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鲤
班第却不为所动,也未做任何自救反应。任由那刀,直冲自己而来,最后,停在与鼻尖不足一指宽的地方。
查干见状,仰头大笑起来,“我比台吉大整整十岁,却已有十年族内比武,未胜过台吉了。万年老二实在当得腻歪,往后去了喀尔喀,这第一巴图鲁的名号,总不该有人与我抢了!”
说罢,查干甩开弯刀,猛地拽过班第托在手中那套喀尔喀部甲胄。
大大咧咧的当众换甲。
科尔沁部的赤黑甲胄被他塞到班第手中,他利落裹上喀尔喀部的甲胄,却在系最后一根衣带时,手抖了。
身形壮实魁梧,令敌威风丧胆的铁血大将,忽地转向对正南科尔沁方向。
单膝跪地,弯腰,垂头,敛目,无比虔诚的吻了脚下翠色。
无声告别,他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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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割舍’,以喧闹起,静默为终。
无声告别的兵勇越来越多,班第挪开眼,快步回了帐中。
鄂齐尔余光扫见他的身影,抬脚跟了进去。
见班第耷肩屈坐,握着酒囊面无表情大口往嘴里灌,鄂齐尔沉了一瞬,居高临下望着他道,“后悔了?”
班第未吭声。
鄂齐尔知晓他的秉性,见他不言语,也不在意,自顾说自己的。
“出征前你要走一张行军图,为的便是这番谋划吧。你此举,最大限度顾全了科尔沁。至少短时间内,皇帝不敢再打科尔沁的主意。但你,可有为自己想过?”
鄂齐尔颇有不甘,恨声道,“你今日作为,实为偏门,注定不会为世人全盘接纳。从今往后,抗旨、舍弃族人、贪生畏死——这所有罪责骂名都将落在你身上。你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班第从出征前,便谋划着以三万精兵入喀尔喀,助喀尔喀收回故土,突袭漠北。
明面上看着是班第胆怯,不敢去赤峰城与噶尔丹正面交锋;是科尔沁痴傻,拱手白送三万精兵予喀尔喀部。
实则,班第此举,极有深意。
一则,科尔沁扶持喀尔喀重新镇住漠北,双方结成天然同盟。碍于喀尔喀与沙俄接壤的敏感位置,皇帝难免会对其心生忌惮。
有喀尔喀这一重作保障,皇帝若再想打科尔沁的主意,自得好生掂量了。
二则,抗旨不去赤峰城增援,只为大清分散噶尔丹的兵马。如此一来,大清明知等不来援军,自会拿出全部底牌竭力搏杀。
杀到最后,大清越弱,对科尔沁掣肘越小。而且,科尔沁也能趁机探探皇帝的底。
三,大清皇帝启用洋人,造了不少厉害的大炮火器。而噶尔丹也从沙俄手里得了不少火器。
但科尔沁,常年被封关令困在草原,军中的火器少之又少,都是皇帝‘施恩’赐下,让王公贵族玩新鲜的。若真到了战场,这些玩意根本不顶用。
哪怕科尔沁的精兵再是英勇不凡,也不可能以血肉之躯抵噶尔丹的火器。
与其让他们尸骨无存死在炮火之下,不如顺势而为把人送给喀尔喀部,去守疆卫土。
至少,还活着。
班第仰脖再灌了口酒入嘴中,甘冽的液体冲刷了满嘴苦涩。他这才面无表情起身,与鄂齐尔插身而过,云淡风轻落下两字,“不悔。”
为防再来人找自己‘谈心’,班第特地倚了处隐秘小丘背坡,单臂枕在脑后,随意摊开一双长腿,两指掐着酒囊有一搭没一搭往嘴里灌。
饶是如此,还是被乌恩其这个狗鼻子找到了。
乌恩其顶着班第的冷眼,大声道,“台吉,公主到了三里外,害你暴露的那座寺庙!”
第53章
班第从乌恩其嘴里得知了容温的行踪, 未来得及思考她是如何到此处来的, 也未来得及亲自去接她,先被达尔罕王使人唤走了。
舍弃三万精兵, 突袭漠北, 这等大事后续冗杂。
他能暂且躲懒,却不能一直避而不谈。毕竟这事,是他一手主导的。
班第面无表情把酒囊收了, 吩咐乌恩其领人去接容温,自己转身进了达尔罕王主帐中议事。
从下晌直到暮色西垂,目之所及的碧色被沉下来的天光, 染成暗墨。
班第从主帐踏出来时, 远目望了天边时隐时暗的星子, 漫不经心把目光移向久候帐外的多尔济身上。
多尔济朝班第宫躬躬腰, 惭愧唤道,“五哥。”
班第出征前,曾嘱托他代为看照容温。结果这才十余日功夫, 就……
班第面容冷冽, 似侵染过这夜色的寒气,“族中出了何事?”
无缘无故, 容温跑到距花吐古拉镇相隔甚远的科尔沁边界来,绝对不是随性出行游玩那般简单。
“大军开拔后第三日,公主嫂嫂拿了一封信, 托我悄悄随军需供给一同传给五哥。结果……结果那封信, 隔了几日后, 出现在了端敏长公主寿宴上。端敏长公主当众念信……痛斥羞辱公主嫂嫂轻浮不成体统……”
多尔济难以启齿,说话吞吞吐吐。端敏长公主当着众人笑嗤容温那些难堪入耳的轻贱之词,他可不敢如实向班第转述。
班第气息一窒,眸中寒光大盛,冷声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完。”
多尔济根本不敢直视浑身冒煞气的班第,挑着重点说道,“……事后查出来,应是福晋买通了公主嫂嫂身边的大宫女桃知,得知公主嫂嫂给你写了信,遂出手拦截,并暗中把信递给了端敏长公主。”
多尔济这中途认祖归宗的庶子,虽面上是养在嫡母阿鲁特氏名下。实则,这草原上从上到下,除了几个兄弟及多罗郡王夫妻,无人瞧得起他的出身。
包括父亲鄂齐尔及嫡母阿鲁特氏。
他也懂事,所以从不唤嫡母阿鲁特氏额吉,只称其为福晋。
班第攥拳,咬牙挤出两字,“还有?”
