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 第43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爽文 平步青云 古代言情

  莱州籍的考生甚众,青衣随从派出去的人手段精妙,出去不过两刻钟就把顾家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跪在帘子前一五一十地地回禀自己知道的情况,“……顾衡就这样被过继出去,衙门里备了案出了文贴。大概不想十年寒窗荒废,今早才由家仆陪着赶到济南府应考。如今客栈里的大厨房里正在帮他熬着汤药,看来身子骨还没有恢复利索。”

  佩戴吉庆墨玉牌的人却越发感到亲切。

  呵呵笑了一声,喃喃道:“那年我在敬王府也误喝了一回毒药,躺在床上整整三天下不了地。结果我那位好弟弟不痛不痒地推出一位管事抵帐,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让我连个冤都没处喊去,跟这个顾衡今日的处境何其相像……”

  青衣随从自小是在他身边服侍的,闻言跪在地上低声劝道:“当今圣人性子一贯软和,又宠幸毓秀宫周娘娘,对周娘娘所生的敬王自然另眼相看。主子贵为端王,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就不要跟那些宵小之辈计较太多。”

  端王看了他半会儿,忽地摇头苦笑道:“嫡长子,我宁愿不做这个嫡长子。再则,不是我愿不愿意跟他们计较,现如今的境地是我不计较就只有死。像这个莱州顾秀才一样,在那个家里侥幸躲过一回,只怕躲不过虎视眈眈的第二回 ,只有什么都不要逃得远远的。”

  青衣随从见状不免心酸。

  他名叫魏大智,原是名不见经传的宫中小内侍。十几年前被内府管事挑过来服侍端王,谁都羡慕他一跟头跌进了云尖上,要知道端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长子。

  谁知到了钟萃宫,才知道这个所谓的皇长子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儿。

  宫中但凡有一点脸面的管事,都敢怠慢钟萃宫。不说平日的冰炭棉绸这些供奉常常缺斤少两,就是皇帝逢年过节亲自赏下来的金玉之物,也时时有缺损。

  端王虽是皇后所出,但据说这位皇后性格暴躁不知变通,很早的时候就以“厌胜”的罪名赐死冷宫。皇帝没有再立后,此后十几年里一直独宠毓秀宫的周贵妃。

  这位周娘娘出自书香门第,为人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连带着她所生的敬王在皇帝面前也极为得脸。

  最最要紧的是,自家王爷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只能领一星半点的闲差,在朝堂可谓是毫无建树。而敬王只比王爷小两岁,已经两次代表皇帝巡狩江南,朝廷为其请立太子的呼声从其成年起就此起彼伏。

  自家王爷知道争不过人家,早就歇了争储的心。

  奈何这世上有些事不由自己说了算,有些人如同猛虎戏鼠就是喜欢步步紧逼。当然不乏有人在其中兴风作浪,好为自己谋取利益。所以比起莱州顾衡的处境,自家王爷才算是岌岌可危。

  魏大智上前一步,弓着身子倒了杯颜色澄碧的青梅酒,细声劝道:“王爷如今已经开府建衙,总能寻摸到几个得用的人才。其实圣人给您安排巡守各地贡院的差事,也不见得全是坏事。朝堂上那些声名赫赫的阁老,哪一个不是从这些贡院考出去的?只要耐下性子,总归能成就大事。”

  端王从酒杯上面轻轻瞟了他一眼,轻斥道:“你也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老人儿,怎么说话如此轻狂?成就大事,我能成就什么大事?”

  魏大智如同冰雪浇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知道自己又犯了饶舌的老毛病。

  领他进门的师傅说过,奴才要当主子肚子里的虫。主子想要什么,当奴才的就要把这样东西提前放在主子面前。但当奴才的要像锯嘴的葫芦一样嘴巴严实,多听多看就是不能多说。从宫里出来得久,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了 ,脑袋上就差一个把门的家伙。

  待魏大智老老实实地跪了一刻钟,端王方出声把人叫了起来,“休要卖弄你那点小聪明,有些话我说得你却说不得。若是不能把自己管住,在宫里还是什么地方突然说秃噜了嘴,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怎么写!”

