他修长指节抬起,微凉指腹捻起那片圆润花瓣,若有似无擦过她的唇角,滑腻香软。
桃漾乌黑眼睫闪动,一下、两下,再又安稳睡下。
谢怀砚垂眸看着那片花瓣,凑在鼻息轻嗅,随后花瓣自薄唇而入,抿在口中,轻嚼咽下。
她生的很美,出水芙蓉般恬静的面容,可如她这般女子,却非世间难求。他若有意,这样的女子可寻来成千上百,如何就总梦见她?她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他时而心情愉悦,时而又这般厌弃这张面容。
思及此,谢怀砚温润的眉眼变得冷沉,看向桃漾的眸光也随之染上几许厌恶,他心间亦是生了燥,垂眸再次睨了桃漾一眼,抬步离去。
陈月漪手中拿着薄衫来到这里时,已只有桃漾一人了,她轻轻为桃漾搭上外衣,坐在一侧陪着她,大概又过了一盏茶后,桃漾微微掀开眼,嗓音轻软:“你回来了,二公子如何说?”
陈月漪边给她添了杯茶水边道:“公子说午后命人来搭雨棚。”桃漾坐直身,对她颔首,她这一觉睡得沉,眉眼间显出几分慵懒来,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
雨棚搭好后,果真是落了雨。
暗沉天幕乌云滚滚,硕大雨珠如倾盆之势而来,刚过申时,桃漾就撑伞回了韶院。她刚一走进,杏枝就面色极为沉重的往桓馥屋内望了眼,对桃漾道:“姑娘,桓二夫人——刚走。”
桃漾握在伞柄的指节蜷紧,压在心底的不安终是来了。默上片刻,她应了杏枝一声,朝桓馥屋内走过去。
刚过午后桓二夫人就来了韶院,与桓馥说起了退亲之事,对于此,桓馥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似乎这一日的到来是早晚的事。
桓馥近来身子不大好,也是因着她三番两次的与桓二夫人说起桃漾和桓恒的亲事,桓二夫人都避而不谈,这态度再是明显不过了。不过,桓二夫人想要退亲,哪有那么容易?
这事是桓馥的母亲桓老夫人亲自应下的,是以,桓二夫人和桓馥在屋内待了一刻钟的时辰,话都说的坚决,却是也没个结果。桃漾进来屋内后,见桓馥正倚在矮榻上闭目休憩,也未多言,只上前去侍奉着给桓馥捏肩。
*
玉园内。
暴雨如注,桓二夫人站在屋门前,看着跪在青石板地上的桓恒,恨的咬牙:“亲事我已与你姑母言明,已然是退下,你就算是跪死在这里,也没用!”桓二夫人说了这句话后,回身进屋,砰的一声把屋门给合上。
今儿一早桓恒自鹿鸣山中回来后就跪在了这里,苦苦哀求他母亲,可就算是谢夫人邀了他母亲闲话一番,终究是无果,他母亲还是去了韶院。
此时桓恒神情颓丧,眼圈泛红,听到他母亲决绝的话后,眼神愈发坚定,身板直直的跪在风雨中。
桓恒见惯了士族中那些面和心冷的夫妻,不过都是政治联姻,为了两族利益,他不愿过那样的日子,他心中也并无宏大志向,只愿和心爱之人相守,若连这个愿望都争取不来,他日后只会比那些为了联姻而成婚之人更为痛苦。
夜色逐渐昏暗,暴雨依旧如泻,四周静谧,只有蝉鸣。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至东山泛红,露出第一缕日光。桃漾晨起起身后,才知桓恒昨夜在院中冒雨跪了一夜,她不觉间咬紧唇,抬眸朝玉园的方向望过去,随后快步往桓馥屋中走。
桓馥闻此,命人带了补品往玉园送过去。
“恒儿倒是对你痴心,也不知他跪了这一夜,你舅母如今是何态度。”桓馥虽是皱眉,却也明白,身为人母,哪有狠心看孩子如此的,桓恒在院中跪了一夜,他母亲又岂会安枕。
这亲事是要成了。
*
骤雨已停,空气如洗。
府中处处可见青绿盛景,这一夜里,不止是桓恒凄惨跪在暴雨中,那日替谢沅在古亭中等候桃漾的男子同样也跪了一整夜,只不过,他是跪在鹿鸣山中。
昨日一早,他就收到了来自安陵的书信,信上说他刚任职的安陵仓管一职,因他失责而致使库房损失,要革了他的职,书信的末尾,这人还给他提醒了句,此事求人或有一线转机。
他午后的时候就来了鹿鸣山。
只是,谢怀砚并不见他。
