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笙日笠
“那日是我唐突了你,今夜看到你安好无事,我也安心了,你睡吧。”白沉柯轻柔地在她眼上印上一吻,起身出去。
“红袖在外面。”白沂柠扯住他的袖子。
“无碍,我心中有数。”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歇息,下月初三,我来娶你。”
翻过将军府的高墙,满街寂静。
白沉柯牵了马,影子拉得深长。
他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迎着凉风轻声道,“那日的玄衣是我,今日的素衫也是我,你若是真怕我那副模样,为了你伪装一辈子又有何妨。”
第43章
五月初三,宜嫁娶。
从破云而出的第一缕朝阳起,便昭示着今日会是个碧空如洗的好日子。
天才蒙蒙亮,葶花尚在浓重地露气里摇曳,许多人还在梦中,将军府里的一道窗便被推开了。
窗边身影纤挑,白沂柠身披外袍,扶着窗栏,遥望天边的金光穿透云彩,渐渐焕发出蓬勃的色彩来。
“姐儿怎的这么早就醒了。”脚步渐近,白芍揉揉眼睛,她也才起,路过中苑的卧房,看到临窗的人影,走过去问道。
“睡不着了。”白沂柠垂头抠着凹槽,青丝从肩上滑落,半掩住她姣好的侧颜,宛若一朵瑟瑟羞花。
“今日是姐儿大喜之日,紧张也正常。”白芍笑着推进门去,“正好,奴婢同红袖伺候姐儿洗漱梳妆吧,要做的事可多着呢。”
屋中妆奁皆贴了囍字,不论箱盒物什大小,都是一派的红火喜庆。
“前些日侯爷送过来的纳征礼,沿着御街排了一串,不知羡煞了京中多少闺阁小姐。虽然姐儿和侯爷是在一处长起来,婚期又定的匆忙,但奴婢瞧着,这些啊,都是早早备下的,侯爷不知想着这一日想多久了呢。”白芍站在白沂柠身后,缓缓梳发,浅笑道。
旁边的红袖用手肘杵了她一下,“是姑爷。”
“好好好,是姑爷。现在啊,我们姐儿也是将军之女了,可威风着呢。”白芍改口道。
白芍同红袖初见面时就很投缘,私下时常你一言我一语的,街口说书似的热闹。
府中的喜庆之气蔓延至每一个角落,连平日里颇爱赖床的李倾城都起了个大早,亲自端着一碗汤圆小心翼翼地往白沂柠房中走。
“柠柠,开门。”她双手端着碗,腾不出空闲,冲里头喊了一声。
“城姐儿起的真早。”红袖开了门,见到来人不忘笑着调侃一句。
“哼,今儿是我妹妹出嫁,我当然要早起。”李倾城大大咧咧地走进去,发尾在空中来回晃荡。
“你碗里的是何物?”白沂柠还在编发,只好奇地斜了一眼,整颗小脑袋就被白芍扭了回去,“姐儿别乱动。”
“这是汤圆,不多不少,就四颗,好事成双。希望我妹妹和我妹夫能像这碗汤圆这般甜甜蜜蜜,恩爱绵久。”李倾城将碗放在妆台上,双手捂着耳朵轻嘶一口气,“你还是等它凉了再吃,可烫了。”
李倾城搬了凳子坐在白沂柠旁边,单手杵着下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小丫鬟给她来回上妆忙活。
“难怪小侯爷从小就认定了你,我要是男子,遇上你这般姿色的,我也铁定不撒手。”李倾城的目光从白沂柠光洁饱满的额头,巡视到纤长柔美的脖颈,无论是杏眼丹唇,还是卫鬓楚腰,都是倾城之色,正可谓是抬眼是明媚,垂眸是风情。
“怎么?城儿有喜欢的人了?”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李倾城慌忙挺起身板,反驳道,“不是,我在和柠儿说旁的。”
觅荷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用红纸包成的东西,走到二人身前,“这是你们父亲在大婚时赠我的,本是一对。”她展开红纸,里面是一个凝透的翡翠镯,色如雨后冬青,浓而不淡,鲜艳明亮,均匀得无任何杂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她继续道,“我本是想把两个都给城儿的,没想到让我寻回了你,就刚好一人一个了。”
