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邢慕铮道:“我来与谢知州议事,你来作甚?”她是怎么从侯府出来的?
钱娇娘道:“我闲来无事,溜个弯。”
邢慕铮眯了眼,“溜弯溜到衙门,跑去敲惊堂鼓?”
“我瞧着那鼓风吹雨淋的,这么久也没用了,就想试试它还敲不敲得响。”
“敲响了你还不走?”
钱娇娘无辜道:“外边的衙役大哥不让走,他说我既敲了鼓,就非得告个状。”
“因此你就把我给告了?”邢慕铮恍然大悟状。
钱娇娘干笑道:“侯爷您这是说哪的话?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您这太岁头上动土啊,我又不是不想要命了。我只想叫谢知州劝劝您。”
谢章听二人暗藏玄机的你来我往,一时竟不知此妇人跟定西侯爷究竟是种渊源,突地听她将矛头指向自己,立即挺了胸,好似听明白了的模样。
钱娇娘这回不等邢慕铮,她径直对谢章道:“谢大人,我原有圣旨与定西侯和离,可侯爷迟迟不给和离书,我一小老百姓也就罢了,只是若是让圣上得知侯爷这般拖延圣旨,您说这怎么了得是不?”
“圣旨……和离?”谢章诧异,这民妇……原是侯府夫人?
“可不是么,宫里来的公公,一字一响传的口谕,这还能有假?可侯爷念旧情,”钱娇娘将旧情二字咬得极重,“迟迟不肯写和离书。我这心儿焦急得就跟火烧似的,我这条贱命不算甚,但叫定西侯爷担一个藐视圣旨的罪名,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谢大人?”
钱娇娘真挚转向谢章,谢章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一个“是”字了。
“这……”谢章状似抚须,眼珠子不停往邢慕铮身上瞄。
还这什么这!她的话还说得不清楚么?邢慕铮抗旨不遵!赶紧把他拿下,问话!钱娇娘恨铁不成钢,区区一个侯爷,他有什么好怕的,大能大过圣旨去?
邢慕铮冷笑,“你原是来告这个状。” 这妇人真真能耐,居然跑到衙门来擂大鼓伸冤来了,她这是要搞得人尽皆知!
“您这话说的,我方才说了,是想叫谢大人劝劝您!”
“他不敢劝。”
“谢大人是玉州的父母官,是天子的忠臣好官,他怎地不敢劝?”钱娇娘直直看向堂上。听这话你还能忍么?你是拿天子银子的官,又不靠侯府养活!
邢慕铮好心为她解惑,“因这玉州城是我的封地,他,是玉州的官。”
“封地?”钱娇娘紧皱了眉头,她只知道邢慕铮是侯爷,是个什么大官,但封地又是个什么东西?清雅先前好似说了一嘴……
“定西侯爷是本朝以来,第一位受圣上赏赐封地的异姓侯爵。”谢章急着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咱们整个玉州只需向侯爷禀事,不需上报朝廷。”这么说她该懂了罢?侯爷一张嘴,就可以罢免了他!她这侯府夫人,连这也不知道么!
“啊?”那不就是土皇帝么!钱娇娘傻了眼。她只道他官大,不想他真在玉州一手遮天!过了片刻,钱娇娘又试探问:“那丰州……”丰州是邻州,这总脱了邢慕铮的魔掌了罢?
“丰州也不管,”邢慕铮冷着脸站起来,“我侯府家务事,衙门能管得着么?”
钱娇娘转头痛心疾首,“侯爷,你如此执迷不悟怎生是好!谢大人,您就快劝劝侯爷罢,您劝不了,您与我说说谁能劝,我去找他!”
“这……”
这知州大人莫不是个傻的,就这这这的,往时能审得了案么!
邢慕铮道:“咱们侯府是天家御赐,虽我卸了大将军之职,但还是超品侯爵,我见亲王不必下跪,当朝宰相须礼让三分,你说,谁能劝我?”
“皇帝……”钱娇娘脱口而出。
邢慕铮难得微笑,“对,你只能告御状。”
第五十七章
滚他丫的罢!要她去向污蔑她不忠下堂的皇帝老子告邢慕铮?她倒是想两人一齐告,谁理她去!
如此一想,就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钱娇娘忽觉自己可笑,她的笑容却愈发地大,“侯爷您说什么哪,我怎会告甚御状,罢了罢了,我看您这会儿是谁劝也不管用了,便等您打听明白了,我就厚着脸皮再在侯府吃上一阵!”