  魏大智知道主子这是在提点自己小心做人,想起三皇子敬王的睚眦必报,心肝也不由地颤了一下。

  在朝臣们的眼中,敬王为人豪爽仗义率性天真,是个值得投靠的好主子。却不认真想想,从小在波涛诡谲的皇宫长大,母亲是宠冠六宫的周娘娘,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真把率性天真当做真性情?

  早些年宫里私底下有个传说。

  说周贵妃当姑娘的时候就被皇帝看上了,但当时太后刚刚去世,举国正值国丧,一年之内禁婚嫁禁酒宴。但人可以等,人的肚子不可以等。所以周贵妃进了毓秀宫不足半年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时常惹得其余不得宠的嫔妃在背后窃窃私语。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知道羞耻,敬王不知从哪里得知自己身世上的这一点瑕疵,这股邪火憋得他在人背后越发暴戾。

  有一回,两个茶水房的小杂役边做活边闲聊,突然说起了早产、不懂廉耻之类的话语,不知怎么忽然间就触动了敬王那根敏感的神经。半大少年随手举起火炉边的铁叉,眨眼间就把两个小杂役抽得面目全非。

  有一个当场就死了,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又惊又怕,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

  宫里的管事太监后来细细调查,却原来是不知哪里来的一只白猫赖在了茶水房不走,这些杂役本来年纪就小,闲来无事时就把这只猫当成了猫祖宗伺弄。

  谁知道这个猫祖宗是个母的,隔三差五地怀孕产子,眼看一间小小的猫房根本就关不住了,这才商量着要给猫儿重新挪个窝。

  猫跟人不一样,这种畜牲的孕期本来就极短,等不了多久就会生一窝。其中一个小杂役就顽笑一般说了个“早产”二字,没想到就引来了杀身之祸。

  魏大智吞了口唾沫,想起隔着门缝看到的一团看不清模样的模糊血肉,猛地打了个冷噤。

  到底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人,端王也不想把话说的太过,就浅啜一口杯中青梅酒,“这些读书人如今只不过是秀才出身,读了几年书就以为论天下。人前人后弄些心眼子,心里头明明急得不行,非要先摆些假模式。这一众人里,我看唯有顾、冉两个秀才品性尚堪一用。”

  饶是魏大智才受了罚,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主子的话虽然刻薄,但却是一针见血。

  就压着声音陪笑道:“那顾衡年纪虽轻,但自踏进这家客栈以来,说话做事都颇有章法。不过区区八十两银子,就将他哥哥这些所谓的知交全部拉拢过来,可见是个胸有城府的。这人若是心性端正,倒可以收为智囊。”

  端王点点头,面色也转好。

  这一路上暗中所查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数十,哪晓得竟是良莠不齐,没有一个入得了眼。谁知走到小小的济南府来,倒是碰到了几个有才干的人。

  魏大智知道这是允许自己往下说的意思,就大着胆子继续道:“那个姓冉的秀才为人要厚道稳重些,不管是顾徔还是顾衡,他的评述都还算中肯。这个人日后若是得中,可以做得一方守牧。”

  端王眼有赞许,“看来把你送到内书房读了几年书,还是学到了一点东西,这两个人给我的印象也差不离。等此间结果出来后,着济南府布政史将顾、冉二人的考卷单独抽出来,快马送到我的府第上。”

  魏大智忙躬身细细记下,他敏感地发现主子将顾衡排在冉秀才的前面。这说明在潜意识当中,主子其实更想看重的是顾衡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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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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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应考

  

  济南府, 和丰楼。

  顾衡将青花瓷碗里最后一点焦香的黑糊喝完, 心满意足地笑道:“这是我妹子亲自碾的黑芝麻, 炒香了放在细麻口袋里,说是看书看累了就拿来补脑子。整整一个月的份儿, 可惜让我半个月就喝完了。”

  顾瑛知道他要按原计划应考后,生怕他身子虚,行李里塞了不少好东西。像暖胃的糕饼,里面掺了切成小丁的红枣粒。解饿的糊糊用油纸装成一小包一小包的, 里面是芝麻粉核桃粉,最是垫肚子。

  钱师傅这一路不知听他显摆多少回了,耳朵都差点起茧子了。他虽是个大男人, 但出门在外手脚自然锻炼得利索。将用过的碗筷摆在门口,自然有勤快的店小二过来收拾。

  顾衡拿着一张棉帕慢慢擦拭手指,这才有闲心问到刚才的事情, “那几个莱州秀才在雅间里吃了半个时辰的饭, 竟然没有察觉隔壁有几个大活人?”

