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愫
这话传出去,便成了吴家要赶她走,最得意的便是前头柳氏留下来的丫头,这一年多,她光占了通房丫头的名分,再没一次挨着过吴少爷的身子,看着对门那个模样,连自个儿身边的丫头都去奉承,心里恨恨,哪一日没咒上个十回八回。
吴家没亏待了她,可她眼睛见着的那头譬如鲜花着锦,她自家这里却冷冷清清,心里哪里咽得下,若说先来后到,她才是正经夫人给的。
涂脂抹粉的往她房门口过,话里话外跟倒醋似的透着酸,那个妾,脑袋发懵一时回转不过来,夜里绞了罗带上吊,绳子一挂上脖子,凳子倒地叫人给救了回来。
死活便不肯走,还求吴夫人把姐儿抱回来,说是她的命根子,这辈子便只看着女儿过活了,吴夫人哪里能肯,已是养死了一个,难道她当娘的还会不精心,这一个更不能放在她这里养,这个妾头都磕破了,吴夫人看她一眼:“既是这样,你到家庙里头,给长隆念经吧。”
那妾哭得一脸泪痕,抬头怔怔看着吴夫人,柳氏留下的通房银红在屋外头听见,正要缩了身子回去,便叫吴夫人叫住:“你也陪了她一道,若肯发嫁,一并把你们嫁出去,当个通房,有甚个好守的。”她这一句话,那个丫头立时进奔进来磕头。
她也瞧明白了,便是新奶奶不进门,她也挨不得身,好在不必回柳家,放出去的通房,却不比丫头嫁得好,她一肯,那个妾倒眼巴巴的瞧着,把心一横:“我去庙里,给哥儿祈福。”
等银红得了金银头面,打包衣裳箱子了,还特特去嘲讽一句:“你还当如今是那时候,你那颗龙蛋没了,新奶奶进门,这个院里可还有你站的地方,听我一句劝,都是卖身当奴的,有甚个高低贵贱,你还凭着姐儿翻过天去?”
吴少爷待那没进门的新奶奶是真个上了心的,家里谁不知道,原是她有儿子,如今没了,很该谋了退路,出去还能当那小户人家的正头娘子。
银红果真嫁了,由着吴夫人请了媒人来,说定了媒,从媒人家里发嫁出去,傍家是个三十多岁死了老婆的酱店掌柜,银红嫁过去,立时就掌了钥匙,带了礼回来谢吴夫人,刘嬷嬷还叹:“不意她竟得了着好。”
从前执意不跟了柳氏去,是想留在吴家挣个前程,眼看着往上无望,便又掉转过头去外嫁,也算是识实务了。这回子来带了一瓶自家造的酱,除开给吴夫人的礼,也去看了绿翘。
她自家过得好了,便不免说两句早知道的话:“放着大好前程不出来,你生养过的又如何,还不如好好嫁了,外头哪个嫌你不成。”
便是门子里出来的,嫁了当妾当五房六房也多的是,原来叫吴少爷包下的窈娘,不也拿了文书当了哪一家的四姨奶奶了,眼睛巴的都是钱财,哪一个真情热意,她嘴上说了两句,得意洋洋的留下两包糕,又扭了腰走了。
孩子既没了,也不必养活那些个奶妈子丫头子,还是那个奶娘,走的时候刮走许多小东西,叫丫头捅破了,两个撕打成一团,丫头便咬着她求了一道符,是她把哥儿催死了。
闹得不可开交,要扭着这两个去见官,吴夫人急忙忙把妾送到痷堂里去,院子里这才清净下来。巧儿惠儿两个一路走一路说,蓉姐儿咬了唇,心里也说不上是甚个滋味儿。
坐在车里还同甘露叹一回:“你说,若表哥早知道往后要娶宁姐儿,还会不会纳妾?”连柳氏都嫁了,带着原来的嫁妆同吴家赔补的银金,风风光光嫁了那个丧妻的秀才,一进门便怀上了,柳家为着气吴家,恨不能嚷得人尽皆知。