说罢,钱娇娘便朝邢慕铮与谢章各行一礼,施施然走了。邢慕铮目光一沉大步追了上去。谢章下了堂来,与猫着身子的师爷面面相觑。
钱娇娘出了衙门,还有些无事忙缩在墙角,见她出来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她有什么冤屈,钱娇娘充耳不闻,径直朝前。后一群人见定西侯黑了脸出来,全部一骨脑作鸟兽散,几个大胆的不肯离得太远,悄悄儿躲在暗处偷瞄。
钱娇娘稍稍偏头,知道邢慕铮在后边,她没理会,只顾往前去,邢慕铮沉脸走到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讲。钱娇娘走快,他也走快,钱娇娘走慢,他也走慢。钱娇娘爽性停下脚步,他也停下。钱娇娘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邢慕铮也迈了步子继续走。
二人说起来成婚已然多年,这样肩并肩走着,还是头一回。邢慕铮偏头看向钱娇娘,钱娇娘目不斜视。他轻叹一声,怒气不再。
钱娇娘熟门熟路找人少的小巷子走,一路仍遇上了许多人。好些个认出邢慕铮来,个个恭敬让道,反过背与街坊们窃窃私语。
二人都跟没事人一样,一路默默地走到了定西侯府门前。门口的两个小狮子张着大嘴,好似在嘲笑她似的。守门的小厮们正在门角玩笑,瞧了一眼到了面前的两人,都吓了一跳,“侯爷,夫、夫人?”小厮们看清娇娘,脸色顿变,夫人是啥时候出了府?还跟侯爷在一块儿?侯爷早晨分明是单独出府的呀!
钱娇娘哼了一哼,径直上了台阶,一小奴连忙为她推开正门,邢慕铮瞧着钱娇娘进了府,才冷声问道:“夫人如何出的府?”
小厮吓得急急忙跪地,“爷,小的们真不知啊!”
“去查明夫人从哪个门出去的,把人给我带来。”
钱娇娘面无表情地回了院子,清雅迎上来,“你跑哪儿去了,一上午不见人影!”
“别提了!”钱娇娘气极走进屋子,拿起抱枕就往床上使劲砸,嘴里骂邢慕铮王八蛋。清雅等她发了疯,倒了一杯冷茶水给她,钱娇娘咕噜咕噜地喝了,又自己倒了一杯,再喝了个干净,才将出去的事儿说了。清雅听完,不可置信地捧腹大笑,“你跑去衙门告侯爷?哎哟,我的乖乖,这不是摆明了去顺天府告圣人么?”
“我这乡下人怎地知道封地是个什么玩意儿!”又没人告诉她!
“你呀,”清雅轻点她脑门,“你可听仔细了,封地就是天家把这片地全都赐给侯爷了,什么都是他作主,百姓上缴的金银粮食不到国库,而是到侯府来的,玉州城里的大小官员,都能由侯爷一句话罢免了。你说说,知州能帮你作主么,他一开口,乌纱帽就不保了!”
钱娇娘重重放下杯子,坐在那儿生闷气。
清雅见状,过去替她扇风消火。过了一会儿,她推推她,“你是怎么了,叫你与侯爷和离是天子口谕,即便是侯爷也奈何不得。你只需静待些时日,他自会放了你,你又何必这么冲动?平日里你也没这么沉不住气。”
钱娇娘道:“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这地方真叫我恶心。”
邢慕铮隔着屏风清清楚楚听明白了钱娇娘的话。那般嫌恶,那般冷情。
邢慕铮默默地退了出去,他大跨步离开了院子,走了一段又蓦然停下,拳头重重捶向围墙。
一小厮自半月门钻出来,跑到邢慕铮面前道:“爷,放夫人出去的人找着了,是小南门的老张头!”
邢慕铮回了外书房,老张头已在瑟瑟发抖地跪在了内厅。见了邢慕铮来了不住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邢慕铮问:“你为何罔顾我的命令,私放夫人出府?”
老张头大声叫冤,“爷,冤枉啊!奴才真不知娇娘、夫人,夫人是娇、夫人是夫人,夫人她,一直与我说她是府里头的绣娘,她还有一个娃儿……”等会儿,那以往每日早晨都往小南门出去上学的叫他张爷爷叫得响亮的丑儿,那不就是少爷?!
“你瞧你那老眼是不是生着配相的,那就是夫人,娃儿就是咱们少爷!”丁张骂道。
“哎呀,奴才着实不知啊!夫人她,夫人她自个儿说是绣娘的呀!”
这老张头原与丁张有些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且老张头本就是个实在人,丁张偷瞄邢慕铮的脸色,想帮他说两句好话,只是邢慕铮面无表情,一点心思也看不出来,丁张小心翼翼道:“爷,这事儿也巧,上回夫人叫齐了下人,偏生老张头请假回家去了,故而不曾见过。”
邢慕铮不说话。老张头心惊胆颤地跪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回去,下回注意些,夫人若要一人出去,马上遣人来报。”
老张头连连应喏,生怕邢慕铮改了主意,忙不迭退了出去。
丁张问:“爷,便不罚这老张头了?”
