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嘎嘣脆的话让丁娘子羞得满面燥红,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地道。
但是那位穿着华贵相貌矜傲的姑娘一口气买了很多花草,还另给了许多赏钱,是一年到头都碰不见的大主顾。结果转到西北角的时候,看见了这棵开得正好的西府海棠,又听说是工部六品堂主事夫人早就定下来,立刻改变主意非要这棵花树。
丁娘子嘴皮儿都说破了,偏偏那位姑娘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把价钱从一倍抬到三倍。最后还许诺说,若是把这棵西府海棠转卖给她,还另有一笔数目不菲的佣金……
丁娘子那会心动不已,这会碰到了硬茬子就后悔得不行。
只得硬着头皮叉着手站在一边喃喃解释,“其实另外一棵也差不了多少,栽在院子里只要缓过劲儿来,下半年还能开一季。我也是没法子,那位听说是周侍郎府上的姑娘,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也惹不起……”
顾瑛听得一怔,正在想着京城里有几位周侍郎。就听远处一个年轻女子笑盈盈的开口,“丁娘子,快点儿把我要的东西包好,半个月后我要在这株西府海棠下举办花会呢!”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然是礼部侍郎家的周玉蓉。
顾瑛淡淡一瞥,“原来是周姑娘啊,没想到这么早就遇见你。只是不知道周姑娘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我看中了什么你也立马看中,真是叫人奇怪得紧?”
周玉蓉紧紧盯着顾瑛高鼓的肚子,往日没有见面还可以自欺欺人,现在亲眼见了,心口那份又羡又妒痛得简直没法言说。
面前之人一身绛红绣折枝海棠纹的宽襟褙子,漆黑长眉入鬓双眸清亮有神,一点儿没有平常孕妇的邋遢和萎靡。是了,这世上的妇人都是妻凭夫贵,如今她的丈夫已经是堂堂四品知府了,合该她扬眉吐气……
周玉蓉用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
“没想到顾夫人这个时节竟然有闲情逸致来逛花市,顾大人身上的伤只怕还没好利索吧?真是可怜见的,听说受了十几处刀伤,连心窝子都被匪徒扎了一刀,人差点没缓过来。幸亏端王殿下仁慈大度,不知砸了多少好药下去……”
顾瑛猛地转过头来耳边嗡嗡作响,对方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却都没有听懂。
一旁站着的寒露勃然变色,终于明白弟弟韩冬话语里吞吞吐吐的意思了——大人不是因为太忙了才没往家里捎信儿,而是因为深受重伤根本没有精力往家里捎信儿。
周玉蓉见顾瑛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立刻明白这妇人竟然不知道丈夫的确切消息,顾衡在河南府的一切竟然把家瞒着死紧。
她心中出奇愤怒,怀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笑道:“连这样的大事你丈夫都不肯跟你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当妻子的也太失职了。丈夫每日苦苦挣扎在阎王爷面前,你却有闲心到处闲逛……”
顾瑛想起了那一重一重的噩梦,想起哥哥身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水,脚底忽地就是一软。
韩露上前一步把人牢牢抱住,朝周玉蓉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人家夫妻间的事儿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个未婚姑娘家开口闭口丈夫丈夫的,也不嫌在外头丢人?你千万不要忘了,说上天落下地那可是人家的丈夫!”
说到最后特意把“人家的丈夫”格外加重语气。
论口舌之利,周玉蓉这个深闺长大的女子如何是寒露的对手。她被这几句厉可见骨的话语怼得是羞愤异常,一时间竟然忘记怎么回话了。
寒露在顾瑛的虎口上狠掐了一记,急急劝慰道:“……你忘记大人在信里怎么说了,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他就是受了再重的伤如今也好了,之所以不提前告诉你,就是为了怕你忧心太过。”
她抬头望了一眼周玉蓉,满脸掩饰不住的嫌弃,“这个姓周的女人心肠坏的很,你千万不要上当。多半是指望你怎么着了,她好正大光明的占顾夫人的位子,真是马不知脸长做白日梦呢!”
韩露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个选花的客人都惊诧至极地望了过来,特别是把周玉蓉打量了又打量。
周玉蓉即便以前有过这样隐密的心思,这会儿也不再这样的指望了。这顾瑛是乡下来的,她身边的人同样虎得很,当着人面就敢说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混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她再也丢不下这个脸,一甩袖子转身匆匆离去。丁娘子在后头一见急了,追着撵上去喊道:“周小姐,这棵西府海棠你还要不要——”
顾瑛见人走远了,这才紧攥住寒露的手,白着一张脸小声道:“叫钱小虎快点把马车赶过来,我的肚子疼得紧,只怕是……要提前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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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二章 生产
家里一应物事都准备的齐齐全全的, 顾瑛一进门就被急送进了东厢的产房。
所有人都有序忙碌起来, 大盆大盆的热水被灶上婆子接连不断地送进东厢房。但是家里主事的男主人不在,寒露这个大丫头又是个没嫁过人的, 渐渐望去竟然忙得有些没有章法。
钱小虎出去一趟后转眼又抹着汗水进了门,把另一个大丫头小满扯在一边急得不行。
“怎么办,吕大夫今日没在回春堂。他铺子里的伙计说,宫里的贵妃娘娘到行宫去小住, 说他脉息看得好, 这段时日隔三岔五就把人召过去请回平安脉。吕大夫留下话说至多明天后天就会回来, 他恐怕也没料到咱家夫人会早产……”
小满已经急得跳脚, 低吼道:“夫人这会儿就要生了,看情形还很有几分凶险。那两个积年的稳婆都不敢打包票,吕大夫明天后天回来顶什么屁用?”