“千金难买早知道,天下的事哪有定论,若个个都早知道如何如何,连菩萨都不必拜了。”甘露戏言一句,跟兰针两个还叹:“这回倒好,陈家姐儿也算有盼头了。”
蓉姐儿长出一口气,抱了那个放着地契的匣子:“别样事儿不知道,这一桩我却是知道,抱了这匣子进门,又得热闹好几日了。”
第197章 计前事四郎反复寻青梅竹马上门
总归已经出来了,蓉姐儿隔了帘子叫车夫往王家去,甘露劝一声:“这不好吧,咱们出来时,说的是去吴大舅家。”
新媳妇三日两头往娘家跑,可不吃人说嘴,蓉姐儿却摆了手:“怕甚,有人问了,我来回。”指点了兰针多给车夫同跟车的小厮几个大钱吃酒,停到王家门前,又有门房带进去喝茶用点心。
秀娘歪在床上,盖了厚被子眯了眼儿,杏叶一见着蓉姐儿回来,吁出一口气:“阿弥陀佛,我还想着再晚两日给姐儿送信去呢。”
“这是怎的了?”蓉姐儿一奇,她才进门就觉着了,屋子里静悄悄的,自堂前到屋后,下人们个个都绷紧了皮,家里还自来不曾这样过,看见杏叶原就要问的,见她这个模样皱起眉头来:“到底怎的。”
既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把丫头都遣出去,秀娘恹恹的挨在床上,看见女儿过来叹一口气,蓉姐儿坐到床沿给秀娘掖掖被子:“娘,这是怎的了?”
秀娘头发散着,脸儿腊黄,强撑了笑一笑道:“病了几日,走了精神。”蓉姐儿在她脸上望一圈,见她不似是生病,杏叶不肯说,阿公阿婆定是肯说的,她假意摸摸茶壶:“我叫人换壶热水去,既病着,娘且吃谁的药?可曾见了安荣堂的大夫来瞧?”
“不过是风寒,哪里就要瞧大夫,吃些柴胡发发汗也就是了。”秀娘还待要瞒,蓉姐儿顺了她的话头往下说:“那我去厨房吩咐一回。”
说着转身出去,才到廊下就肃了一张脸,侧了脸皱眉问道:“到底是怎回子事?”她一立眉毛,样子就活脱像了王四郎,杏叶嚅嚅的光动嘴儿不发声,半晌才道:“像是为着,姑奶奶的事。”
蓉姐儿一怔,指了甘露去厨房,看看厨下备了甚样菜,又要到后院里去,杏叶把拉了她:“姐儿罢了吧,这事儿根还在老太爷老太太身上。”
原是秀娘觉着爹娘年纪大了,想留他们在金陵多住些时候,呆上一年半载的,再送他们回去,王四郎哪里能肯,当年生茂哥儿是为着让她娘家好搭把手,如今这两个老的要住进后院王老爷住的暖阁。
他立时就跳起来:“没的姓沈在我王家养老!”这些年脾气渐冲,秀娘多有忍让,觉得他在外头辛苦,一回忍了,回回都要忍,不意竟得了这一句话。
她没立时反口:“又不是天长日久的住,我肯,我哥哥还不肯,才坐了快船来的,这又要往水上去,身子怎么吃得消,只多歇一歇,到得天气暖各了,再送了他们回去。”
“如今晓得来享我的福,往年怎么只给我气受!”王四郎吃醉了酒扯旧帐,这些个事压在心头,往日顾了颜面不曾说出来,有了酒又听了这桩事大着舌头细数起来。
他本就不是受人气的性子,若不然也不会奋力挣到如今这模样,秀娘也知道娘家亏待着他,早些年丽娘家里生意一日不似一日,他面上帮了,心里怎么想的,秀娘哪里会不知道。
原来高大郎怎么风光的,如今求到他门上来,他就有多么得意,枕边人譬如腹中虫,两个伴在一处这许多年,有个眉眼高低便知道心里如何,还用拿嘴说出来。