“其实母亲不用给我准备什么。”白沂柠推了推,不想收,“能在母亲身边出嫁,我已经很满足了。”
觅荷刚想劝点什么,被李倾城抢了先,“给你就收着,她也没多的给你,一份心意罢了。”
“我把这个放在妆奁里了,你回去之后再理一理。”觅荷把镯子装起来后看到一旁的礼服,笑道,“我昨日还和将军说呢,柠儿嫁过去定是不会吃亏的。光这身钗钿礼衣上的织金纻丝就要上万两银子了,还没算上凤冠上的明珠宝石,只是这重量……”
她轻抬起来试了试,“柠儿可要吃苦了。”
白沂柠心中讶异,一件嫁衣居然要这么银子,往后可不许他这么铺张了。
这厢还在上妆打扮,白府那边已经出发了。
为首两列仪仗鸣锣打鼓,白沉柯一身朱红坐于骏马之上,英姿飒爽,眉目含笑。
有外乡来的围在路边好奇问道,“这是哪户人家娶妻呢?这么热闹。”
“新来的吧?”那人打量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这排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要看是谁娶,谁嫁。”
“那谁娶?谁嫁?”
“正是忠义侯府中的穆安侯与那镇北将军的小女儿。”
“原来如此……”
“不过说来也奇怪,以前听闻小侯爷早就心有所属,据说还是个童养媳,将说媒的统统都拒了,怎么一转脸就和将军之女搭上了关系。”
旁边有一翩翩公子打了折扇凑过去问道,“可想知道?”
方才说话的那二人先是一愣,又呆呆地点头道,“想,想啊。”
“其实啊,你说的童养媳和将军之女是同一人。”这位公子嘴角上挑,折扇摇得欢快,眼角眉梢颇有些知晓内情的得意之色。
“嗐,扯淡吧你就,若真是将军的女儿怎又会给旁人做童养媳。”二人皆是不信,摆摆手不再理他。
“哼,爱信不信。”
此人正是周乾,甩了侍卫自己跑到街上来凑热闹,透露点实情还碰了一鼻子灰,但是他也不在意,看着满满一列的迎亲长队颇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得之喜。
*
中苑房中,白沂柠已换上了大红礼装,端坐在凳上,不敢多动。
这本应该是副岁月静好羞涩待嫁的画面,却生生被她手中的面碗打破了美感。
“姐儿!姑爷到门口了。”红袖急喘喘地跑过来,“那锣鼓声可大呢。”
白沂柠咀嚼的动作一顿。
“急什么,让他等着,吉时还没到呢。”觅荷拿出帕子,摁了摁白沂柠的嘴角,“你多食一些,下一顿指不定什么时辰,一会儿我让白芍和红袖怀里揣几块花生糖,你若真饿的不行就吃点。”
“母亲,我着实吃不下了。”白沂柠一张小嘴鼓得如金鱼泡似的,着实塞不进去了。
“罢了,不吃便不吃吧。”觅荷命红袖将碗端下去,亲自拿了脂粉在白沂柠脸上点抹。
“昨日夜里,我恍惚梦见一小村,村头有棵大树,乡间妇人往来,极爱在底下纳凉说话。偶有一干瘦女童来回蹦跳,扑蝶捉蛐。”觅荷微微笑着,“待我走近了,便抱着我的腰撒娇道,‘娘亲,安安饿了。’今日再见,这个女童已待嫁闺中,十里红妆,外头等着她的夫郎。”
“母亲莫哭,我会回来常看望的。”白沂柠双眼泛红伸出手,拭去她的泪。
“侯爷待你好我很放心,若有哪一天他变了心了,你大可回来,有我一日,定有你的一日。”
白沂柠心中被暖意填满,她抬头瞧着眼前的女子,黛眉粉面,风韵犹存,但眼角也已有细纹。以前她也柔弱,却时时记得将自己护在怀中,多年过去,她一如既往地将她护在身后,有诗说: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觅荷于她,不外如是。
房中母女温存,府门却另有一番风景。熙熙攘攘的,李倾城带领着一堆堂兄表弟的拦住白沉柯去路,这些人在朝堂上都是些熟脸,平日看白沉柯脸色久了,早就摩拳擦掌地准备在这种喜日子刁难一番。
