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哪一种是可心的?”吴夫人反问一句,晓得这个媳妇老实,哪知道老实的似块石头,这回却是真个叹息出声,走过去拉她的手,把她带到床沿边坐下:“纳妾抬通房,俱是小事,敢作反的打发了便是,你来问过我,可曾问过他?”
柳氏一怔,纳妾这样的事,就该女子料理,若是去问,岂不显让人觉得她是假意抬人,样样都安排好了,爷们家只需要抬抬腿便是,她娘家那许多妾,可没一个是柳老爷开口求来的,只须眼睛扫一扫,娘亲便知他心意。
见她还懵懂,吴夫人叹息更重,拍了她的手:“他那个脾气得顺着,你这样子也不必请安了,叫人烧水洗漱,到我屋里来。”响锣不用重锤,可这个儿媳妇,别说是锣了,倒是个没皮面的鼓,便是她手里拿了锤子都不晓得往哪处去敲。
只图她规矩,不成想死板,原儿子不着家,回来也只那几日,吴夫人哪里知道这对儿竟是半点不交心,还是得有个孩子,有了孩子没话也有话说了。
可她一个婆婆,怎么好问媳妇的房里事,一出了门便去看身边的陈嬷嬷,陈嬷嬷赶紧点了头:“我把宋嬷嬷寻过来。”宋嬷嬷便是柳氏的奶娘,一个不透,另一个得透,话都说明白,只看她自家行事,男人嘛,哄着便是,难不成每对结亲的人,掀了盖头就知是天造地设。
才行到院门口,就见两个小厮架着人往这边来,吴夫人定晴一看,可不就是那发脾气的儿子,一路迎上去,还没走到身前就闻着一鼻子的脂粉味儿,吃得颠颠倒倒的往前,看见吴夫人还认得出是娘,给她问安。
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点了小厮叫把儿子抬到她院里的厢房里去,一路跟着一路生气,陈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劝她:“太太,少爷就是这付脾气,气过便好了。”
吴夫人跟上去又给儿子抹脸又是给儿子擦身,脱了鞋子袜子,从腰上搜出一个荷包来,一看就晓是不是柳氏给他做的,大红的缎面儿,绣了两只水鸳鸯,也不知道是哪门子里的姐儿塞给他的,吴夫人拿起来荷包的绦条抽了儿子一下。
吴少爷哪里觉得出疼来,吃了这一下,还迷迷糊糊翻身,嘴里呓语几句,打起呼噜来。吴夫人料理好了儿子,到厅前叫过门房,问少爷是从哪儿来的,那门房老实回道,是从教坊司回来的,他醉的骑不得马,那边雇了大车,马还在那院里呢。
吴夫人满面寒霜,冷笑一声:“这是打量着还要去拿马呢。”转脸就吩咐人去牵马,气的拿茶盅的手都在抖,身边跟着嬷嬷,回到厢房坐在儿子身前,眼圈儿一红:“早知道便不该惯了他!纵出这样的性子来。”
吴老爷跑船,吴夫人才进门不足一月他便出去了,往外一走就是大半年,吴夫人守在家中,等吴老爷人回来了,身边又已经跟着一个。
吴夫人眼见得那女人千娇百媚,咬了唇儿笑眯眯的姐姐妹叫一通,打扫了厢房给她住,又使裁缝做了一箱子的新衣,谢她在外头照顾吴老爷的苦处。
吴夫人惯的那女人只道她是个没脾气的,初二三日还伏低作小,可她在外头拿大惯了,见着大妇是个和顺的,渐渐放松下来。
也不须别个刻意去传,过不得十日,家里随处都知新进门的姨娘是个难侍候的,一日要的搭嘴点心不离口,桌上荤食不得重样,今儿吃鸭子,明儿就要鱼,比正房还更难侍候。
吴夫人也不说她,一味的纵容,不独吃食,衣裳首饰样样都挑精细的过去,她这么宽,倒叫吴老爷瞧着过意不去,吴夫人还只笑着劝:“她在外头辛苦这些时候,我只为着她好好侍候了你,哪里为她这个人。”
当时吴老夫人吴老太爷俱在,这个媳妇大半年的孝顺也瞧在眼里,不须去过问,自有人到他们跟前去说,拿着了错处,提脚打出去发卖了。
吴老爷厌她惹了父母生气,不过是个姨娘,又非是离不了她,经这一遭吴夫人才有孕,生下孩儿来交给吴老夫人照管,自家跟着吴老爷出去跑船,一路艰辛不说,却拿住了子嗣,吴老爷也不是再没进过姨娘,可哪一个也没给吴老爷生下孩子来。
她跟着吴老爷山上水远的走,一年倒有半年是在水上过的,老太太疼孙子,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在,这才把吴少爷纵成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好容易安定下来,儿子已经十岁,早就不同她亲近了。
各中辛苦,便是亲儿子也不能体谅,说不上怨她,却实是同她不亲,人生在世,哪有时时如意的,总有个高低,得看捏住哪一样,后宅里头立身的根本说到底还是儿子!