老实如沈大郎,精明如沈丽娘,哪一个不是见着王家得了富贵脸孔声气俱不一样,王四郎心里快意,更瞧不上这些亲戚,可到这些事上头,却又为着自家计较起来。
他往床上一倒,趴开大字:“你把后院的屋子理出来,我着人把梅娘跟她女儿接过来了。”秀娘气的心头一噎,外头的大事她不知道,可后宅的事总要知道,一听见船将要到金陵了,这才跟王四郎置起气来。
夫妻两个这许多好容易吵这一回,王四郎还搬了铺盖住了前院去了,连着潘氏沈老爹都觉出来,潘氏这会子,正在房里理东西,预备过得两日叫了外孙女回来再见一回,便坐船回泺水去。
蓉姐儿还不明就里,到后院里瞧见潘氏理东西,一把扯住了:“阿婆,住的好好的,做甚要走?”金丝饼盘在沈老爹腿上,沈老爹听见蓉姐儿的声音抬起眉毛看看她:“要回去啦,再这么住,怎么像样。”
潘氏也晓得关节所在,早就埋下的引子,这时候烧起来,除了赶紧离着远些,别累着女儿吃了女婿埋怨,还能如何,这时候也找补不回来了。
她拉了蓉姐儿的手,看看沈老爹,把蓉姐儿拉到偏屋里头,道:“叫你娘别同你爹置气,女人家再怎么,靠的还是男人,他要使性子接了你小姑姑家来,你娘就打点屋子吃食食堂,心里头别过不去,那是亲生的,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蓉姐儿糊涂了,一时想不明白,潘氏摸着她的脑袋:“你才嫁人,不知道里头这些门道,等日子过多了,就晓得了。”
蓉姐儿咬了唇儿,半晌才问:“娘是为着,姑姑要来,才生的气?”她哪里记得潘氏原来待爹娘如何,只晓得待她很好,比待妍姐儿俊哥儿要好的多,她那会子不觉,等家里情况好了更觉不出来。
潘氏自不好明说,拍拍她道:“我同你阿公也得回去瞧瞧全哥儿,走的时候头才只有拳头大,这会儿也不知道长了多少。”
蓉姐儿不说话,心里舍不得,抱了潘氏的胳膊把脸埋在她肩窝里:“知道了,我劝着娘去。”又去摇沈老爹,还打了包票:“等外放了,不管在哪儿,我都回泺水看阿公去。”
蓉姐儿晓得秀娘这会子还没精神,既阿公阿婆要走,也不好叫他们空了手回去,缎子茶叶两老不愁,便从她嫁妆里头出,一人做了件皮子衣裳,潘氏拿着了还摆手:“这阔气,我穿了怎么像样。”一面说一面拿手去摸,油光水滑的毛料子,又轻又软,套在身上不一时就热的出汗,还只不肯脱下来。
沈老爹啧了几回嘴巴:“得件尸毛子便这样高兴,眼窝子恁的浅。”潘氏一扭头:“尸皮子怎的了!我这个年纪才得这么件衣裳,那是囡囡孝敬我。”一面说一面还照大穿衣镜子,眼圈儿一红:“我没白疼她。”
那头蓉姐儿又吩咐丫头婆子离房子出来,原来那些旧事她知道的再少,也晓得如今母亲不待见小姑姑,便把她的屋子安排在原来宁姐儿住的客房里,独门的小院,又有天井灶台,再调了两个丫头来侍候听差,东西都是齐的,只撒扫掸尘便能住进来。
她细细问了才知道,梅娘合离了还带了女儿,万家不要这个女娃,又把她当初那些事都扯出来嚷嚷,万幸那个婆子还晓得厉害,看看纪二郎的下场便知道王四郎不好惹,只把风声传出去,里头倒没闹得难看。
梅娘自觉在泺水呆不下去,出了大门边只觉得哪一个都在冲她指指点点,王家旧宅住了一段,由着桂娘同她一处照顾女儿萱姐儿,她便只在家里做些杂事,桂娘两头跑,又要照顾孙子,又要照顾外甥女,还要宽慰妹妹,没几日脸都尖起来。