邢慕铮甩袖而起,“罚谁去。”府里的奴才连主母也不认识,该罚的不正是他这轻视妻子的丈夫么?
第五十八章
隔日晌午,玉州城里兴隆客栈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小二提着大茶壶穿梭其中,扯着嗓门报着一溜的菜名。一昨日傍晚来的打尖客打着呵欠自楼上下来,见下面酒馆挤了许多人,不免诧异,拉了小二问道:“伙计,今日店里有何喜事,怎地忒多客人?”
店小二道:“客官您有所不知,哪里有甚喜事,昨儿城里出了一桩新鲜事,大伙儿都来听说书先生说个趣儿!”
原来这兴隆客栈里的说书先生最是消息灵通的,但凡玉州有大事小事,他总能第一个知晓,人送外号“万事快”,他讲书前总爱讲些新鲜事,故而老百姓最爱听他讲书。昨日又出了那桩大事,因此全都挤到酒馆里来听个究竟。
打尖客听了,也找了个角落与人凑了一桌,要了二两小酒,一碟花生米,瞅向二楼台子上准备说书的青衣袍客。
那说书先生喝了一杯酒,摇头晃脑感叹一番,慢悠悠夹了下酒菜吃进肚里,又自斟一杯酒喝了,这才站起来,一拍惊堂木,原本吵吵闹闹的酒馆顿时鸦雀无声。
“……各位看官,小老儿今日说书前,先说玉州城里昨日一桩奇事。”
“好——”果然不负重望,大伙都欢呼起来。
万事快清清嗓子,响亮开口,“话说昨儿衙门前敲响惊堂鼓,有一妇人击鼓伸冤。但那妇人不是别人,却是定西侯的原配妻子。这原配本是邢侯母亲作主娶进门的,是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姑。”
下头喧哗起来,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说书先生再将惊堂鼓一拍,“昨日她去衙门击鼓,不为别的,只因侯爷要娶当今三大才女之一的冯小姐为妻,便打发原配五百两银子,要其下堂改嫁。这原配心想,自己熬了这么些年才得以享受荣华富贵,哪里肯拱手让人?于是跑去衙门擂鼓,请知府大人替她作主。唉,这村姑哪里能成得了侯府夫人,莫不真是麻雀攀上枝头作凤凰?果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哪!”
“哈!哈!哈!”底下传来三声怪笑,众人齐齐转头,只见那外地打尖客抓耳挠腮兴奋不已,竟在众目睽睽下一溜烟跑上楼去,在走廊尽头消失不见。
酒馆诸人面面相觑,不解此人究竟发什么疯癫。
“万事快!你说是侯爷夫人不甘下堂才去击鼓,可后来她从衙门里出来,侯爷可一直与她并肩走的,许多人都在街上看见他们了。侯爷既嫌弃原配,还理会她作甚?”
“莫非邢侯是反悔了?”
“可我听说,是那原配对侯爷不忠!”
“不忠?老天爷,这还了得?这样的妇人就该浸猪笼!”
“可侯爷知道原配不忠,怎地还不将她处死?”
“这……”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最后将矛头全都对准台上汗涔涔的说书先生,“万事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事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结结巴巴道:“这、这事我再打听打听,咱们开始说书,说书!”
底下一阵嘘声。有人把花生米泼了上去。
打尖客冲进走廊尽头的客房内,他的妻子正替妙龄女儿梳头,才及冠的儿子屁股朝天趴在床上。听见动静都吓了一跳,妻子瞪眼道:“这慌慌张张冲进来做什么!”
“娘子,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打尖客乐得直搓手。
妻子眼前一亮,“什么事儿?我那好外甥知道咱们来了,在外面接我们了?”
“咳!咱们又没通知好外甥,他如何知道?”
“那有什么好事儿?”
打尖客把门一关,“你那好外甥叫他那原配妻子下堂了!”
“真的?”妻子并一双儿女全都双眼发光,惊喜溢于颜表。
“千真万确!整个玉州城都知道了,说钱娇娘被休下堂,心有怨恨,还跑去衙门击鼓伸冤!”
打尖客妻子道:“丈夫要婆娘下堂,那是天经地义之事,这钱娇娘,还敢心有怨恨!”
“她不就是那样儿的人!”女儿兴奋地道,“爹,那咱们是不是可以马上去表哥的侯府了?”
“可不是么?咱们这下是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
打尖客咧嘴道:“别着急,等爹下午去买些贽礼,打点打点,明儿一早,咱们就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