他一直跪至天明,身影摇摇欲坠,就要一头栽过去时,空渊出来与他说了句话:“珉公子做了何事,心中自然是清楚,去老夫人跟前说明白,我家公子自不会为难你。”
谢珉面色惨白的想了许久,才想明白是那日他帮了沅姐姐的缘故,立时起身去换了干净衣衫,去谢老夫人的存玉堂,再次跪在那里将那日谢沅让他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抖落了出来。
谢老夫人闻言大怒,将手边杯盏丢掷在地,让人唤了谢沅来,好生一番质问。谢沅是养在她身边教养长大的,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实在是有辱谢氏门楣,谢老夫人气到扶额,让人把谢沅带下去,先禁足,之后再商议如何处置。
之后,谢珉再次前去鹿鸣山,却是连山门都未能进去,谢氏管家前去安陵谢氏居住的院中,随意寻了个由头让安陵谢氏的人先回了安陵,不必再留下为谢老夫人贺寿。
待回到安陵后,谢珉本以为会恢复的官职依旧未能恢复,他前去府衙,看门的守卫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
如桓馥所说,桓二夫人同意了这门亲事,当日午后就再次来到韶院,与桓馥商议桃漾和桓恒的婚期,虽闹了些不愉快,婚期商议的却极为顺利,就定在十月中完婚。
待桓二夫人回去后,桓恒就来了韶院见桃漾。
桓恒晨起时昏倒过去,用了些汤药,气色已不再煞白,他和桃漾两个人在花厅里坐着,桃漾给他添了杯茶水,嗓音低低的:“恒哥哥用点茶水罢。”在此之前,桃漾只知桓恒对她有情意。
至于这份情意是怎样的,她并未想过。
如今看到桓恒这般待她,桃漾心间酸酸的,这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桓恒终于得偿所愿,虽在雨中跪了一整夜,却觉都值得,他身上虽酸痛,心里却是如蜜一样的甜,与桃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这场大雨午时便已停下,微风格外的清凉,桓恒看着桃漾,情不自禁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的柔荑。
握在掌心,暖暖的。
踏踏实实的。
第20章
难不成这般的女子他看腻……
桃漾任由桓恒握着手,垂眸看着面前玉盘里的时令鲜果,两个人在花厅待了有一炷香的时辰,桓恒也不好再久待,就要起身回玉园去,桃漾唤住他,面靥桃红:“恒哥哥,这个给你。”桃漾递给了他一只碧色荷包,里面扁扁的,也不知是装了什么。
桓恒神色欢喜,对她轻笑接过,步子极快的回了玉园,待进了屋中,迫不及待的打开桃漾给他的荷包。
里面是用红线系着的一缕青丝。
桓恒眸子放大,直直盯着,一股清甜的气息自青丝上散出,飘落在他鼻息间,他自然是知道,这是桃漾的青丝,桃漾妹妹剪下她的青丝送给了他!桓恒激动的来回走了几圈,不由咧嘴笑开。
女子赠青丝。
是‘情思’和‘非君不嫁’的承诺。
桓恒当即坐在书案前给桃漾写了封书信,上面是他作的一首情诗,搁笔合信纸时,恰逢窗外飞进一瓣紫薇花,桓恒再次提笔,在信纸末尾写道:竹陵郡我的别苑里种满了紫薇花,来年夏日,桃漾妹妹就可以和我一起闲坐庭院,观月赏花。
人是乐的,信纸上的每个字都透着甜蜜。
——
早在几月前谢老夫人的寿辰刚开始准备时,就唤了谢怀砚去她的存玉堂,让他在豫州的名门士族中挑选出一位女子来,将亲事给定下。谢怀砚当时也确有此意,他已二十
有二,早到了成家的年纪。
届时,各士族都会携家中未出阁的女眷前来贺寿,自是最好的时机。
这女子是谁他并不在意,不过是榻上承欢,绵延子嗣,打理后宅。
只须与他门第相当,温婉懂事。
谢老夫人也同样不问是哪个士族,只要身份足够贵重,性情端庄大气便可。唯独谢夫人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她出自沁原王氏,欲让她的侄女王清若嫁进谢氏来。
