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观客
“过来。”孟含月冷着脸,“严不严重由不得你说。”
江望榆连忙走过去,坐在诊案后,挽起衣袖,往前伸出手臂。
屋里明亮,诊桌上摆放一盏灯,明晃晃地照亮那几道抓痕,许是一路上被布料摩挲,抓痕比之前通红,印在白皙的肌肤。
她瞅瞅孟含月的神色,低头缩起来,不敢说话。
孟含月托住她的手肘,手指自上而下,轻柔点过小臂,按了下手肘、手腕,“痛吗?”
“不痛。”
“看来没有伤到骨头。”孟含月打开一个药盒,挖了一小块药膏,均匀地抹在小臂,“上面的指印不像是同一个人的,你干嘛去了?怎么招惹到这么凶残的人?”
“跟别人起了点冲突。”江望榆正犹豫是否该如实以告,“我没事……”
“是我抓的。”贺枢突然出声打断,看着手臂上的绿色药膏,拧起眉头,“严重吗?”
“这跟你没关系。”她连忙说,“是韦家人,你只是抓了下手腕,没事的。”
孟含月拧眉看看两人,沉下脸,“公子,夜深了,男女有别,你该走了。”
贺枢压根没有看她,只说:“克晦,我从文渊阁借了两本书,是苏子容所著,明天去观星台的时候给你。”
“……不用。”江望榆忍痛拒绝,“官衙里也有藏书,想看的话,我会去那里借。”
贺枢沉默片刻,“我先回去了。”
她应了声好,顺手一指,不忘提醒:“记得带上那盏灯笼。”
“嗯。”
贺枢提灯跨出门槛,听见身后响起的关门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门匾。
回春堂。
之前说卖香囊的地方好像就是这里。
“陛下。”曹平悄无声音地从小巷冒出来,“快到子时初了,奴已经打扫干净寒舍,还请陛下移驾。”
“你那宅子可算不上什么寒舍。”贺枢随口说,“去朕买的宅子,离这里近,城东太远了。”
曹平琢磨了下天子的话语,没有听出责怪意味,摆手示意金吾卫把马车牵走。
“是,请陛下放心,老奴吩咐人时常去洒扫,宅子一应物件都齐全。”
近是真的近,绕过两三条巷子,便到了。
曹平摸出钥匙,打开院门,连声吩咐随行的两名的内侍去烧水、收拾被褥,再走进正屋时,看见天子把玩一柄匕首。
匕首锋利,闪烁凛冽寒光,刀面平整光滑,映出天子冷淡如画的眉眼。
“韦谦彦那个孙子后来怎么样?”
“他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冯指挥使,察觉自己被人骗了,十分生气,让仆从砸了
摊子。”
曹平不便出面,只派金吾卫暗中保护天子,后来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让人将韦家兄妹引到相反的地方。
“韦姑娘劝了几遍,也不理他了,径直带着侍女离开,韦六郎更加生气,当街扬言一定要找出那位算命先生,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他如此喜欢喝酒,让人暗中送他十几坛美酒。”贺枢转了转匕首,语气淡淡,“酒后失足摔一跤,十天半个月出不了门。”
曹平认真记住,余光瞥见一名年轻内侍端着热茶与糕点进来,连忙上前接住,放在桌上,“陛下,这些点心都容易克化,不易积食。”
贺枢没看,视线落在底下那个内侍。
他不说话,那内侍也不敢擅自退下,弯腰低头,兀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几岁?”
一阵沉默。
“陛下问你话呢,发愣做什么?”曹平厉声呵斥,“快答话!”
“奴……二……二十岁。”
年轻内侍膝盖一弯,径直跪下,额头渗出汗水。
“起来。”贺枢转了转匕首,忽然说,“抬头,露出脖子。”
年轻内侍连忙照做,高高地扬起头,使劲往后弯腰。
盯着脖子那块微微凸起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贺枢又问:“几岁进的宫?”
“回陛下。”年轻内侍保持仰头弯腰的姿势不变,“十五岁。”
“下去吧。”
年轻内侍连忙站起来,弯腰行礼,躬身退出去。
贺枢慢慢将匕首插回匕鞘,“朕记得你是十四岁进宫。”
“确实是十四岁。”曹平回答,“十七岁被先帝看中,派奴去东宫照顾陛下。”
“嗯。”贺枢握紧匕首,看向曹平,“你也稍微抬起头,露出脖子。”
曹平不明所以,依言照做。
同样看见微微凸起的喉结,贺枢缓缓伸手,指尖搭在脖子,轻轻按了一下。
“曹平,你去查一查西苑内侍进宫时的年纪。”他冷静吩咐,“看他们是不是都有喉结。”
第34章 真的没有办法拒绝
回春堂。
目送那人跨出门槛, 提灯渐渐走远,身影融进夜色,孟含月关紧门, 重新坐在江望榆的面前,神色凝重。
“十五, 你和他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同僚啊。”她挠挠脸, 犹豫着补充, “不过他之前说想把我当朋友,我没答应。”
“他今晚认出你了?”
