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安 第108章

作者:龙楼 标签: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正剧 古代言情

  可是,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不想回验尸堂,不想验尸。

  她忽然觉得,没有姜宴清的县衙竟这般空旷死寂。

  这种寂静,纵然一百个聒噪的杜鸾都没法填满的。

  她承诺姜宴清要做个好仵作。

  可她更想追随他。

  这些话她还没来得及说,他会懂吗?

  他真的会留在长安城再也不回来么?

  沈缨就这样盲目的走,一直走。

  直到身上被雨淋湿,才发现竟然走到了初遇姜宴清时的城北飞鸟道。

  她没有伞,就站在路口,任由雨水冲刷。

  “踏踏……”

  她缓缓侧头,抹去脸上的雨水,看向声音来处。

  一辆马车自雨幕深处疾驰而来。

  黑衣、黑马、黑车……很不吉利。

  车马迎面而来,越过她时猛然停下,溅起来的泥水将她身上的衣衫弄的脏污不堪。

  沈缨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那架马车。

  泥水是真的,车马也是真的。

  马车就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静静的停在那儿,连马都没有丝毫动静。

  “沈缨。”

  像是出现了幻觉,又像是真的听到声音。

  沈缨猛然往前跑过去,却发现车架上并没有驾车的人。

  难道无奇不在吗?

  她上前撩开车窗帘,然后,就看到了姜宴清的侧脸。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转,仿佛又回到初见时那般。

  他依旧一手执棋,一手拿书,平平淡淡,穿过雷雨来到她面前。

  见她站在车旁发呆,姜宴清放下书,侧眸看来,勾唇浅笑了一下,说:“上来。”

  沈缨回神,看着他眼神中的笑意,这才觉得先前种种并非做梦。

  他们之间一起经历过生死。

  一切都变了。

  姜宴清也会对她笑了。

  踏上马车,沈缨放轻动作坐在车凳上。

  姜宴清将棋子合入掌心,随后递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和一件崭新的斗篷。

  那斗篷是槿色的绸缎,上面绣着花。

  “云姑过段时日再过来,这是她为你做的,府中很多人都有。她托我带回来给你,永昌入冬后风大,正好可以穿。”

  沈缨接过披风看了看,抖开披在身上,又用帕子擦了擦脸和手臂,她确实有些冷。

  她一边擦着一边琢磨着如何解释自己在这里疯了似的淋雨。

  姜宴清打开一个茶罐,茶香顿时流泻而出。

  沈缨嗅了嗅,垂眼看着小几上的茶碗,手指紧紧捏着帕子。

  “大人。”她试图像往常一样,想先开口问姜宴清。

  如果他回避,她就顺着话避开。

  姜宴清有双看透人心的眼睛,也有颗七窍玲珑心。

  她相信,只要他想,就能让大家都体体面面。

  只是,她刚张嘴,姜宴清忽然说起以前旧事,硬生生将她的话头拦下。

  他说:“我在梵音寺时,每日学完功课,便会随着方丈去采茶制茶,方丈圆寂后,茶园便由我来打理。”

  “焚香煮茶赋棋,这是我每日都要做的事,方丈说这几件事皆为静事,可修身养气,涤荡心灵。”

  “我三岁便开始学棋,由方丈亲自教导。他乃当朝国手,教我时极为耐心。故而,我的棋艺也不差。”

  “我十岁生辰那日,天子恰好来寺中与方丈对谈,便邀我对弈,天子连输三局。”

  他说这话时面色淡淡,并不以此自傲,只是平静的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自那以后,天子只要到寺中来,必要邀我下棋。”

  “我十五岁时,获赐天子亲卫宝刀,统领西南鹰卫,那支队伍便是蓉娘父亲所领,此事,只有我与皇帝知晓。”

  “我查到鹰卫一案另有隐情,猜测皇帝此举另有深意,便暗地里多方探查。”

  “于是,便查到鹰卫首领之女曹芙被芙蓉巷主救走,尚在人间,且隐入永昌探查多年。”

  沈缨恍然大悟,难怪当初查鹰卫一事,他如此信誓旦旦。

  原来,他早就开始查了。

  姜宴清看出她的神情变换,继续解释道:“两年前冬至,皇帝将拟好的圣旨递到我手上,命我至永昌整顿吏治,平衡县中各方势力,将此地牵扯的十条商道拢入官府手中。”

  “于是,我参加科考,得了一个足以担当此任的名第。”

  “天子亲赐,是委以重任,亦是君心难测。所以,即便到此上任是身负皇命,我亦要步步小心,不敢贸然暴露手中的底牌。”

  “沈缨,我既为官,就一定要走到青云路的顶峰,即便坎坷如蜀道,我亦不悔不弃,你可有胆量与我一同去搏一搏?”

  沈缨望着姜宴清,手指绕着披风的带子,将他们系紧垂落在胸口。

  她看着带子上精巧的绣样,和夹缝处露出的长安锦绣衣行的金线标记。

  锦绣衣行,一类一件,绝对不会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同样的衣衫。

  这是这家衣行独有的规矩。

  所以,这里的衣衫价格高昂,多是高门大户去购置。

  什么云姑绣制的,她知道是假话。

  她轻轻的笑了一下,幽幽道:“大人,我近来一直在想。”

  “当初若不是你来永昌为官,搅起风云,我或许已嫁入周家。即便不是周家,还有别的人家,一辈子就这样过了。”

  “或许不算富裕,但一定也平安。”

  “而今,永昌林氏再无林道舒,林三老爷那般谨慎自利,怎会想着拉扯老族这些平平之辈。他定然不会再插手永昌之事,剩下的诸多家族,很快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

  “而这乱象,皆是因你而起,官府以后就是这永昌最大的是非之地。”

  “而你如今,问我愿不愿留在是非之地?”

  “我不愿。”

  姜宴清静静的望着她,嘴角抿的有些紧。

  沈缨与之对视,难得的不移寸许,不避不让。

  她微微倾身看着姜宴清,说:“大人张口便让我搏命,是让我为何人搏命?”

  “搏什么命?”

  “而我,为何要为之搏命?”

  姜宴清依旧看着她,说:“若为我,可否?”

  沈缨抿了抿唇,问:“为姜县令?”

  “不,为姜宴清。”

  “我将性命交托于你,与你同生共死,祸福相依。”

  “君子一诺,千秋万岁,你敢与我一同搏个盛世清平么?”

  姜宴清言罢,提起茶壶在沈缨面前的茶盏中注入刚泡好的茶水。

  “敢吗?”他端起茶盏递向她。

  沈缨望着清清淡淡的茶水,闻着悠悠茶香,心绪飘了很远。

  她似乎在片刻间便将自己活过的岁月翻看了一遍。

  她的目光落在姜宴清端着茶盏的手,那只手因用力而僵直。

  她盯着看了看,终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答道:“敢。”

  姜宴清松开攥着茶盏的手,看着沈缨明静的面容和双眸中的坚定。

  多日来,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的烦心疲惫终于平静下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探身握住沈缨的手腕,随后又移了寸许,拢住她的手。

  药膏散发出浓重的药味,姜宴清解开沈缨腕上的布条,为她涂上药。

  那药是红色的,艳丽的红,像掺了胭脂似的。

  它看着是膏,涂开后却如水般柔润。

  药渗入沈缨的皮肉,进入骨骼,伤处泛起灼热的痛处。

  姜宴清用指腹将药膏推开,又点了一支艾草熏烤。

  他问:“痛吗?”

  她点点头说:“痛。”

  “吹走就不痛了。”

  沈缨看着姜宴清将她的手托到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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