梅娘自家连嫁妆都不曾要回来,她那些个陪送出门子的嫁妆早早就叫婆母兄嫂败光了,好好一个油铺子,万二郎非说要开成书画铺子,日日正事不做,涂抹上两笔,梅娘竟心甘情愿把铺子也给了他,又给他银钱拜先生学画,又帮他作东请那些个有些名气画手一道饮宴,万二倒是渐渐有了些名声,吃茶喝酒也能叫他一道。
可这一个油铺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烧,里头这些画半年都不曾卖出一幅去,万二郎不得志,回来便又是骂老婆,等骂完了再哭求,说自家郁郁不得志,怀才不遇。
等这点子钱折腾光了,万二郎也不要她了,可怜萱姐儿这丁点儿大,一到爹回来闹,就钻到床底下去,桂娘瞧见她,譬如瞧见萝姐儿小时候,那两个一吵,便把萱姐儿抱回家带着,槿娘杏娘横劝竖劝,叫她别沾手这事儿,她只舍不下。
觉着妹妹可怜,走了她的老路,还想把梅娘接到乡下去住,靠着大伯,乡里谁敢欺辱,可梅娘又是另一样想头,她只觉得没有颜面再呆在泺水了,想着换个地方,只说丈夫死了,往后也还能再嫁。
桂娘一听她想再嫁,半声儿都不再劝她,跟女儿萝姐儿吐苦水,怕妹妹再叫人给骗了,还是萝姐儿劝她:“不独是姑姑,换成是娘想嫁,我给娘缝衣裳。”她拍了儿子虎哥儿,捏他肥壮的小手,虎哥儿咧了嘴巴流口水,一襟兜都是湿的。
萝姐儿笑着给他擦,外头诚哥儿回来,先掸了灰又擦了脸手,才进来看儿子,他还不曾进屋就先吼一声:“萝娘,虎子哭了没?”
虎哥儿听见爹的声音,响亮的“啊”了一声,外头诚哥儿掬了水笑,连守门的大黄狗也摇尾巴,虎哥儿一点也不怕它,回回看见它都想伸手去摸。
桂娘趁了女婿在外头洗脸,“吓”一声道:“混说个甚呢,我这辈子早完了,只你好,我外孙孙好,再没别个想头。”又想着梅娘比自个儿不同,萱姐儿才三岁多,往后的路还长,便也为着她说项。王四郎这才起意把梅娘带回金陵来,若不嫁便养在家里,若想嫁,再谋个好人,到时候寻个布店的掌柜,嫁个殷实人家便是。
潘氏早不如过去那样精明不让人,脾气也不知好了多少,这上头却半点不曾看错,看着蓉姐儿给梅娘母女俩安排在外院就点头:“很该这样,让你娘来,定是贴了后屋住,麻面的爱抹粉,瘌痢的好戴花,这一个再不省心。”
眼看着日头要落下去,蓉姐儿把家里事一头料理了,急赶着回徐家,正碰上茂哥儿下学,还缠了她要说话,蓉姐儿捏捏弟弟的鼻头:“你夜里请了爹到娘那儿去,背一篇书嘛。”
茂哥儿就是害怕爹娘吵架,他哪里见过这个,听见了皱了一张脸:“姐姐,你甚个时候回来。”说着点点她的屋子:“金丝饼日日都在找大白呢。”
蓉姐儿实不能多留,两只手搓搓弟弟的圆脸蛋,拎了裙角儿出去了,兰针扶了她上马车,玉穗儿急急奔出来,凑到蓉姐儿耳朵边:“姐儿,昨儿有人上门来寻陈家姐儿,家里忙着不曾理会得,只听说他姓郑。”
蓉姐儿先还没回过味来,蹙了眉头道:“怎的来我家寻人,没人告诉他陈家如今自个儿开了铺子?”原也有人来寻,安哥儿还在王家铺子里头上柜,如今已是自立家门,便是亲戚也早通过音讯,怎的这会儿了还寻到王家来。
玉穗儿满面急色,跺了下脚:“姓郑!”
