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观客
“是。”
端着托盘走进殿内,曹平看看正坐在御案后的天子,轻手轻脚地将托盘放在边上,再看看屋里的更漏,小声提醒:“陛下,已经酉时正了。”
贺枢的目光直落在奏章,墨字一列列地映入眼帘,脑海中同时浮现对应的解决办法。
曹平小心觑了眼,不敢再说话。
外边的天色越来越黑,殿内依次点起宫灯。
眼瞅着天子终于放下狼毫,曹平立即端起一杯温凉的茶水,放在案上,转头看向更漏,自以为贴心地说:“陛下,现在是戌时末,奴已经让禁军守在观星台附近,不会有人撞见您。”
“你今天的话有点多。”贺枢瞥见旁边的暗绿色官袍,“谁叫你把那衣服拿进来的?”
曹平一怔,立刻认错:“老奴知罪!”
说完,他匆忙端起托盘,几步走到殿外,压低声音,叫来候在外面的内侍。
“把这衣服藏好!”
盯着内侍走远后,曹平呼出一口气,调整神情,快步走回殿内,站在御案旁,沉默片刻。
“……陛下。”他观察天子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硬着头皮开口,“明日内阁诸位大臣要进宫议事,不知该传召他们去何处?”
“听说郑仁远似乎中暑了。”贺枢翻过一页书,“是之前在乾清宫热着了?”
“是中暑了,孙院使今天早上去给郑阁老看诊,奴去问过了,郑阁老有些头晕恶心,并无大碍,孙院使开了药,休息两天便会无恙。”
“你派人去送些药材去郑家,准许他告假两天,在家养病。”贺枢捏捏眉心,合上书,“明天叫内阁其他人来西苑议事。”
“是。”
翌日。
曹平站在万寿宫的正殿外,看见自远处走来的三个人,都是一身绯色官袍,上前两步,“老奴见过诸位大人。”
“曹公公。”韦谦彦走在最前方,虚扶了一把,笑道,“请。”
“阁老先请。”
曹平没有托大,落后韦谦彦半步,后面跟着内阁的另外两名阁臣。
走进殿内,正中间的龙椅还空着,四人依旧恭敬地行礼。
“阁老请坐。”曹平搬来一张锦凳,放在韦谦彦的身后。
韦谦彦微微颔首,径直坐下,剩下两名阁臣站在后边。
曹平向几人略一欠身,转到殿后的里间,恭声禀道:“陛下,内阁的三位大人到了,各部的堂官则在殿外的值房等候。”
贺枢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
“臣恭请陛下圣安。”
“免礼。”贺枢坐在御案后的龙椅,视线扫过底下的三名臣子,最后停在最前方的韦谦彦身上,微微一笑,“开始吧。”
各部衙门、各地州府等交上来的奏本经由通政使司整理,呈交给天子过目,再转给内阁草拟意见,司礼监审议无误后,发给六科等衙门执行。
需要像今天这样当着天子的面议事,通常都是商议一些重要政事。
从一开始的各处边疆战事,到各地州府的税收,最后到各部衙门人员调动等等。
“新任的通政使……”贺枢扫了一眼奏本上的姓名,“阁老举荐陈章?”
“回陛下。”韦谦彦站在最前方,微微弯腰低头,看上去异常恭敬,“陈章任知府已有五年,为人严谨正直,处事不惊,臣保举他出任通政使,必能恪尽职守,忠心不二,为陛下排忧解难。”
忠心不二?
贺枢捏紧奏章,素白的纸上浮现深深的指印,他看着底下的老人,又扫了眼后边的两名臣子,“这是内阁的意思?”
两名阁臣彼此对视一眼,恭声答道:“回陛下,是。”
“既然如此……”他看向韦谦彦,缓缓笑道,“便依阁老所言。”
商议完官员调动,贺枢看看奏章,问:“城东新观星台修建情况如何?所需的简仪、浑仪、日晷等铸造进展到哪一步了?”
“回陛下。”吴监正刚刚被传召进殿,站在最末端,提高声量回答,“臣每日都去东城,新观星台修建进展有序,预计可以如期完工,臣亦安排监副监督各项仪器铸造,万望陛下安心。”
贺枢扫了一眼站在底下的臣子,视线落在穿着正三品官袍的中年男子身上,“韦侍郎,你们工部要好好配合礼部和钦天监。”
韦侍郎往前一迈,悄悄看了一眼站在最前方的父亲,恭声回答:“臣遵旨。”
议事完毕,众臣依次告退。
贺枢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殿外。
韦谦彦走在最前方,被几名臣子簇拥在中间,逐渐走远,再也看不见。
“曹平。”他淡淡一哂,“你和冯斌两个人,各自管好司礼监和锦衣卫,将那些转投到韦谦彦的人记下来。”
“是。”
“还有,让冯斌盯紧那个陈章,往后各部各地的奏章,尽量少经过通政使司的手,直接呈上来。”
曹平深深低头:“是。”
贺枢揉
揉发疼的太阳穴,拿起案上的奏章,一本本地细看。
一直看到最后一本,外边风声呼啸而过,吹得窗棂砰砰作响,连殿内烛光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晃晃。
贺枢捏捏眉心,问:“什么时辰了?”
