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DG
蓝山可不认为自家存折上有足够数额的赎人钱。
他想尝试和可怜人谈谈。
“那边那位大哥——”蓝山忽然开口,“有水吗?”
那人头也不抬,蓝山又说:“我实在是渴得不行,哥你能给我一杯水吗,谢谢了。”
那人骂一声,大概嫌他多事,起身出去,拿了个塑料杯回来,很粗鲁地喂到蓝山嘴边。
蓝山呛了两口,咳嗽着说:“谢谢。”
他喝完了,那人要走,被蓝山叫住。
“你们拖欠的工资,绑我是没用的。”蓝山说,“我爸就是个背锅打工的,害你们的是前一任负责人,我爸做不了主。”
“那他妈我们白干两年呗!”那人啐一声,口音浓重,“有钱人的儿子,狗才信你。”
“你先放他走。”蓝山冲柏舟一扬扬下巴,“他和海岛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留我一个就可以。”
柏舟一的身体一下僵直,小幅度撞他一下,算抗议。
“放他出去报警?”那人不吃这一套,“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贼心贼眼,说话和放屁似的,我早领教过了。”
他说完又啐一口,转身走了,再没进房间。
谈判破裂。
蓝山头一歪,靠在柏舟一身上。
蓝山不熟悉绑架流程,按理说绑匪应该要让自己和自己父母联系,但这些绑匪大概有蓝军生的联系方式,压根没来问他。
目前看来绑匪对他们的态度还行,虽然话语厌恶凶狠,但没动手,估计也是只想要钱,没想摊上更大事。
但如果钱要不到呢?
蓝山不清楚一个建筑工地所有工人的两年工资有多少,但他很肯定自家存折上没这笔钱。
如果要不到钱,恼羞成怒的绑匪会撕票吗?
蓝山不认为这些绑匪是穷凶极恶之人。
但有多少穷凶极恶的歹徒是天生的恶人呢?
蓝山想起柏舟一下颚上缝了七针的疤,心情一下沉重起来。
柏舟一上辈子是替自己被抓的,他去了海岛,被人拦下问“是蓝军生的儿子?”,他不知对方是谁,但知来者不善,所以说“是”。
然后就被绑走了,回来脖子上多了一道口子。
他轻描淡写,从没和蓝山提过这件事。
蓝山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五味杂陈,开口叫:“柏舟一……”
话音未落,他忽地身后一空。蓝山失去依靠倒在地上,抬眼愕然发现柏舟一站起来了,他两手垂下,腕间不见束缚。
蓝山感觉脑袋上硌了个什么东西,扭头一看,散落的麻绳。
“你绳子怎么开的?”蓝山惊愕地问。
“墙缝。”柏舟一言简意赅地说,他把蓝山扶起来,开始解他手上的绳子,“他们去吃饭了,我们得快点。”
“快什么?”蓝山还没反应过来。
“跑。”柏舟一说,他专注于蓝山的绑绳,那绳打的死结,但任何死结都没攀岩结牢固,柏舟一早研究透了攀岩结和攀岩绳,知道怎么打怎么拆。这绳子粗制滥造,不如攀岩麻绳坚固,柏舟一看一眼就知道可以磨开。
他很快解开了蓝山手上的绳子,这才蹲下去解自己脚上的。
蓝山也蹲下,解开脚上绑的绳子,他大脑还处在震惊中,说:“这里是三楼!”
绑匪没捂他们眼睛,蓝山上来时就注意到了,柏舟一亦然。
“对,爬下去。”柏舟一说,“楼下有个摩托,一点五公里外有个警局。”
蓝山再愕:“你怎么知道?”
“路上看的。”柏舟一已经开始推窗户了,那窗没有栏杆,人可以钻出去,“你会骑摩托吧?”
蓝山对刺激性运动天生感兴趣,他那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兴趣爱好里有摩托。
“会。”蓝山说,“但是——”
窗户已然大开,寒冷的晚风吹进来,蓝山一个哆嗦,问:“你能爬?”
“不能也得能。”柏舟一看着他,“绳子已经开了。”
绑匪回来就晚了,总不能把自己再绑上。
蓝山暗骂一声,不再犹豫,推开柏舟一,跳上窗沿:“你跟着我。”
如果命运不可改变,那自己离死还有五年,柏舟一也理应能跑出去。
蓝山手脚麻利地翻出窗户,踩上空调外机。
楼房是老式烂尾楼,墙壁凹凸,给了人很大的攀爬空间。
柏舟一跟着,蓝山不敢挑那些难走的点,踩的都是窗沿阳台和空调外机,他的体重和柏舟一差不多,每一脚都是踩实了,确定不会掉才继续往下。
柏舟一跟着他,两人互相听见对方压抑的喘息。
即便十分小心,蓝山的动作也很快,柏舟一撞了几下架子,勉强跟着他,三分钟后,两人已经到了底层。
蓝山一眼就看到了柏舟一说的那辆摩托,上面插着钥匙,他冲过去坐上,柏舟一也上了后座。
他们刚落座,就听楼上传来一阵海岛口音的叫骂。
被发现了。
蓝山心中一紧,柏舟一搂住他腰,短促道:“走!”