吴夫人吩咐了陈嬷嬷去点醒儿媳妇,又怎么会不心疼儿子没个贴心的,等他醒了,鸡汤银丝面早就摆在床边,那汤炖得皮酥肉烂,浮了一层荤油,吴少爷呼哧呼哧用了一碗,抹了嘴儿,还不待吴夫人说话放下碗就道:“娘,你给我寻个清白身家的姑娘,我要纳妾。”
安哥儿拜过了吴少爷,回去往王四郎跟前一说,王四郎就知道吴策讷这是上了心,冲安哥儿点头:“他是个好公义的,能帮衬必会帮衬,只他都这样说,想来要拖到秋审过后,不如先给你父亲整一付棺木要,到庙里念上七七四十九日的经。”
安哥儿自然想,无奈囊中羞涩,王四郎摆一摆手:“都是乡亲,便不是邻居上得门来我也要帮的,也不说是帮你,算是借你,甚时候宽裕甚时候还了我就是。”
安哥儿哽着喉咙应一声,回去同宁姐儿一说,宁姐儿咬咬唇儿:“是这个道理,如今咱们头顶的瓦片,身上的衣裳俱是别家的,这时候说什么图报不图报,不过白磕一回牙,得人恩果千年记,哪就急在这一时半会了。”
她今儿才同蓉姐儿说定了,养了快要一月的身子,身上已经全好,除了俞氏还用一道荤汤,她们三个的菜色,便不必上荤食荤油了。
蓉姐儿的旧衣裳哪有素的,她正是爱红的年纪,又生得皮子雪白,大红水红银红妃红,穿在她身上衬得人也喜气。
衣裳箱子翻出来没几件宁姐儿能穿的,她比蓉姐儿大,身量也高些,到了春日又是王家做衣裳的时候,秀娘厚道,把陈家守孝的衣裳一并做了。
可她是客居,哪里好穿重孝,只捡了素色花样做了两条白绢裙子,又挑了浅丁香的月白的两样做上衫,绸庄里哪会送葛布过来,一色俱是绢的绸的,宁姐儿只借口哥哥要上柜,哪有伙计穿绸,给他做了两身葛布衣裳。
自宁姐儿来了,蓉姐儿倒比原来更懂事,秀娘叫她挑衣裳,略捡了两件就不再上手了,原来一季岂止四身,家里开着绸庄质铺,什么好的不往她面前拿,捡合心意的花样儿就做,她那屋里光是衣裳便塞了满柜。
秀娘看见女儿懂事,心里安慰,又搂了她劝:“宁姐儿要守孝才穿得素,你还在攒嫁妆呢,这些做的,往后都要抬到夫家去,四十八抬箱子插不进手去才是好的。”她自个儿成亲连压箱钱都无,如今轮着女儿,哪里肯委屈了她。
蓉姐儿急急跟秀娘使眼色,宁姐儿扑哧一声笑出来,走上去给她挑了一匹蜜合色织金线合欢的料子,比到她身上:“这个做裙子定然好看,上边拿颜色重的压一压,外头如今都时兴六幅裙了。”
秀娘喜欢她大方不作态,又怜惜她小小年纪就知道进退,吩咐柜上又给再做了几身,也好有个替换,又拉了她的手:“晓得这事你不好开口,你娘又病着,我已是吩咐了人,就在栖霞寺作法事,清明前便往寺里去。”
宁姐儿正要谢,秀娘拦了她:“也不独你家,也给蓉姐儿故去的奶奶做一场。”
王老爷的一直不见大好,医药不知道用了多少,还是时好时坏,夜里又发起梦来,早上一醒就请了儿子过去,说要回乡。
他人不在泺水,朱氏头几月还松快,后头便咂过味来,没了王老爷,甚样事体都做不成,满以为他等个半年也就回来了,转眼又过了年,他若再不回来,桃姐儿该怎么发嫁。
朱氏在泺水名声不好,桃姐儿婚事艰难,朱氏又给媒人立了个白身不嫁的规矩,从及笄拖到十六,王老爷自江州回到泺水,亲自挑了个殷实人家,给桃姐儿定下亲事来。