“陛下,快酉时末了。”曹平奉上温茶,“是否传膳?”
贺枢没有回答,默默坐了会儿,忽然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守在门边的两个内侍连忙打开殿门。
外边的狂风猛灌进来,吹得宽大的天子衣袍猎猎作响。
天色几近全黑,天际山峦融为一体,乌云翻滚,一道蜿蜒银蛇劈开阴云,短暂地照亮四方,下一瞬,轰隆隆的雷鸣声自远处传来。
响了将近一刻钟,细细的雨丝飘落,转瞬变大,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打破四周静谧。
狂风不停,裹着雨丝,刮进殿内。
曹平悄悄觑了眼一动不动的天子,连忙暗中打了手势,示意其他人去前边挡雨。
“去拿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
曹平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到天子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另外准备雨具,朕要去观星台。”
第22章 大雨淋湿了衣服
一阵大风刮过,院子里的枣树哗哗作响,绿色枝叶翻滚,江望榆仔细辨认树叶方向,又转到后边菜园,看见几只围绕菜叶低飞的蜻蜓。
她立即回屋,收拾一套干净官袍。
“娘,今天夜里估计会下大雨,您一定要关紧门窗。”
“不用担心我跟华儿,反倒是你,夜里当值注意安全。”董氏替她拉紧衣领,塞了一个荷包给她,“里面装了红糖,当值结束后,拿来泡红糖水。”
“好。”
提前进宫后,江望榆先去角院,将官袍放在榻上,顺带收拾收拾屋子。
估摸时辰差不多了,她伸手去拿油纸伞,即将触碰到伞柄时,忽然想起六日未见的人。
自从她送出谢礼后,他便整整六天没有出现在观星台。
或许是在万寿宫当差太忙了。
听见外面呼啸风声,江望榆收回手,拿起蓑衣和斗笠,想了想,又转回去抄起油纸伞。
抱紧一堆东西,她连忙赶往观星台,与同僚交接完毕,盯着测风杆顶的羽葆,几乎被吹得横成一条直线。
她记录下风向、风力大小,仰头望天。
阴云密布,微光冒出云层,勉强可以看清周围。
在台上记录一圈后,江望榆提前穿上蓑衣,戴好斗笠,藏起油纸伞,眺望正西方向。
太阳被乌云遮挡,天色比往常更黑。
根据天色变黑程度,她预估出落日的时刻,借着最后一丝光亮,记录在册。
四周全黑,狂风大作,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点亮最后一盏宫灯时,雷声渐渐停下,紧接着,豆大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砸落。
江望榆把册子藏在怀里,以免被雨水打湿,裹紧蓑衣,走到测雨器前。
雨越下越大,天色又黑,她听见雨水落进圆筒的声音,逐渐变得沉重。
这样的天气,月象、星象难以观察清楚,重点关注的该为雨量和风象。
雨一直哗啦啦下个不停,圆筒内的水量一直上升,暂且不用急着记录。
她琢磨了一下,仰头观看前面的测风杆,辨认好一阵子,才看清杆顶的羽葆被雨水打湿,只在刮过大风时,略微动一动。
除了雨声风声,四周安静,只剩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站的有些久,江望榆换了个姿势,忽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得很快,还没来得及辨别究竟是谁,直接停在身侧。
她立即扭头一看,借着对方手里的灯笼,看清来人,不由一愣:“元极?”
“你为什么不去躲雨?”
“不用。”狂风刮过,他头顶的油纸伞猛地被吹歪,雨水斜吹进伞底,她连忙拔高声音,“你快点回去!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贺枢握紧伞柄,打量对面的人。
雨水打在斗笠,溅起点点水花,深棕色的蓑衣融在夜色里,只遮盖到小腿的位置,雨水落在蓑衣外,迅速滑落,蓑衣末端形成细细的水柱。
“快回去!”江望榆催促,“你身上都淋湿了!”
她一连劝了两三遍,他依旧一动不动,又见他神色平静,实在摸不准究竟在想什么。
雨势不停,头顶时不时地刮过一阵狂风,混杂在轰鸣的雷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