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第34章
科考之后,还未到放榜之日,白沉柯被太子叫进宫中的次数却愈发的频繁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白沂柠闲来无事,在槐树下抱着鸳鸯纳凉。
前几天她用库房中闲置的狐狸皮打了个毛球,在毛球下面挂上一串葱绿色的流苏,每次拿出来鸳鸯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都会一动不动地盯着看。
白沂柠两根手指拎着毛球在鸳鸯眼前晃荡,它抬起两只前爪扑将过去,一个没站稳四仰八叉地从白沂柠膝盖摔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喵呜”了一声。
“摔疼了吗?”白沂柠蹲在地上,好笑地摸了摸它翻过来的肚皮。
她桃红色的裙子铺在草地上,垂着脑袋专心逗猫,远看着像一只可口的粉桃子。
“你何时织了这么一个毛球。”
身后伸来一只节骨分明的手,轻而易举地顺走了白沂柠手里的东西。鸳鸯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碎草,讨好地蹭着白沉柯的腿,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小白球在他手里颠来倒去。
“哥儿今日回来这么早。”白沂柠转过身拍了拍手,杏眼弯成了小月牙。
“嗯。”白沉柯神闲气静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慢悠悠开口道,“鸳鸯不过同你相处半年,就有了这个。我自幼年就和你在一处,可是连一个荷包都不见你给我绣过。”
白沂柠脸上的笑容微凝,哥儿连这种醋也要吃么?
她连忙弥补道,“我过几日就给哥儿做。”
“过几日?”
“明日就做。”
白沉柯满足了,将毛球往地上一扔,鸳鸯立马扑了过去,用两只肉乎乎地前爪牢牢摁住,生怕再被谁抢了去。
“对了。”白沉柯从背后拿出一张帖子,“我在门口遇上了将军府的小厮,说要交给你。”
自从那一天后,李倾城隔三差五地递帖子进来,说是上次未好好招待,想弥补一番。想也不用想,能将邀贴说的如此客气的,必定不是她本人所为,她从来是“沂柠你再不来,便要失去我了。”
白沂柠展开看了一眼后,轻轻地放回信封中。
“哥儿是否还记得,我有一日让你先别问我为何哭么?”她低头摸着信封底部的两个角。
“记得。”
“其实……”她顿了顿,“李将军现在的大娘子是我的母亲。”
“我知道。”
白沉柯答得波澜不惊,反而是白沂柠颇为讶异,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沉柯摸了摸她的发顶,“关于你的我都会知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白沂柠默不作声地前后划拉着信封,莫名微恼。
“那日你哭的那般厉害。”白沉柯双手搭在白沂柠肩上,让她正对自己,“我很担心。”
“下次哥儿别这样了,我都会同你说的。”白沂柠低低地嗫喏道。
白沉柯没有应声,周边顿时静了下来。
“我去问白芍要些布料,明日便帮哥儿绣荷包。”白沂柠挣脱他放在肩上的手,笑了笑。
白沉柯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柔声问道,“生气了?”
“没有。”白沂摇摇头,踢了踢脚下的小草。
“房里凉了一碗银耳汤,哥儿回去吃吧。”白沂柠心中是有小股气,气哥儿不守诺,但又无可奈何,因此只闷闷地提醒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这个点白芍应在别苑扫地,白沂柠走过去瞧见了白画,她一般是陪着祖母的,也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过来了。
“柠姐儿来啦。”白沂柠还在门口没进来,白画就笑迎了上去,“正说呢,奴婢家中的杨梅树熟了,早上小弟送了几篮子,比不上府里旁的吃食水果,就是让姐儿和哥儿尝个鲜。”
她掀开布盖,篮中的紫红色的杨梅又圆又大,颗粒分明饱满,白沂柠挑了一颗,放进嘴里。甫一咬,那酸甜的汁水便溢了出来,解渴生津,“每年夏天,我都盼着白画姑娘家的杨梅呢。”
“还没洗呢,姐儿就吃。”白芍嗔笑道,“真真儿是个小馋猫。”