蓉姐儿这下明白过来,宁姐儿定了亲事,这才肯把原来的事细细告诉她,蓉姐儿知道她在家还有个青梅竹马,遭了难另娶了她的手帕交。
宁姐儿安然坐着,嘴角带笑,她却气的咬牙恶狠骂一回,直在屋子里头打转,这一说是姓郑,立时想到那人身上,蓉姐儿吸一口气:“你打听过没,确是姓郑的?”
玉穗儿鸡啄米似的点头:“十七八岁,高高瘦瘦,戴软巾是个秀才,泺水口音。”这便不会有错了,蓉姐儿先挥手:“我知道了,若那人再来,你吩咐了不许把陈家住的地方透出去,只来报给我知道便是。”
她坐进车里眉毛还皱着,甘露兰针两个面面相觑:“那一个这会儿找来,是作甚?”黄花菜都凉了,一个有妇一个有夫,巴巴的上了门,还能做甚?
蓉姐儿冷哼一声:“管他作甚,没种气的男人,再不能由着他寻到陈家去。”
第198章 春深日暖
蓉姐儿下马车进门正是徐家掌灯时分,自门口的大灯笼到里头石道边点的石灯蜡烛,一排排的亮过去,兰针随手一个荷包,就有婆子腆了脸笑着行礼:“三少奶奶往正屋里去罢,今儿在那头摆饭了。”
这倒是怪事,蓉姐儿原还当徐家几房人家是日日都聚在一处用饭的,后来才知道,同那拜菩萨一样,初一十五,一月里头也就正经吃上两回。
天儿越来越凉,大厨房里传菜过来都冷了,一个个都关了院门开小灶,除开徐老太太一时兴起才会再聚,平日里都是各用各的。为了这,还跟张氏打过一场口头官司。
分到各房的菜都是有定数的,大房二房有那水灵灵的鲜叶芽儿吃,到她们这儿菜邦子菜皮子俱都混在一处,打了霜的菜叶该是甜的,炒成了菜端上来的却是苦的。
蓉姐儿记着秀娘出门子同她说的,该出头的时候出头,该忍的时候也得忍了,总归自家院子里头有小厨房,炖个汤水粥食还是成的。
这样的饭食吃了一顿两顿,张氏眼见着蓉姐儿没个声气儿,便乔模乔样的当着她的面把厨房上来传菜的骂了一顿,养娘红了眼圈儿:“太太,哪里是灶上的不精心,府里送来的菜,实是不能看,这且是好的,下人们吃的太太只没瞧见呢。”
她端了茶盅儿,立时明白过来了,府里是有冷落打脸的意思在,可徐大夫人定不敢做的这样过份,这主仆两个作念唱打,为着的,还是从她袋里抠出钱来。
这个口子再不能开,蚁穴溃堤,打了个老鼠,就能养出一窝耗子来,今儿是要菜金,明儿是要绸缎,到后日就要掏空她的嫁妆才能填得住人心了。
蓉姐儿还只不说不动,还劝张氏:“太太也别生气了,大伯娘管着一个家,定是十分吃力的,有个看不顾不过,咱们这样甩手等吃的还给她添事,也太不识好了些。”
她说的在情在理,气的张氏倒噎一口气,又吃了一顿那样的饭食,她便自家拿出钱来,还是当着蓉姐儿的面,拿她作了筏子:“罢了,大嫂是个忙人,这时节再不能添乱,只拿了银钱去,自家添些便罢了,你新进门,倒叫你吃这苦头,再不该的。”
蓉姐儿赶紧立起来告罪:“叫太太费这心,媳妇半点也不苦呢。”
光面话儿说了一堆,就是没摸出一文钱来。蓉姐儿自家心里也明白,她也不是一分不掏,却不能一说一动就乖乖摸出来,阖家都当她是摇钱树钱口袋,那日子再没有清静的时候,充个一毛不拔铁公鸡,便是想要钱也没这样容易。
张氏见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回了房就直捶桌子:“怎么讨进这么个人来。”混忘了,当初可是她千肯万肯的定下来,骂了一句才问:“厨房送上来的菜肉可炖粥叫姐儿吃了?”