一向斯文有礼的丫头忽然爆出粗口,让钱小虎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情却更沉了下去, 夫人……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儿只怕很有些凶险,今次这道坎却不知过不过得去。
妇人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稳婆再有经验也不是把控全局的大夫。若是真的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例如昏厥大血漏,还是需要有经验的大夫在一边坐阵开方子抓药。
在屋子里昏昏沉沉的顾瑛听到外面的繁乱,侧过头咬牙道:“去把我屋子里的金针拿过来,我先给自己扎上几针。让钱小虎另外去请一位大夫过来,若是有什么万一就请那位大夫看着办……”
寒露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止不住心酸,不由低声骂道:“这个什么周贵妃也真是吃饱了撑的, 宫里有那么多有名的太医, 非要跟咱们抢一个民间的大夫。还有吕大夫也是, 明知道你只在他手里看诊,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顾瑛靠着枕头无奈一笑,“算下来我的产期还有十来天呢,谁知道这小家伙会提前出来,吕大夫……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寒露心头忽地咯登一下。
今天早上才和周家的姑娘在丰台花市为一株西府海棠产生了口角,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吕大夫就被周贵妃叫去了行宫?与周玉蓉在丰台碰面起争执,那女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不是周玉蓉嘴巴太快,说出大人在河南府曾经深受重伤性命濒危,夫人也不会在毫无预防之下受刺激提前生产,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个念头在寒露的心中忽闪而过,很快就生了根。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她向来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人,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杂事的时候。
稳婆们进进出出,小声的嘱咐产妇该怎么吸气该怎么呼气。喝下一碗红糖醪糟蛋的顾瑛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手上的青筋一股一股地崩了出来,从齿缝里也不由自主地露了几道□□。
若不是实在痛得受不了,顾瑛根本就不会哼出声来。
寒露当机立断的站起身,出门唤过钱师傅吩咐道:“赶紧到西郊别庄上求见端王妃,请她出面请一位年历深些的御医过来……”
京城有名的大夫不是没有,但顾瑛一直在回春堂吕大夫手里看诊,这会儿心急火燎的现成出去请人,只怕很多爱惜名声的大夫都不会痛快答应接手。
钱师傅知道事情轻重,二话不说地就从书房里取了顾衡的名帖,把马拉出来飞骑而去。
这两年他和儿子钱小虎已经把顾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顾衡和顾瑛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就是寒露不发话,他也准备到端王府去磕头去求人,想来……那位李侧妃娘娘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正准备歇息的俞王妃听到信后一轱辘就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换出门的衣服。
贴身服侍的郑嬷嬷连忙过来劝阻,“……我过去一趟就成了,你身子不好赶紧回去歇着。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小世子明天早上起来看不到你肯定会哭闹的。”
俞王妃把夹绸披风披在身上,闻言摇头道:“王爷临出门时是嘱咐了又嘱咐,就是让我好好看护顾瑛,那边毕竟没有个正经长辈。她若是有什么事,只怕王爷第一个要找我算账。且……那姑娘我看着格外顺眼,和外面的那些狐媚子不一样,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一个时辰后俞王妃急匆匆地赶到了巾帽胡同,一见眼前情形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屋里屋外泛着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腥气,到处静悄悄的,连厢房里的产妇都不怎么发出声响。数个铜盆歪歪扭扭地搁在地上,每个围观之人的脸色都是惶急灰败和无尽沮丧。
这种凶险与当日自己生产是何等相象,俞王妃僵着身子直直站在院子当中,片刻后醒过神来大声呵斥,“人呢,都给我躲哪儿去了?该干什么赶紧给我出去干什么,都围在外头顶什么用?”