被她们俩一分神,白沂柠心情也好了许多,“往年你也吃的不少,还说我呢。”一边说着,她又捡起一颗塞进白芍嘴里,“堵上你的嘴,看你还说不说了。”
白画被她们主仆俩逗笑,“老祖宗近些时日牙口不好,有些惧酸,若你们喜欢,我到时候多拿一篮过来。”
“祖母不舒服吗?”白沂柠愣怔了一下,面朝白画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天气热了,老祖宗也上了年纪,不大爱吃太过刺激的东西。”白画安抚道。
“我记得祖母爱吃蛋羹,我一会儿就去给她做上一碗。”白沂柠说完就往外走。
“柠姐儿还是一般的急性子。”白画快走几步拦住她,笑道,“若被老祖宗知道了定要责怪我多嘴了,晚膳已经安排喝粥了。”
白画又道,“柠姐儿关心着老祖宗,老祖宗也关心着柠姐儿,遣我来问一句是否与李小娘子闹了不愉快。”
白沂柠心中轻叹,如此下去估计再过些天,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是旁的事情,让祖母放心,同倾城没什么干系。”
白画得了答案,离开空青苑后没有回百部阁,而是绕了一圈走到了靠近二房的一处围墙巷中,尽头处有人在等着她。
***
翌日。
白沂柠坐在临窗的榻上正绣着荷包,白芍也不在屋中,说是一同进府时交好的小姐妹生了病,去帮忙顶班去了。
她一人静静地穿针引线,神思飘远,今晨哥儿给她端了早膳来像是赔礼道歉,她装睡没开门,但细想想,哥儿也未做错了什么,若是他有一日也那么难过,换做自己也会担忧吧。
白沂柠停下动作,左右翻看了下手中的荷包,总觉得不大满意,第一次做给哥儿,定是要最好的,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又将做好的花纹拆了,重新剪了一块布,全神贯注地绣了起来。
“柠姐儿在么?”
屋口传来敲门声。
白沂柠下了塌探头应道,“在呢。”
原是白画。
“白芍姑娘不在,我恰巧听到就来帮忙说一声,将军府又唤了人来请姐儿过去,说是他们府里的大娘子病了,与柠姐儿投缘,想见一见。”
“她病了?”白沂柠蹙起柳眉,略微迟疑,一边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多打扰,一边又隐隐担心不知是不是患了什么大病。
“是呢,好些天了。”白画补充道。
终究白沂柠还是心软,“那你等一等我,我去换件衣裳。”
“好,他们轿子都在外头备好了。”
白沂柠跟着白画走到东偏门,不远处果然停了一顶不大起眼的小轿,白画上去时木阶嘎吱作响,白沂柠心里嘀咕了一句,将军府果然是节俭的,这轿子坐起来摇摇晃晃不大平稳,倒像是街上百姓租用的。
将军府和忠义侯府离的不远,即使碰上早市晚市也顶多半个时辰也便到了,今日快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到,她便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问题,便掀了帘子想问一问。
他们此时正驶在一行幽巷中,左右并无来往行人,若不是亲眼所见,白沂柠都不知繁华京都还有如此破败的地界,陋巷尽头的墙根处长满了杂草,不知从哪儿滚来的碎石堆积成山,里面还夹杂着沾了灰的破布。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是应该去往将军府吗?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抬轿的四位轿夫皆不做声,白沂柠心中慌乱,作势就要往下跳,轿子却停了下来,隔了一墙的草屋里走出来一位白面浓妆的妇人,身上的香粉刺鼻呛人,扭着肥臀,手腕上的金镯一摇一晃,晒在日头下十分刺眼灼目。
“哎哟哟,我的小心肝儿可别摔着了。”她笑着去扶白沂柠,眼角的皱纹挤得能夹死蚊子。
纵使白沂柠再迟钝也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不妙,在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的白画,竟然是个奸细,最可怕的是,并不知道身后想要害她之人是谁。
“这位夫人,你的手抓疼我了。”白沂柠挣了挣,想伺机逃跑。
妇人感觉到她的挣扎,意味深长道,“不抓紧些,小美人可就要跑了。”她回过头冲旁边的几位小厮吩咐道,“给我捆起来。”
白沂柠惊慌地大喊道,“救命!”