那边已经在催,十七在如今算是正当年,泺水因着丝坊绸坊兴起,哪家不想把能养家的女儿多留着几年,婚时越拖越晚,原是十五,如今便是十七八也没人说嘴,又有甚个好说,那蚕娘织娘,进门就是带财的。
桃姐儿又不一样,她既不纺丝又不织绸,还叫别个等着,那家里便不乐意,王老爷从县丞位上卸了下来,茶早就凉了,哪里还等,信自泺水寄到了金陵。
朱氏只当王四郎把信全按下不表,这一回便做了一件厚厚冬衣送去,把那信缝在衣裳里头,王老爷穿起来时才觉出里头有东西,一摸簇簇作响,拆了线一看是一封信。
这倒是小人之心,那头来的信俱是直送到王老爷屋里的,他拆开一看,宝妞都已经定了亲,眼看着要发嫁,桃姐儿可不能再等了。
他自生病,便觉少梦多,这些日子呆在儿子家中,竟梦到了原配妻子,醒来想一回,夜里睡去,又再梦见,心里思量怕是那场迁坟法事把魂儿招了来,使了王四郎在栖霞寺里点了长明灯。
人在气盛时意气行事,到老了思想起来,才觉得对她不住,叹一回道:“这回家去,把该办的事儿办了,你在乡下盖的那个院子也无人住,我还是叶落归根回宗族去,也好给你娘看看坟。”
王四郎便想趁着送王老爷回乡,举家都往泺水省一回亲,也好把陈家三口带回去,等安哥儿把田地卖了,再跟来金陵,等着官府断案。
第142章 上栖霞茂哥抱父拜石佛蓉姐父遇夫
往栖霞寺作法事,是为着王老爷求个心安,他原不欲说,等梦了好些天,才告诉儿子,梦见他娘来寻他来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么些年都不曾入过他的梦,这回连夜发梦,身上又一向不好,神神鬼鬼念叨起来,王四郎这才拍板去栖霞寺里祭一回。
陈家是新丧,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不曾做得超度法事,清明这一日必要作一回道场,而王家却只需得清明前七日后八天里择日祭过便成,为着两处一道更方便些,才定在了清明正日作道场。
清明是大节,满城人家俱预备着踏青扫墓。往栖霞山作法事,一来一回便要一日,先差了人去寺中定下三间净房,到了清明前一日,一家子早早起来坐了大车往栖霞山去。
寒食三日加清明一日,自上往下放四天假,街道上还觉不出,出了城路上俱是车马牛驴,大门大户的赶着车,跟着奴仆小厮丫头,富裕些的农家赶了牛车,小户娘子骑着驴,丈夫在前头牵了绳,还有那挑了两个箩筐,一前一后担着小娃娃出城去的。
因着要坐车,秀娘便不许蓉姐儿吃桃花饴糖粥,连杏仁糖酪也只用了一小碗:“这些东西汤水水的,路上要更衣却往哪里去寻。”蓉姐儿来了金陵,还从没出城上过香,偶有佛事,俱在城里拜过,一路都戴了围帽儿掀开帘子往外瞧。
车里设了张几案,四个人坐着也不觉得挤,家里前两日已不升火,吃的俱是冷食,装在盒里拿了出来,进了车里就摆满了一桌,雀草青汁染的枣泥芝麻双馅青团子,桃花春饼,麻油拌的香干马兰头,炸得金黄的奶酪环饼,蒸成燕子形的枣锢飞燕小饼。
因着上山是作道场的,宁姐儿茹素,王家几个寒食开始便不再用荤食了,点心馅里也不拌猪油,桌上连着几日都是炒嫩柳芽,柳芽儿拌豆腐,再不就是香椿芽儿炒面筋,鲜是鲜的,只吃的人嘴里没味儿,蓉姐儿打定主意,等回来了,要吃上一整碗螺蛳肉。