  钱师傅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我在武事上浸淫了几十年, 数丈之内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我的耳目。我察觉有两个人的呼吸绵长, 功力只怕不在我之下,就不敢十分靠近。他们在那个房间里又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我远远地瞄了一眼,应该是一主一仆外带两个保镖。”

  他想了一下, 又补充道:“那两个保镖都是寻常人的打扮, 但是双眼有精光, 下三路的功夫尤其稳。我怕他们看出破绽, 就没敢多瞧。”

  有这种功力的人却委身为奴,可以想见这个所谓的“主子”非富即贵。

  顾衡微微一怔,想了半会儿却不得要领,索性全部抛在脑后。

  “这些人行事如此鬼祟,多半不是什么好路数,不过看着模样好像也不是冲我来的。出门时祖母嘱咐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的名声如今在莱州勉强洗白一点,实在不适合去干这种掐尖儿逞强的事!”

  钱师傅也是家逢巨变才寄身顾家,早已锻炼得万事皆休,主家既然吩咐不要多管闲事,他自然也不会多事。两个人各自梳洗过后,因为早已累极寻到床铺倒头就睡,片刻后鼾声立起。

  第二天早上,冉秀才的小厮果然送来了一本厚厚的手写书册。

  顾衡接过细看,见上头全是蝇头大小的工整小字。或是读到某篇文章的感悟,或是摘抄的注疏精略。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冉秀才是一个读书读得极为扎实的人。

  说句不夸张的话,此时的顾衡闭着眼睛就可以写出十数篇字字珠玑的锦绣文章。所以这本读书心得,对于他来说完全无用。

  但是这份好意却不能不领,他笑了一回,就吩咐钱师傅到隔壁糕饼店里定了几份点心,一并送到冉、高、涂秀才的房中。

  想来这份主动让大家的好感剧增,到了晚间吃饭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敲顾衡的房门,热情邀请他到前头的雅间去用饭。伙食钱是三日结算一回,掌柜的把账算出来后大家平分,谁也不用占别人的便宜。

  顾衡想了一下,无可无不可就答应了。

  几个秀才因为是同乡,又是相互联保之人,自然比旁人要亲热许多。顾衡在饭桌上秉承多看多听少说话的古训,还是学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譬如贡院的建筑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所以特别注重防火,考生带进去的油灯绝对不能注满灯油。九天七夜的考程当中,一定要把握好作息的时间。一边要节约灯油,另一边也要尽快完成答卷。

  贡院里虽然提供热水,但往往分量不足。

  这时候就要带些易于下咽的食物,最好是松软些的糕点。这些糕点也是有名堂的,为防夹带只能做成小儿拳头大小。即便是这样,进考场时遇着不通情理的士兵,同样会将这些糕点糟蹋得一塌糊涂。

  贡院的号舍相当狭小,有些运气不好的就会直接挨着茅厕。这时候就可以将带的油纸悬挂在号舍的门栏上。不但可以遮风避雨,还可以遮挡周围的怪味儿。

  要是方便的话,不妨多带几张油纸。有些号舍潮湿阴暗,还可以把油纸垫在被褥下面去些湿气。

  顾衡听得津津有味,他自忖满腹经纶,但是从来没有正式经历过科考的艰辛,这是他身份上的硬伤。就好比一把钢刀,却没有经过最后的开刃一般,用起来总有些不顺手。

  在那场大梦当中,他虽然因缘际会成为王府的长史,但因为是杂途出身,一直被那些正经的两榜进士看不起。后来也是费了相当大的精力,才把那些自视甚高的人收服。

  这辈子他再不会上同样的当,再不会走同样的弯路。

  高秀才和涂秀才见顾衡听得两眼放光,一时间好笑不已。觉得这真是个小毛孩儿,多半是过来走走过场长长见识的。

  顾衡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出头,又是第一次应考,在这些人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所以都对他毫不设防,还颇有些卖弄地将自己的一些实战经验告知。虽然有些并无甚大用处,但顾衡还是郑重道谢。

  就这样几个人在客栈里相处颇为愉快,有时候你送我几块点心,有时候我回赠你一篮青枣。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这样你来我往的,顾衡在这些人当中的印象也变得越来越好。