不用多说,蓝山一摁油门冲出去。
柏舟一给他指路,哪个路口左转哪里直行……
蓝山不敢回头,他已然听见面包车的呼啸。
他骑着摩托一路疾驰,终于柏舟一短促喝一声:“到了。”
蓝山也知道到了,警察局的灯火闯入眼帘。摩托如在夜色中见了灯塔的船一般疾驰,几秒后,蓝山丢下摩托,拉着柏舟一没命似地冲入厅内。
“你好,报案——”蓝山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值班的民警被惊动,一下起身,他眼神越过气喘吁吁的蓝山,定在柏舟一身上,一凝,人快步从台后出来,“你脖子怎么了?”
脖子?
蓝山猝然回头,惊慌地望向柏舟一。
柏舟一满面苍白,一手摁在脖子上,血从指尖渗出来。
第三十九章 第二卷 终
大年三十,城郊外警察厅震动了,绑架可是大案子,不少休年假的警察连夜上班,处理恶性案件。
柏舟一脖子上那条近五厘米的开口实在太吓人,民警不敢耽搁,立刻把他送往医院,蓝山想一同前往,但被拦下来做笔录,只能远远望着柏舟一捂着脖子上车。
柏舟一的伤口是爬下来时被二楼破损的钢架划伤的,高度紧张下,疼痛都被忽略,现在放松了,虚弱和脱力才伴随着血腥味一阵阵上涌。
柏舟一拿民警给的冰毛巾摁着脖子,感觉喉咙里都是血腥气,他上车前抬头看,蓝山站在不远处,眼眶通红。
柏舟一莫名觉得这画面眼熟,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闪而过,他甚至来不及冲蓝山做个安抚表情,就低头坐进了车里。
蓝山留在警察厅做了笔录,笔录做完,赶回来加班的警察也差不多齐了,便又风风火火地出警。大年三十的夜晚,警车呼啸着经过放鞭炮的人家,红蓝交夹的灯火照亮夜空。
海岛来的绑匪本来就是半吊子出家,在此之前干的最多也就是堵门砸鸡蛋的活儿,被警察一包立马慌神,没怎么反抗就全被捕获。
等人抓回来,蓝山才知晓绑匪一共有七名。
两名留守小镇,五名出动绑架。
蓝山对整个绑架过程都没有清晰的概念,只觉得像做了一场幻梦,下午他还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和柏舟一打游戏,再一睁眼就坐在警察厅中,看着绑匪被铐着,一个个押进来。
接下来的审问和关押就不是他能涉及的范畴了,一个警察过来安抚蓝山几句,告诉他可以走了,他们会把他送回家。
“可以送到医院吗?”蓝山小声说,“我朋友在那。”
“可以。”警察问,“你们的监护人呢,联系上了吗?”
“嗯,他们在海岛,应该快回来了。”蓝山给郑媛打过电话,郑媛和柏家夫妇听闻绑架后大惊,仓促买了机票往回赶。
离开警局前,蓝山犹豫下,问:“那些人,会怎么判?”
“以勒索财务为目的绑架他人,根据刑法,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1)。”
蓝山说:“这样。”
蓝山以为自己会同情那些人,因为他一向是个情感有些泛滥的非理性分子,但他现在睁眼就是柏舟一往外渗血的伤口,血红占据了他全部视野,他无心越过它去看别的东西。
绑架当然是穷途末路之举,绑架者家中确实有老小待抚养,但这远不是触犯法律的理由。
拿不到薪水的工人固然可怜,但柏舟一和蓝山又何其无辜,被各方势力推到风口浪尖的蓝军生又何其无奈。矛尖对不准矛盾,最终不过可怜人为难可怜人,可怜人必有可恨处。
蓝山赶到医院时,柏舟一已经缝好针,麻药效果没过去,他困乏地躺在病床上,见蓝山来轻轻抬下手,算打招呼。
“干爹干妈很快到了。”蓝山握住他的手,小声说,“你饿吗,要不要点个粥什么的……”
柏舟一摇头,开口含糊说:“疼。”
蓝山没绷住,低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麻药效果要散不散,麻感还在,痛感却已经起来。这时最难熬,柏舟一昏昏沉沉,说了许多平时不会说的话。
他从数学说到攀岩,睡着前小声嘀咕:“受伤这么疼……”
他闭上眼,梦话似地喃喃:“咖啡崽不要受伤。”
柏舟一睡到半夜,潘诗风风火火赶到了,同时到来的还有高烧。柏舟一半夜被烧醒,一量体温高达四十度。潘诗和蓝山急坏了,这是要冲着烧坏脑袋去的,然而发烧也没有什么见效快的治疗方法,医生过来开了药,护士给吊上水,剩下就是一趟趟跑洗手间,用凉毛巾擦拭脖子和身体。
清晨,柏舟一的体温降下四十,蓝山和潘诗都松了口气,柏父也从警察厅处理完事情,赶到医院。
“蓝山。”他正好撞间蓝山端着盆去洗手间换水,顺手接过,“我来吧,你去休息。”
蓝山确实是脱力了,愣愣任柏父拿过东西。
“去休息。”柏父拍下他肩膀,“你妈妈马上到,她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