清明螺赛只鹅,螺肉比鹅肉还要鲜,原在泺水沈家就常吃,潘氏一到螺肉肥起来,就拿了大头针,捡那肥大的一个个挑出肉来,炒小青菜,炖豆腐汤,铺上满满一层螺肉,家里也算有了荤。
这些东西尝吃不觉着,等富贵了日日肥鸡大鸭子,倒又馋起螺肉滋味来,连秀娘也对着丈夫叹:“原在家时,吃这个便是荤,瞧见别家有肉只馋得慌,偏这会儿倒又馋起来了。”
沈家临着河,吃饭也开着门,常有人串门儿,光景好些的人家有肥油猪肉吃,她未嫁时,为着给沈大郎攒娶媳妇的钱,家里顿顿都是素,丽娘才一嫁出去,回门饭都不曾坐定好好吃,高家哪里用这个当荤,姊妹两个挨在一处说闲话,丽娘比划着告诉秀娘,高家饭碗底下还藏着鸭脯子肉。
到她嫁了人,光景也不曾好起来,还拿这个骗舌头,梅姐儿是有螺肉吃都觉得是好的,骗了舌头再骗肚皮,捱过了苦日子,似这螺肉滋味都比过去鲜美了。
蓉姐儿哪里知道秀娘感慨,她爱吃这个,觉着鲜得很,小鱼儿豆腐汤里铺上满满一层,炖得汤色雪白,单把螺肉捞出来拌饭,小人儿坐在矮桌前,能吃掉两碗。
这几日王家便只有大白还吃荤了,它那碗里总有炸小鱼,连茂哥儿都馋起来,一到吃饭看见桌上青青白白的,就鼓了脸儿叹气,跟蓉姐儿活脱一个模样,含着手指头要肉肉吃。
蓉姐儿还记着大白给她抓过鱼,这回再吃素,特特抱了大白,顺着它的毛告诉给它听:“吃三天就好了,别去撩那些水鸭子。”徐家送来的六对雁,在王家池里过了冬,趁着春暖,扑开翅膀飞走了,大白没了玩伴,恹恹不乐,秀娘便去了集上买了几对对绿头鸭子养在湖里,它立时就又神气起来,每日里还去塘边上吓唬鸭子玩。
蓉姐儿哪里还看这些吃食,俱去看外头行路的人了,个个头上插了柳条,连牛车驴头上都挂了柳枝避邪,马车走走停停,倒不如农人挑了担子走的快。
“这么个走法,甚时候才到?”蓉姐儿伸头看,茂哥儿跟她一样扒着马车窗户,他却不是看人,只盯着农人筐里担的两个小娃,前边一个男孩,后边一个女孩儿,瞧模样儿都跟他一般大。
翻过年他就开了闸似的,整句的话儿说得溜了,摇着蓉姐儿问:“姐姐,我也想坐筐。”他哪里知道坐车好,只觉着坐在筐里一颠一颠有意思的很,比他坐在车里还行的快。
扒了窗户伸头一直看着,等那农人往前头去了,他们的车还在后头没动上几步,秀娘拍着儿子:“所幸出来得早,那后头的也不知出不出得城。”
沿路有卖新鲜柳条编成的头环,还有卖炸环饼的,各色玩意儿盛在篮子里,沿着马车叫卖,越发堵得道路不通,五城官马司的光在城里巡游,顾不到城外,这些个坐车出来踏青的,俱都安然的很,隔着马车还能听见对面车上有人推杯换盏。
还人家逢着新丧,一路披麻戴孝,打着孝幡抬了棺木往城郊仙人陵安葬,遇着这样的队伍,赶车的打马的俱都相让一回,看那些人家一路哭过去,秀娘隔着帘儿瞧见了还念了一句佛。
茂哥儿也跟着念了一声,音儿发不准,听上去倒像是豆腐豆腐,蓉姐儿抱着弟弟就笑,低头香一口:“茂哥儿还没吃够豆腐,等回家顿顿给你吃豆腐。”
这句他听明白了,皱了一张脸直摇头,伸着手指头:“不吃豆腐,吃肉肉!”