一个稳婆正巧出来拿东西,郑嬷嬷忙把她喊了过来问里面的情形。
那稳婆惯在高门大户行走,也算有几分眼色。见状连忙跪在地上细细回禀,“已经生了整整三个时辰了,宫口也开了五指,可那胎儿的位置不正,手脚生生卡着就是不下来,我们想了半天法子也不顶用。再这样下去的话,不但大人没了力气保不住,孩子也要活活憋死在里头……”
俞王妃心底一惊,这景象比自己想的还要差。没有当娘前,每个女人都过得潇洒无比无牵无挂。但是当了娘之后,那个小东西就是眼中宝心上肉,一眼看不到就扯着肝肠。
那年在潭柘寺上香时,若不是因缘聚会地遇到张老太□□孙俩伸手搭救,自己坟上的野草都可能长得老高了。
俞王妃不顾产房的腥气掀帘而入,紧紧抓住顾瑛的手劈头道:“如今你也是要当娘的人,千万要振作起来。想想这个孩子要是没了娘,这辈子都是个可怜人,多想想他……”
感同身受的俞王妃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我已经派人去请御医正亲自过来,还带了一根百年老人参,已经叫丫头们拿下去熬汤了。你尽管把力气使在自个身上,万事有我在……”
孩子紧紧卡在宫口上,半睁着眼的顾瑛虽然认出了来人,但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攥着俞王妃稍显冰凉的手忽然就小声地哭了出来,“我想要哥哥,我想要祖母……”
毕竟才刚刚成亲头一年,身边又没有一个至亲的人,心性再刚强再自立也忍不住脆弱。
俞王妃忽然忍不住一阵心酸,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就连生孩子的时候都没有一个血亲在身边,说起来其境遇比当日的自己还要可怜。
外头一片花红柳绿,屋子里却一片凄惶无助。
心肠早就修炼得跟铁石一般坚硬的俞王妃也不知触动到哪里,不顾脏污把人半抱在怀里认真道:“莫怕,有我在。我是受过皇上御口册封的亲王妃,那些小妖小鬼不敢过来纠缠你。我就守在你旁边,你攒足气力再好好的试一回,这回一定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人急起来就会说些连自己都不理解的胡言乱语,偏偏顾瑛不知听进了哪一句,手上忽然就有了一把力气。稳婆见状大喜,连忙扑过来推着她的肚子道:“夫人快些用力,已经见到孩子的头发了。”
屋子里又重新忙乱起来,使力的、加油的、抹汗的,个个都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帮忙。顾瑛再次鼓足力气,恍惚间只感到下腹处有什么东西一滑,然后感觉身子一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虚幻的空中,丫头们惊慌失措地乱叫,小婴儿细弱稚嫩的哭声,稳婆们有条不紊的指挥,通通离她远去……
在这个节点上,御医正黄大人终于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见了俞王妃后根本就顾不得请安。亲自给顾瑛扎针灌参汤,等下面的血注稍稍止住后才坐下喝了口热茶,定下神来细细开方子。
果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医,黄太医看了几眼,又细细诊了半天脉相后道:“产妇早产了半个月,多半受了什么刺激引起胎儿在腹中躁动。这种胎位不正极为凶险,家里侍候的人怎么如此大意?”
俞王妃根本不知道顾瑛受了什么刺激,但清楚知道这位老太医的脾气,忙好生好气的解释,“我这个妹子一直将息得很好,家里人也服侍得极精心。今天早上忽然就发动了,连催生衣催生盆都还没来得及送,听说消息后把我都吓了一大跳……”
黄太医做到了御医正的位置,为人处事自然是成了精的。屋子里的产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让俞王妃如此亲厚,自然也是非富则贵之家的女眷。
再看这套宅子气派宽广,一水黑漆家俱明显是苏杭一带的工艺,一看就是殷实人家才有的。黄太医耳朵灵敏,早就听见外面的仆役在兴奋的叫唤,快些给大人……洛阳知府顾……送信……
他心中不免一动。
若论这一个月以来风头最劲的官员是谁,那除了工部虞衡司堂主事顾衡莫属。跟着端王出去查个案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整个河南府掀个底儿掉。然后闪电般地把洛阳原知府毛云峰赶下台,自己堂而皇之的成了新任洛阳知府。
最关键的是,皇帝默许了端王和顾衡所做的一切。
有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就有多少人在背后羡慕的两眼泛红,还有更多人在家里后悔的撞墙——当初出京时,端王殿下怎么没有点自己陪侍一路?
许多人都在私下里传说,顾衡如今是端王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如今看来这个消息不假,顾夫人生产时端王妃竟然在身边亲自守着……
黄太医面上丝毫不显,笑着点头道:“也幸得这位夫人底子厚,不然这一关恐怕熬不过来。还稍有些血漏之症,我先开几服药,等人醒了立刻灌下去,千万不能马虎!慢慢将养,等满月之后这人应该能够缓过来。”
寒露知机,连忙恭恭敬敬地把太医请到一边书房。
拿到方子后又奉上厚厚的谢银,转身又吩咐钱师傅把人好好地送回家去。然后站在院子里双手合十感谢老天爷,今日多亏了俞王妃和这位老大人及时赶来,要不然夫人能不能得救还是两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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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本性都有两面……俞王妃对李侧妃恶,不见得对顾瑛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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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三章 女儿
街面上巡夜的差役敲响了四更鼓,俞王妃心满意足地抱着大红襁褓里的新生儿, 越看越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