妇人忙捂住她的嘴,白沂柠手脚并用乱踢乱打,无奈她常年养在闺中,并没有几分力气,只是指甲尖了些,在妇人脖子上划拉出几道红痕。
妇人受了痛恼怒道,“你们怎么弄的,动作给我快点,真让她把人叫来了。”
“何妈妈何必这么劳心劳力。”草屋中又出来一个侍女模样的,跛着脚,走过来时一歪一斜,像是刚学会走路的鸭子,她绕到众人后面,掌风朝白沂柠脑后袭去。
白沂柠只觉两眼发黑,晕过去前还隐约听到何妈妈埋怨道,“你轻些,可是笔大买卖。”
“无碍无碍,我注意着分寸呢……”
所以听这话的意思,她又是要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哥儿定会来救她的,对吧。
第35章
白沂柠醒来时不知时辰,脚腕处传来紧箍的束缚感,双手被绑在身后也不能动弹。嘴里还堵着难闻的纱布,像是好几天没清洗残留着的馊饭菜的味道,她难受地吱呜了几声,并没有人过来,扭了扭脖子,周遭十分安静,只能听到衣裳摩挲底下的干草的窸窣声。
屋子中仅有的两扇窗牖上都蒙上厚实的布帛,透不进光,只有靠近她那边的顶上有个带着铁栏的天窗隐隐露出接近黄昏的天色。
白沂柠倚着墙面试图借力站起,双腿被绑太久有些发麻,刚站起来就摔了回去。
外面的人许是听到动静,推开门走进来,看壮硕的轮廓就知道是那位何妈妈,“醒啦?我正准备来叫你呢。”
白沂柠警惕地盯着她,脑海里转过十来种逃跑的方法,但没有一样是行的通的,她往墙边缩了缩,手指不停地身后的墙根摸索,终于在干草下面摸到一粒不大不小、刚好能拿在手里的石头,不动声色地用双手包住。
“何妈妈,几时起身?”外头又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方额厚唇,如大雄宝殿里的四大金刚,“这小娘子可真俊儿!”他是第一次见白沂柠,两眼露出淫邪的光,往前走了几步。
“你可别乱来,我是靠她赚大买卖的。”
壮汉蹲下来,伸出粗粝的手摸了一把白沂柠的脸蛋,还想再往下却被何妈妈一掌拍下,“你若是如此不知分寸,我可不找你送货了。
白沂柠银牙暗咬,嫌恶地扭过头,心中犯呕又不敢出言激怒,这种无赖,就同她继父一样,越是反抗得厉害,越是来劲。她头上发髻有些松散,落了几绺青丝在耳边,衬得她楚楚可怜。
“嘿嘿嘿,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壮汉上下打量着白沂柠笑得猥琐,“再说了,摸摸又能怎样,又不破她的身,旁人看不出来。”
“好了好了,去桌上将药给我端来。”何妈妈白了他一眼向后指道。
白沂柠看着黑乎乎一碗缓缓朝她靠近,双手抠着石头几乎渗出血来,脑子里极快地思索分析,何妈妈应当是个人牙子,瞧穿着打扮,不若七年前那个买卖侍女的婆子朴素破旧,反而是花枝招展穿金戴银,想必多是行走烟花柳巷之中,言语中又透露看重她的颜色,怕是要将自己卖给人做妾,那么这碗药定然不是害她性命的。
只要能活着……
她一定能回来的。
“何妈妈也忒好心了,还管治病呢?”壮汉递了药好奇道。
“这是哑药,怕你们在路上拿不住她。”何妈妈当着白沂柠地面就说了出来,像料定了她以后没法子说。
白沂柠呜呜低吼两声,何妈妈拿出她嘴里的白布,宽宏大量道,“快要不能说话了,就让你多说几句吧。”
没了那块粗糙干涩的布,白沂柠呼吸都顺畅了几分,定了定心神,扯谎道,“侯府待我不好,我还要多谢何妈妈带我出来,药便不必喝了,我同你们走就是,只希望何妈妈给我找的是户好人家。”
“若真如小娘子所言,我何三娘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何妈妈笑道,“只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药嘛……你自己乖乖地喝就不必吃苦头,若是让我兄弟喂你,下手可没个轻重了。”
白沂柠盯着那碗难闻的药突然鼻酸起来,一月前哥儿也是端着一碗药,嘴角噙笑,轻声问她,“我喂你?”
可如今,物是人非……
“我的小心肝儿怎么还哭了呢,瞧瞧这可怜的小模样。”何三娘用手绢擦了擦白沂柠脸上的泪,随后托起她的下巴,将药都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