有这些事,宁姐儿脸上也松快起来,虽不大笑,也不再蹙了眉头,她原以为能跟着王家回乡,谁知道俞氏的病又重起来,身子虽好了,人却越发糊涂,平日里哄着骗着不觉,前些日子觑着天好,带她往园子里疏散,看花看果她还精神得很,一见着水面廊桥,人就瘫在地上,打着哆嗦,扯了嗓子直嚎。
宁姐儿跟两个丫头怎么也治不住她,还是看院门的婆子一并来抬,这才抬回院子里去,晓得她经过水匪,几个婆子一叹:“这且是作下病来了。”
这样怕水还乘得什么船,往泺水去途中便是快船也要二十来日,似这样还怎么上路,宁姐儿抱了母亲就哭,等安哥儿回来,她把这事一说,两个愁眉对苦脸,思想了半日,便只由着安哥儿回去卖了田地,她留在金陵照顾母亲。
蓉姐儿一会儿直了腿一会儿又缩了脚,只觉得车上时光难过,原备了叶子戏花牌子的,这时候却不能拿出来玩乐,想了想从荷包里头翻了一套花牌来,给茂哥儿拿在手里玩。
茂哥儿不必人管自家也玩得兴起,他跟蓉姐儿一般是个小话唠,又正是爱说话的年纪,点了彩画花牌子自问自答:“这是甚么呀?这是马,骑马。”
一车都是他奶声奶气的说话声,一路颠颠晃晃的,到得栖霞山下,太阳正挂在头顶上,蓉姐儿吁一口气,踩了木踏脚往车下跳。
一行三辆车,大车里坐着主家,后边还跟着两车丫头,瞧模样就知道是往山上做法事的,早有担夫过来揽生意。
后头车里的绿芽甘露并玉穗儿金缕也跟着下了车,蓉姐儿不曾坐过山轿子,便是两根长竹杆架在竹椅子上,王四郎身高体壮,茂哥儿看见要坐轿子,再不肯呆在娘怀里头,张了手要爹抱,死死抓住他衣襟。
瞧着确是怕人的很,挑夫见着大生意来了,赶紧往前去,雇了八顶竹轿子,蓉姐儿头一个跳上去,茂哥儿抽抽着要哭,就看见姐姐冲他招手:“快来,好玩呢。”
说着两个挑夫就架起她来,前边有小厮开道,安哥儿领路,余下的家人看着箱子,石阶上头,似这样坐轿子的人家不少,路却畅通,蓉姐儿再胆大也是小娘子,两手抓着椅靠,整个人往后缩在椅子里头,仰头去看那山上风景。
满眼俱是绿意,呼进去的气儿又凉又润,初进山时不闻鸟啼声,再往里一片吱吱喳喳,倒似有成百上千只雀儿也做那水陆道场蓉姐儿因着要坐轿子,并不曾戴那遮了全身的围帽儿,将将遮到前襟,隔了绢布总觉瞧不真切,山风一吹,她露了个下巴,又赶紧用手拢住,不敢露了形貌。
抬女眷的轿子早早到了寺庙后院,王四郎的轿子却晚了好些,他原就重,再抱着个圆团团的茂哥儿,哪里还走得快,两个轿夫累得直喘,王四郎摸了银子打赏,茂哥儿一看娘就扑过去,王四郎轻拍他的脑袋:“死抓着不放,揪得我领口都松了,半路上还哭,怎不似你姐姐似的傻大胆?”