  八月十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有考生排着队陆续进考场。

  因为是联名俱保,必须要名册上的五个人同时进场,所以顾衡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顾徔。两个现任堂兄弟极为礼貌地打招呼,甚至有些客套太过。最起码在周围人的眼中,看不出他们之间存在丝毫芥蒂。

  话还没多说上几句,一派闲适的顾徔就敏感地察觉了与往日有些不同。

  最为心高气傲的涂秀才笑眯眯地拍着顾衡的肩膀热情道:“小老弟,这九天七夜可有的熬。进去后先不忙急着写卷子,要紧的是把带进去的家伙事儿布置好。要不然等天一黑,晚上歇息时可要受大罪了。”

  冉秀才一贯的厚道,也站在一边细细叮嘱。

  “从成药铺买的那些提神醒脑的丸剂莫要一下子用多,当心气味太过浓重引来巡检官的呵斥。杂役每天下午酉时会过来收拾便桶,这东西用完后要记得盖盖子,要不然那个味道会把自己熏晕的。”

  顾衡面目谦和地一一称谢,倒让顾徔这个正牌兄长手脚无措地愣在当场。

  按照规定,应考时不能夹带有字之片纸进场。考箱考篮考袋被当值的士兵一一搜查,就连长衫的褴边都被小刀隔开细看。

  顾衡的这几套衣裳是顾瑛亲手所做,故意都只缝了一条细而又细的褴边,根本就不能夹带什么东西,所以很顺利地就通过了检查。

  这处贡院是前任布政使在二十年前亲自督建,所以看起来还有五成新,并没有想象当中的破烂不堪。

  顾衡将薄薄的被褥铺好,当然记得把油纸提前垫在下面。前面的这块板子晚上充当床板,白天翻过来就是写字的案板。虽然狭小~逼仄,但比自己预想的已经好上太多。

  看看天色还早,顾衡就坐在号舍里左右观望。所幸这里离茅厕不远不近,虽然看得到但是气味并不怎么浓烈。可是想见今晚住在旁边的那位仁兄,必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名册上联保的五个人一进场就被打乱了顺序,这时候不知道被分到哪个旮旯地。济南府的这所贡院据称有号舍八百零五十间,顾衡周围俱是不认识的人,想送个笑脸出去都没人有空暇欣赏。

  略略一耽误就到了中午,两人一组的杂役们由身着锁子甲的士兵看护,顺着甲乙丙丁的顺序开始分发热汤。

  说是热汤不如说是混了一点油沫子的热开水,浅浅的浮着几粒葱花,叫人看了就没甚胃口。顾衡毫不介意的舀了一大碗,和着两个椒盐炊饼吃了个半饱。

  子时开始只听铜锣一声敲响,由身着蓝袍的掌试卷官们分发考卷。这些人也是两两一组,左右也各跟着一个面目冷肃的士兵。这是国之抡才大典,根本就不容人小觑。

  合衣小睡片刻后的顾衡睁开眼时见天色尚好,抬眼望见对门号舍里的人早已开始奋笔疾书。心想总共九天七夜呢,这些人着什么急?

  本朝开国之初,曾将总共九天的乡试分成三场来考。但因徇私舞弊的人太多且防不胜防,太~祖一怒之下就规定三场合并成一场,大比进行时派重兵把守,考生的吃喝拉撒都在号舍里进行。这样虽然最大限度防范了作弊,但同时也让考生苦不堪言。

  不过考卷还是按照惯例分为三部分。

  头场是《四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每道答案规定在二百字以上,这一场主要是考考生对四书五经以及各家注疏的基本掌握情况。

  第二场的内容是论一道,书写诏、诰、表,这一场主要检验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条件。第三场则考经、史、时务、策五道,这场才是重中之重 ,可视为考生对安~邦定国的个人见解。

  考生答卷有几条规则:一考卷一律必须用墨书写,谓之墨卷。二,卷首先写考生姓名、年龄、籍贯及三代名讳,以及考生在校所习本经。

  顾衡顿了一下,才在卷首处籍贯处细细写下山东省济南府莱州县,父顾朝中,母顾丁氏。祖父顾元泰,祖母顾张氏……

  这一世的一切终于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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