“你们这几个堵在这处作什么呢?”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响起一道醇厚的声音,来人正是李将军。
白沉柯慢悠悠地看了玉桂一眼,玉桂收到指示,从怀里拿出十来个大红包,笑嘻嘻地道,“不多不多,给各位讨个好彩头。”
一个白沉柯就已经让这群皮猴子怵得慌了,后面还来一个将军,几个人拿着手里的红包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提截新郎的话。
“爹!这种大喜日子你就随他们闹呗,多热闹啊。”李倾城跑过去勾住李将军的臂弯来回晃。
“岳父大人。”白沉柯恭敬拱手。
“贤婿快快请起。”李将军摸了摸胡须,“不知贤婿可有想出克制西筇敌兵之法?”
“爹!”李倾城甩了手,“都什么时候了,问这些作什么。”
白沉柯却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他淡淡一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西筇地势险峻,强攻不成则可智取,五人为一伍,二十伍为一卒,五卒为一旅,分别而派之,交错变幻……”
“可以了,这些事往后再议。”李将军止住他,赞许点头,“原以为贤婿文人出身,竟也懂兵法,前途不可限量啊。”
“岳父谬赞。”白沉柯从容回复。
他不露痕迹地往里看了一眼,李将军看出他着急,侧身让路道,“贤婿请进吧。”
第44章
将军府中挂红结彩,白沉柯目不斜视,径直走入堂中。正堂端坐着的是觅荷和李将军,白沉柯面朝二人跪,随侍之人置大雁于地,家仆受之。
大雁乃忠贞之鸟,一只亡,另一只便不再择偶,婚庆嫁娶多以其象征婚后阴阳和顺、举案齐眉。
“今我嫁女,望姑爷以后善待于她。”觅荷忍不住多嘱咐了一句。
“还请岳母大人安心。”白沉柯又拜一遍,随后起身从西阶而出,行至轿前。
喜婆扶着白沂柠从房中走出,因蒙着盖头,走得极慢。
“我前面可有什么东西吗?”白沂柠心中紧张,咽了咽口水,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小声询问。
“姐儿别说话了,奴婢会小心扶着,定不会让姐儿摔倒。”一旁的白芍将白沂柠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白沉柯掀起轿帘,远远瞧见他那位盼了许久的夫人,穿着他准备的嫁衣,正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倏然嘴边掀起一个淡雅柔和的笑意。
她终究还是嫁给自己了。
他走上前,接过白沂柠的手。
好似某种交接仪式。
手骨纤长匀称,白沂柠一惊,问道,“谁?”
“是我。”白沉柯温言道,“我来接你了。”
白沂柠双颊微红,躲在盖头下不再说话。
待新娘在轿中坐稳后,喜婆朗声喊道,“吉时到,起骄。”
人群中有人调笑,“给我们看一眼新娘子再走啊。”
“就是,看看是何倾城颜色勾走了我们玉树临风的小侯爷。”
将军府外的喧闹声一时盖过了锣鼓之声,只听玉桂走到旁边,嗓子都喊哑了,“要吃酒就去忠义侯府,堵在这里可没有,大家伙儿行个方便,喜糖管够,轿子就别拦了吧。”
白沂柠坐在里面听到他的破锣嗓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就是没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出玉桂怀里揣个篮子,一脸的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