秀娘听见他哭赶紧抱过来哄,蓉姐儿也凑过去逗弟弟,茂哥儿委委屈屈的趴在秀娘肩上,攥着小胖拳头,小着声儿软绵绵的道:“怕。”
叫得秀娘心都软了:“他这样大懂个甚,你是见风就能飞,下水就能游的。”说着不理丈夫,指点了杏叶几个看着人抬东西进屋。
屋子陈设虽简,胜在干净清幽,才安顿下来,便有小沙弥送了吃食来,到了庙里自然食素,栖霞寺也有做素斋菜的,蓉姐儿伸头一看又是面筋豆腐炒柳叶,吐吐舌头。
那送餐的小沙弥合了双手道:“净堂已备,明日诸位女檀越可往后山去看千佛岩,观舍利塔。”
这下蓉姐儿来精神了,秀娘坐了半日车早就累了,宁姐儿要照顾俞氏也打不起精神玩乐,便只她一个吃了饭,带了甘露绿芽两个往后山去。
一路都是各家女眷,偶有男子游乐,因着人多,并不忌讳,便似过上元中秋似的,只拿扇儿遮了脸,明儿说是还有个庙会,城里人家若不定订佛堂,此时再来连屋都没有,蓉姐儿扫一圈不见熟识的,慢步往千佛岩上去。
石道又窄又长,蓉姐儿的眼睛盯在石佛身上,看那石雕的莲座,还有佛前供着的香花鲜果,一路还有人点香,她才要转身往前,一回头就看见徐礼立在三步开外,正笑盈盈的瞧着她。
他就在栖霞书院读书,书院同寺庙一南一北,登得高了还能看见塔尖的八宝莲花铃铛,吴氏的长生牌位就近供在栖霞寺中,想着要给她敬香迈了脚就能来,清明早早放了假,他欲等着清明正日祭过了再回家去。
院中放假,连夫子都回家过节,等得几日已然无人,外乡的学子回不去,便拉了徐礼来栖霞寺游玩,看看这久负胜名的千佛岩。
不意叫他瞧见王四郎抱着茂哥儿,知道定是一家子上了山,打听得住在何处,便一直等着,看蓉姐儿出来,一路跟在后头,到得此地人多,才敢进前。
甘露已然见怪不怪,总是定了亲,又有这许多人,还怕姐儿给他掳走不成,拉绿芽隔开两步跟在后头,徐礼这时候也不去理会同窗了,点了一个个石佛跟蓉姐儿分说。
一面说一面侧了头去瞧她,她正是抽条的时候,比着上回见面又高了些,穿了一身柳叶青杭绸的小袄,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腰上系了同色的腰封,想是作法事不便穿红,可她自来爱红,眼儿一扫就见她裙带子上头还是坠了一枚红玉绦环,耳朵上两个圆鼓鼓的红玛瑙葫芦耳环,一片绿意里头缀了两点红衬得肌肤越发白腻。
徐礼见着她就止不住唇边笑意,蓉姐儿眼睛跟着石佛转,或是看花或是看人,每每回转来,就瞧见徐礼看着她,一回她不觉着,二回三回,脸颊便粉透了,抬起扇子遮住半边脸,徐礼知道她叫看得羞了,收回目光,蓉姐儿却隔着扇子偷眼看他:“你又想摸我耳朵了?”
徐礼大窘,涨红了脸,以手作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了好几声,见她还眨着大眼看过来,低声问:“妞妞,你肯不肯,给我娘上柱香。”
第143章 徐小郎哄抱妻弟蓉姐儿使性弟逗夫
吴氏身上是有诰命的,供牌位的佛堂便跟平民不同,既是拜祭,哪里好偷摸了去,看见蓉姐儿眨了眼儿点头,徐礼止不住笑意:“待我拜会过岳父,便带了你去。”
蓉姐儿原不觉着,从他跟里说出岳父两个字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粉嫩生晕,一路都垂着头,下石阶时,徐礼伸手过来搭她一把,很是磊落的模样,蓉姐儿便也虚着搭了一把,拎了裙角往下,从原路折反回去。
到得王家屋前分开,蓉姐儿一溜儿往屋里去了,耳朵还在发烧,指尖都热麻麻的,早知道他不老实,抬了胳膊过来,她正搭上去,叫他一把握住了手,还拿指尖在她手心里挠了一下。
秀娘靠在床上,杏叶在给她捏腿。茂哥儿在床上爬来爬去,庙里没他玩耍的地方,他人小精神足,到了新鲜地方更不肯乖乖睡觉,养娘拍他好了会儿,他还瞪着眼睛溜溜的转,一听见蓉姐儿的声音立时坐起来,张开胳膊:“姐姐,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