“还有什么,我也……不甚清楚。”多尔济年纪虽年纪尚幼,也足够机敏,但毕竟是男子,女人间的摩擦龃龉,他哪能时时刻刻盯着。
再则,容温是个藏得住事的人,一句委屈都不肯往外露,他根本套不出任何话来。
连桃知被阿鲁特氏收买之事,还是此次临行前,他听闻容温把人送给了阿鲁特氏后,才幡然醒悟,转过弯来的。
“我见公主嫂嫂在族中过得很是不安生。便借着给四哥送贴补的名义,邀了公主嫂嫂一同前行。不曾想,竟在此处碰上了大军。”
多尔济口中的四哥,便是与脱里一胎双生的老四莫日根。
双生子在民间素来被视为不吉,若生在王公家,那便更是可惜。因这二子形貌相似,不论是为官为将,都极易混淆,惹出祸端。
所以,这二子自呱呱坠地起,这辈子便注定只能当个闲散富贵人。
可脱里不认这命。
上面的长兄、次兄相继离世后,脱里变成了实际上的嫡长子。到手变的郡王爵位,哪能轻易拱手让开。
脱里遂使了手段,逼得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莫日根出家做了喇嘛,远离凡尘,远离权利,远离花吐古拉镇。
这些年,莫日根一直没个固定的脱俗庙宇。在科尔沁草原边际漫无目的游走,餐风露宿,随性度日。
多罗郡王与鄂齐尔放心不下他,总担心他哪日横死野外族中也不知情。遂与他定下规矩,每隔三月,科尔沁会根据他传来的行踪,遣人探望送物。
脱里与莫日根这对双生子,是正儿八经长在鄂齐尔膝下的,鄂齐尔最为珍爱的儿子。
所以,以往,都是鄂齐尔亲自前去探望。
此次因鄂齐尔出征在外,莫日根传回族中的行踪消息被坐镇科尔沁的脱里接到了。
脱里自不可能亲自前去探望莫日根,便派了多尔济去。
班第轻而易举理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冷戾之中闪着几分意外,“莫日根近来在距此处三里之外的庙宇?”
多尔济道,“是。”
要不怎说碰巧。
大军分明先他们六七日出发,但因班第途中故布迷阵,扰乱大军行军速度,结果被后来的多尔济、容温一行给碰上了。
先前容温等在寺庙里听说不远处驻扎了科尔沁大军时,无人敢信。还是仔细打探过后,才敢派人往军中传消息的。
班第知晓了想知道的,往多尔济肩上派了一掌,并未出声责备他办事不利,只丢下一句,“去歇息吧,”便自顾往自己的帐篷走。
“五哥。”多尔济踌躇叫住他,“你可还好,军中之事我听说……”
乌恩其是个多嘴多舌的汉子,在去接容温与多尔济一行的路上,变没忍住,把今日今日军中所生动荡和盘托出了。
他瞧着没心没肺,实则是希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又与班第关系紧密的容温与多尔济能安慰班第几句。
他可是有些年头,未曾见过自家主子那般形容萧瑟,独自躲起来喝闷酒了。
班第没回头,随手抬臂朝后摆了摆。高大的身形融入无边夜色之中,衬得落拓又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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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温整个人别别扭扭的半蜷着,趴在行军的简陋矮几上闭目假寐,隐约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越是靠近,那道脚步越是刻意放轻,似是不想打扰‘熟睡’之中的她。
容温纤长的睫毛不经意颤了颤,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继续装睡。
班第从撩开帘布踏进帐篷起,目光便在容温身上。
她不经意的小动作,自然也没能逃过他的眼。
班第浓眉略挑,莫名想起了之前在苏木山时,她故意装睡那个夜晚。
灰眸里闪过极淡一丝笑意,轻悄冲刷掉了些许一连压了他多日的抑重。
大手拨开容温散在颊边的碎发,夹在耳后。粗糙指腹不经意擦过耳侧,带着几许难言温柔与微妙。
容温正被这痒酥酥的触感,蹭得有些心头发慌。
下巴忽然被这大手顺势抬起,一记滚烫深吻,毫无征兆落下。
一改方才的温存。
横冲直撞,霸道得甚至有几分蛮横,抢占了她所有呼吸,憋得她头脑发晕。
容温难捱的睁开眼,四目相接,直面了那双灰眸里的压抑、愤懑、孤寂,与野性|毕露的掠夺与凶狠|欲|望。
班第大手猛地掩住容温的眼,不让那双清亮的眸瞳望见自己隐匿的暗面难堪。
容温怔愣一瞬,念起从乌恩其处听来的那些话。并未挣扎,反而顺势扎进男人怀里。
两条胳膊绕过男人的劲腰,纤细的一双手,爬上男人宽厚的肩头,沿着硬实凸立的脊骨,缓缓按压。
顶天立地的男儿,亦是血肉之躯。
也会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