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157章

作者:法采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哥竟为她做到这等地步?是为她日后离开书楼,离开青州,提前将路都疏通好?

  怕她离开熟悉的老家,出门在外,孤身一人,再无帮衬?

  蒋枫川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他深深闭起眼睛。

  她知道吗?显然她不知道。

  连他这个做兄弟的都不知道,只有哥帮忙拜托的这些旧友,零零散散地看出了一二。

  有人在酒中怅叹。

  “老天爷看似什么都给谦筠了,其实什么又都没给他。”

  *

  陆慎如说要给小外甥换先生,没两日就找个了由头,准备把那孙老先生调去了山西学道上,以那孙先生教育学生的严厉做派,皇子吃不消,寻常举业的书生却习以为常。

  孙先生对此颇为满意,毕竟只教授小皇子读书,施展不开拳脚,他还托人想来问陆侯是有何用意,陆慎如自不会真话同他讲,恨不能赶紧将他打发走了才好。

  但课业不便停,他今日就让扈廷澜给逢祯试讲一堂。

  他午后离府,亲自往宫里旁听去了。

  杜泠静想起自己是父亲开蒙的,但后来父亲太忙顾不上她,请了西席先生上门,父亲也曾亲自旁听过新先生的课,一如侯爷今日。

  想来比起皇上这位生父,侯爷这舅舅,更似小殿下的父亲。

  杜泠静恰也无事,京中考生渐渐散去,印社的赵掌柜都告了假,说要休歇几日。杜泠静允了他,自己则出了趟门,去了崇教坊的书肆闲逛。

  崇安一听她要出门去书肆,吓得腿上还没好利索,就要亲自随行。

  杜泠静真的只是去挑几本书而已,但见崇安紧张,便让菖蒲将他一道带上。

  菖蒲还问他,“安侍卫冒汗做什么?实在紧张的话,不若找根绳,把你我绑起来?”

  崇安绑他有什么用,他是怕夫人又走了!

  但绳子总不能绑在夫人身上。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杜泠静,杜泠静想到之前也是难为了他,便由着他看。

  只是她刚到崇教坊的一家书肆,就碰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祝二哥?”

  祝奉,行二,他比蒋竹修还年长两岁。

  她叫出声,祝奉便回头看见了她。

  “静……”话没说完,连忙改了口,“陆侯夫人。”

  他改了往日称呼,面上似乎也有些尴尬之意。

  杜泠静虽不觉有什么特别尴尬之处,但见祝奉如此,未提她今日的身份,只是看向他手中拿着的一本厚书里,夹着一张纸条。

  她略略意外,“祝二哥也喜好在书中夹纸条?莫不是同人传信?”

  就如同她和扈亭君少时一般。

  她眸中含了笑,目光扫过祝奉书中那张纸条。

  祝奉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他确实是在同人传信,但这张纸条却不是他写的。

  杜泠静未看清纸条上面的内容,去看到了落墨其上的一笔字。

  她眨了一下眼睛,怔着。

  “谦筠的字……”

  是蒋谦筠的字,更是他留下的一张久远的字条。

  祝奉是近日忆起蒋竹修的旧事,才想到与过世的老友,年少时还曾有过玩笑般的旧约。

  他来赴约了他的约,却没想到在这里,竟见到了他已经嫁了人的未婚妻。

  若说祝奉方才还有些不可思议的尴尬,此刻见杜泠静认出来蒋竹修的字,他也没什么可尴尬了。

  他道谦筠在京城的时候,曾在他常来书肆看的书里,给他留过纸条。谦筠没提前告知他,而他家贫,又只能来书肆翻看此书,第一次翻到谦筠留下的纸条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什么通灵的术法。

  “我后来才晓得,是他故意给我留的,我二人凭此,在书中颇为传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每每翻书翻到,心里仍觉惊喜。”

  他说到此处,杜泠静就愣住了。

  “谦筠同你,也有如此耍玩?”