是以,王清若早些日子就随她兄长提前来了淮阳。
她刚到谢氏的第二日,谢夫人就命人请了谢怀砚到她院中来用午膳,谢怀砚去到后,待王清若倒是温和亲切,与她相聊许久,只是,那日谢怀砚离开后,之后谢夫人再命人请他过去,他却是一直在忙。
知子莫若母。
他的态度很是明显,可谢夫人还是不死心,让王清若去他的墨园里走走:“你与他自幼相识,后来也常在一处玩闹,怎么长大了反而羞了呢?他是你怀砚哥哥,墨园你只管随意进出。”
谢夫人的话是对王清若说了,可王清若却并未前去墨园。
谢怀砚是家主谢蕴和王氏嫡女联姻诞下的天之骄子,身份再无这般矜贵,可王清若亦是自幼被父亲兄长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在沁原王氏谁还不是都敬着她么?她亦是不染尘埃的矜贵女郎。
一连两日,王清若都未前去墨园,谢夫人问了她,她也不去。
只是,谢夫人看的出来,她虽是不去,心里却是在与谢怀砚怄气,面容是一日比一日更为不悦。
这日,王清若倚在莲湖前百无聊赖的喂鱼食,她三哥哥王清臣走过来,在身后吓了她一吓,被王清若狠狠瞪了他一眼:“三哥哥怎还这般爱唬人,若把我吓得掉进湖中去了,可如何是好呢?”
王清臣笑着与她赔罪,随后问她:“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怔?谢怀砚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清若轻哼一声:“他在哪,我怎会知道?”王清臣笑她:“没来淮阳之前,也不知是谁整日里念着他,怎么,来了淮阳反倒是不愿和他见面了么?”
王清若一直都是倾慕谢怀砚的。
她年少时来淮阳,那时候怀砚哥哥待她是极好的,不但送她礼物,还带着她游历淮阳。少女的心早在那时候就已给了人,可如今,却都物是人非了似的。王清若眉眼间添上几分伤感:“我怎会不愿呢,三哥哥你是知道的,男子只有是自己求来的才会珍惜。”
“我若主动去见他,就算日后嫁进了谢氏,他亦不会待我珍视。”
王清臣见她恼闷,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若妹妹这话说的对也不对,男子是会对自己求来的珍惜,可,知了滋味的更会珍惜。”他轻笑:“你和他都多久未见过面了?他是谢氏家主嫡子,又任豫州刺史,身边何时少过貌美女子?”
“若妹妹得去他跟前走动走动,以妹妹的姿容性情,还有咱们王氏贵女的气度,他如何能不对妹妹动心呢?妹妹若是再送上一份亲手做的点心,对他温柔小意的关怀上几句,他知道了妹妹的好,自然会如妹妹所说,让他来求得妹妹的欢心。”
王清若听完后,想了想:“可我不会做点心!”
王清臣笑她:“点心做成什么样不重要,越是没眼看,越能证明妹妹的用心啊!”毕竟是怀春的少女,怄了这么两日气,心中也是极想见谢怀砚的,她来淮阳之前,母亲与她说姑母是起了给她和怀砚哥哥定亲的心思。
她就以为此次前来是为了和他培养感情。
之后再定亲的。
明明该是郎情妾意,如今却是这般磨人心绪。
王清若听了她三哥哥的话,端着一盘歪七扭八的糕点来了墨园,谢怀砚让人请她进了书房,神色平和与她闲谈片刻,却是未动她端来的糕点,王清若在此待了有一刻钟,起身离去。
待到第二日,她再次来到墨园时,谢怀砚还未见到,却是看到了与后院连接的垂花门处有数十位衣着艳丽的女子手握香扇,正在谈笑,口中所言尽是与谢怀砚相关,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知羞的公然说他喜欢什么样的玉带,夜里喜好点什么香。
王清若脸色瞬时煞白,问了墨园里的奴仆才知,这些女子竟都是谢怀砚收在后院中的,一时气极,将手中端着的糕点‘嘭’的一声摔碎在地,忍着怒意回了她居住的院中。
之后,王清若再未去过墨园。
谢夫人也未再提起过这门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