“是。”说到这个,她有些懊恼,“是我太不小心了, 还不够谨慎。”
“你扮成那个样子,他居然还能认出来?”孟含月亲自给她梳妆打扮, “我做的药粉失灵了?”
“没有, 是我说错话了, 他人不错,也答应我不会去都察院向御史告发我。”
江望榆提起布袋, 从里面拿出一个最沉的荷包,以及剩下的两个香囊, 一起推到她的面前。
“孟大夫, 给你,我今天卖香囊赚的钱。”
孟含月掂量两下荷包,叹道:“阿榆,你是真的不会说谎,这里面还有你卜算赚的银子吧?”
不等她说话,孟含月数了三串铜钱,反手递回去, “拿着,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总是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一码归一码,我不多拿。”
“……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江望榆握紧荷包,“孟大夫,我真的没有把你当外人。”
“我知道。”孟含月抬手轻轻掐了下她的脸,“今天晚上赚了多少钱?”
“除去给你的香囊钱,总共十九两四钱七分银子。”
“不愧是七夕,出手就是大方。”孟含月算了算,“跟去年比,好像少了点。”
“少了六两二钱一分。”江望榆解释,“去年八月有乡试,来问卜功名学业的士子很多。”
“算不错啦。”
她也觉得,起码赚了两个多月的俸禄,摸摸手臂上的药膏干了,站起来:“孟大夫,我该回家了。”
“这么晚了,还回去做什么?你一个人不安全。”孟含月把她按回原位,“我跟伯母说了,要是我在半路遇到你,你又要送我回医馆的话,就让留在这里歇息。”
“你去了我家?”江望榆恍然大悟,一时没有细想她为什么要盛装打扮前去,“难怪我会在路口遇到你。”
孟含月轻咳一声,避开她单纯疑惑的目光,“伯母叫我去乞巧,话说你为什么执意送我回来?”
“因为我担心元极会送我到家门口,只好找这个理由。”她顿了顿,语气诚挚,“谢谢你,孟大夫,我不在家,辛苦你陪阿娘乞巧。”
“还说什么谢,放心,连带你那份,我一起向织女娘娘乞求心灵手巧。”
“……我觉得不行,我的女红是真的不好。”
“不好就不好,别这么在意。”孟含月话锋一转,“现在没有外人了,说说你是怎么弄伤的?”
“说是可以说,但是能不能不要告诉阿娘和哥哥?”
见孟含月点头答应了,江望榆简单叙述跟韦家人的争执,稍作犹豫,隐去被他用匕首威胁的事情。
“……就是这样,韦家人没有认出我,应该不会再找我麻烦。”
“这可说不准。”孟含月神色凝重,“韦六郎不找,不代表底下那些依附韦家的人不找。”
“也对。”她长叹一声,“我会注意最近的言行举止,尽量少露面。”
“小心一点总没错,至于那些找你卜算看风水的,我先帮你推掉。”孟含月停了一下,抿了抿唇,迟疑着开口,“阿榆,你有没有觉得……你跟那个叫元极的天文生走得太近了些?”
“我知道,我已经很努力地跟他保持距离了,可是……”江望榆低头,双手绞成一团,“我欠了他不少人情,有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
“好啦。”孟含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现自然就好,不要太亲近,也不要太刻意疏远,两者都容易让人怀疑。”
怀疑。
她伸手轻轻揉按脖子,问:“孟大夫,男子是不是都有喉结?”
孟含月回忆过往看诊的经历,“我没有特别留意这件事,不过应该是的。”
脑海中浮现他淡漠冰冷的眼睛,江望榆莫名地心尖一颤,捂住脖子,“孟大夫,你能帮我做一个假喉结吗?”
“这……”孟含月大概猜得出她在担心什么,认真思考片刻,“喉结不比胡须,很难黏紧在脖子上,假的喉结也不会动,反倒更容易让人怀疑。”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挠挠下巴,“那我现在开始留胡须?遮住脖子?”
“也确实是个办法,但是等胡须长长需要不少时间,我先试着做假喉结。”孟含月掩嘴打了个哈欠,“要不我们先睡觉?”
现在差不多到了子时初,江望榆立刻答了声好,随孟含月走进后院,在客房歇息。
以前在回春堂留宿过三次,孟含月特意留了间客房给她,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但心里还惦记喉结那件事,江望榆睡得不算安稳,又想着要早起,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宿,天亮前便醒了。
天色蒙蒙亮,趁着还没有人进医馆,她留下纸条,告诉孟含月她先回家了,悄悄从后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