“吃了,只那酥酪还说没有,眼见着端到二房去了。”养娘也叹息,张氏长出一口气,自腰带兜里摸出钥匙来,开了柜门,养娘一伸头,便看见塞了满柜子的缎子,张氏不是没钱,只不肯拿出来,说别个铁公鸡,到她自家还不一样把一文钱看的顶天大。
张氏自嫁进了徐家,把钱看的越发重起来,等生了女儿,更是一门心思为着女儿攒嫁妆钱,一院子只说诗礼传家,哪一个肯道一道这银子的好处。
看看那王家姐儿六十二抬嫁妆进门是多风光,徐家自上到下再看轻她是个商户出身的,也不得不认了她底气硬,内院的不说,外院儿为着她赶一回车,还有两百来文的茶水钱拿,一个月的月例统共才多少钱子,轮着赶上几回车,连月例钱都挣出来了。
便是送东西的小厮小丫头都知道,更不必说那些宅门里头的老油子,轮着几房要热水,除开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那里,她是一开口就有的,哪似张氏这里,还得推一推才能送来。
养娘也不是没劝过她,拿些小钱出来打点上下,日子也好过些,可张氏一片慈母心肠,她晓得女儿往后靠不着爹,前头这个哥哥连自家老子都不摆在眼里的模样,还怎么会来看顾妹妹,除了她能为着女儿打算,满院子数过来再没第二个。
养娘也曾劝过,张氏只一句冷哼就把她堵了回去:“不由着我攒这些,难道还能靠她老子?只那一个儿子都不曾看顾,这个女儿还不知丢到哪一层云头里去。”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她越是一文无有,越是不受下人待见,十来个大钱总要给,五六文的,还不如不给,还吃人一句“打发叫花”。
张氏捡了匹日常用不着的缎子出来,这些个俱都是每季府里分派衣裳,缎子放不住,她这才拿了做人情,或是叫人到外头换了银子回来,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个儿:“你拿这个出去,打点过厨房,总不能叫姐儿断了酪。”那成锭的银子却是怎么也不肯动了。
蓉姐儿还没到正屋就见一屋子都快坐满了,只老太太还不曾来,连爱姐儿坐着,她先给徐大夫人行礼,一屋子问候过来,半句也不提她回来晚了,只恭敬敬等着徐老太太。
徐大夫人吃过一记亏,这时候捏住错处哪里还会饶她,笑眯眯的道:“新媳妇想娘家呢,怕是礼哥儿不在,你便不惯了。”车马房的早就报上来,除开去吴家,还回了趟三少奶奶的娘家。
蓉姐儿也笑:“上回应了大伯娘,今儿既得着空,便回去问问茶叶的事,我恁的粗心疏意,我娘一问府里要多少茶叶,便张嘴结舌答不出来了,还想着问明了得再回去一趟呢。”
她睁了眼睛说瞎话,瞪圆了眼睛,二房的罗氏差点笑出来,徐二太太绷得住,却也扫了眼大嫂,这人是她起的头,可讨进门却不是她的事,张氏跟大嫂子才是真头痛,眼见得她靠过来,二太太也不得意,随了小女儿同她玩闹,却少有把她叫到正房去的。
正巧老太太进了屋门,一屋子人立起来给她请安,老太太坐定了,指了二夫人给她布菜,蓉姐儿立在张氏身后,这事儿她做了多回,早就摸着了门道,一顿饭吃的平和,徐大夫人一句都不开口,等儿媳妇扶了她回去,见婆母实是不高兴,道一句:“娘,别同她置气,往后能拿捏的地方多的便是。”
徐大夫人看了儿媳妇一眼:“拿捏她?你没瞧见她是个油泼不进的,说个甚她都能嚷出来,待这样人,也别分什么官盐私盐了,她直着来,我也直着来,等明儿你告诉她,咱们家一年茶叶总要两百斤。”
宋氏跟着管家,家里样样事都在心里有本帐,一听两百斤就咬了唇儿,又不好驳了婆母的话,低了头应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