  祝奉说那是年少时候的事了,“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到的,后来专门问了他,他先一直笑,后来才道是有人告诉他的。”

  祝奉不知道是谁。

  杜泠静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张纸条上。

  这是她与亭君之间的玩乐,她只告诉过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便是来京看病求学的三郎。

  那是殷佑元年,新皇继位之后改号,谦筠与年初来京城求学也看病。

  他从前就来过京城,大概隔一两年来一次,每次父亲招待蒋家人,她陪同在侧,同这位蒋家的三哥说话。

  但那年不太一样,谦筠的父亲临行前意外跌了腿,不便同他一道上路,独谦筠一人来了京里。

  先皇薨逝之后,太妃娘娘与裕王府皆替先帝守孝,不便招待来人,父亲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京城典院居住,干脆将他留在了澄清坊杜家,让他住到了西跨院中。

  他比她略长两岁,但学问上已有些自己的见解,父亲考较了他两次之后,还曾说过,“三郎今岁秋闱,怕不是一举夺魁,取了个解元的名头回家?”

  不曾想后来还真就被父亲言中,三郎在那年秋闱正就名列榜首。

  他学问身后独到,却从无盛气凌人之势,杜泠静起初问他,还抱着半个学生对先生的心态,但后来却渐渐与他无话不谈。

  他总会给她沏上一杯茶,耐心地听她说话,其实她的话不到,但到了他面前,却连日常的小事,也能说得一二,偏他还煞有介事地评上两句。

  与和亭君之间的玩耍,她毫无疑问一定告诉过他,但她根本记不清细节了。

  没想到他记得,竟与祝奉也有夹在书中,纸条传信的往来。

  杜泠静不禁出了神。

  就在那年,祖父突然过世,祖父身体分明一直朗健,但前脚生病的信从青州传来,后脚老家再来传信,祖父就已经过世了。

  她惊愕不已,见父亲极其地沉默,闷在书房当中,眼中含了水光。

  父亲如此,她更加难过,却又不想在父亲面前落泪,夜间睡不着,独自跑去后面小花园的竹林里,一个人坐在竹林里的小石凳上抹泪。

  那晚有人提灯走了过来,灯火映在他竹青色的长袍上,一时间,她还以为是竹林里的神祇。

  直到他走近,她反应过来,低头抱歉。

  “蒋三哥,对不住,我吵到你休歇了。”

  他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夜里到了竹林中?”一定是她吵醒了他。

  但他还是摇头。

  小姑娘含泪向他看去,听见他轻声道。

  “我上辈子恐怕是个竹精,以至于这辈子,也需每晚到竹林里吸取竹香,才能安眠。”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这事是真的,至少也是道士批命时这么说得。

  杜泠静都愣了,一时忘了再哭泣,而后才回过神来。

  他在哄她。

  那么谦逊正经的人,也会说笑话来哄她。

  杜泠静眼泪更落了几行,他不禁慌乱了两分。

  “我说错了?”

  不是,杜泠静也说不清她为何又落泪,他却递上了他的帕子。

  一方打湿,他又递来一方,又打湿,又递来。

  她不由地问了他一句,“三哥到底带了多少帕子给我?”

  她扫见他袖中鼓鼓的。

  但他却不承认,只道,“就这三方。”

  杜泠静料想她再哭,他还有干净帕子给她,毕竟是那鼓鼓的一袖子。

  他却柔声开了口,“泉泉,别哭了,你眼睛不好。”

  ……

  那年他本是要提前回乡,准备秋闱。但因着她祖父的事,他多留了些日子。

  皇上没夺情,父亲要回乡守制,本就冷下来的新政只能草草结尾。父亲顾不上的诸事,全是三郎拖着病体,跑前跑后料理,又替她把府里的庶务皆料理妥当,与他们一道回了山东。

  从那之后,她就知道她眼里没有旁人了。

  再后来他们定了亲,她想她一定能嫁给他,他也一定会娶她过门。

  但竹林里却只剩下了了清风,再没有了那个装了满袖子帕子,提灯前来的身影……

  祝奉没想到,被丢弃在架子顶端的旧书留,竟还留了一张多年前的旧纸条。

  “这兴许是谦筠给我留下最后的东西了。”

  他将那张旧纸条夹在自己新买的书里。

  接着他跟杜泠静告辞离去。

  杜泠静一直看着他手里那夹了三郎留下的旧纸条的书,直到他拿着书远远地不见了身形。

  她的目光还在那处,定了许久。

  *

  积庆坊永定侯府。

  陆慎如从宫里回了府里。

  今日扈廷澜给逢祯试讲,他从头到尾地听了。

  扈廷澜的长子与逢祯年岁恰相差不大,颇懂得这个的年岁孩子的心思。他教上一阵,就停歇一阵,看似慢,但他在上面讲书沉稳平和,下来近身在他耳边指点,温和耐心。

  一堂课下来,小殿下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还问,“先生明日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