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女孩哭得抽抽噎噎,警察不得不低头来哄。她哭起来极惨,泪水不住地往碗里滴,警察被她哭到头疼,又看她可怜,好不容易哄好她,草草搜查摊位,自然没去细看女孩挡住的料桶,落荒而逃。
陈修泽第一次见识到小孩眼泪和哭闹声的重要性。
他又将消音枪放回。
女孩哽咽着吃完剩下的面,面碗空了,陈修泽问:“还要一份吗?”
女孩摇头:“不要了。”
陈修泽问:“好吃吗?”
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很新颖。”
也不知谁教她这个词,把陈修泽逗笑了。
既然引起警察怀疑,摊位自然不用再摆了。
不过这个小女孩帮了他们一把,陈修泽记住了,他不是喜欢欠人情的性格,让阿贤打听一下,知道对方叫方清芷,父亲跟着陆家做事。
不幸的是,阿贤问出名字的那天,她爹刚出意外死了。
陈修泽愣了愣,只觉得这孩子挺可怜。
他也帮不了什么,至少不能让她的爹再活过来,只托人辗转同陆家那边讲了讲人情——这一点人情的确有用,陆老爷子给了方清芷一家人丰厚的抚恤金,还有一套小房子。
陈修泽就当还了她之前无意间的帮助。
之后几年,孟久歌师父暴毙,孟久歌成功上位,连带着陈修泽也往上走。
又是几年过去,时光荏苒,孟久歌也快不行了,陈修泽早已认了他做义父,权利大,又得孟久歌重用。暗地里有流言说他实际上是孟久歌的私生子,也有人说孟久歌打算将东西都留给他打理……蜚蜚中,孟久歌的几个儿女都视他如洪水猛兽,无数次想要解决掉他。
孟久歌病了许久,命不久矣,他若是过世,留下的偌大资产也总要有人收留。陈修泽承认自己有野心,他绝不会任人宰割、为人案上鱼肉。
正逢多事之秋,孟久歌的几个儿女为了争夺家产,勾心斗角,要将兄弟姐妹往死路上逼——车祸,毒,杀,雇杀手。
他们竟全部死于血亲之手。
孟久歌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晚,气血上涌,死了过去。他人不行了,那些手下自然蠢蠢欲动。
陈修泽有野心亦看得清形势,他虽不能接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也绝不能轻易拱手让人。即使不做了,一时也断不干净,人脉和消息还是要牢牢控住的。
这是一番硬仗,盘根错节,陈修泽花费许多心血时间,心思都在固权、分割、维持人脉上。
他要上岸。
清白地上岸。
香港必定要回归,如今港英政府不作为,甚至不再以发展香港的产业经济为目标,放任混乱不管,阴影之中尚有虫鼠藏身。等回归后,他们再做这些生意,势必不可行。
也是这时,陈修泽同昔日朋友喝酒,无意间听人提到方清芷:“哎……早知不该给她们家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可怜呦,爹妈都死了,那些东西都到了她舅舅手里……”
说话的,是当初在陆家帮忙说话的人。
陈修泽怔住:“她现在呢?”
“自己打工读书,准备考大学。”
——还好只是打工读书。
那时陈修泽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坏,按照那时情形,不外乎她被舅舅舅妈逼到沦落风尘,或者早早委身于人,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帮一把。虽然事情未必因他而起,但若是当时没有给她们家巨额抚恤金,或许就不会招致舅舅觊觎……
幸而她只是在读书,有着无限光明未来。
若是念书争气,大学毕业后,也能招她进公司,给她开一笔不错的薪水。
所以,这件事悄悄交给阿贤去做,让他过去方清芷打工的店里,私下里同店主谈,找理由给她一些奖金,涨涨薪水;至于她那个无赖舅舅舅妈,暂且留着,等陈修泽有时间了,再好好料理,把人赶走,再将房子还给方清芷。
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让阿贤找到人后,陈修泽也没去看。没必要,更何况,他一心都在资产利益上,人情能还清便好,陈修泽也无心再去看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直到事态渐渐平稳,一日经过茶餐厅店,阿贤忽然叫司机急急停车,他扭头,有些惊喜:“大哥,那个方清芷在外面。”
陈修泽循声而望。
阳光灿烂,在街角的茶餐厅前,他看到一个素白连衣裙的女孩。
长头发,雪白的肤,立于艳阳下,却好似不是阳光照着她,而是她在发光。
恍然间有什么东西跌跌撞撞落下,穿过层层重重的迷雾,碰地一声砸到他胸膛,激起狂烈心跳。
陈修泽不能移开视线,他无法移开。
只听心跳震耳欲聋,只听血液热切流动,只听脉搏强劲跳动。
陈修泽握住手杖,看到一个清瘦的男子从茶餐厅中出来,他衣领洗到泛白,匆匆忙忙地拎着一份红茶和多士,分给她一同吃。
两人站在屋檐下,躲避着烈日,廉价的一份食物,他们分着吃,竟也如此开心。
在看到那男子亲昵低头去拨她头发时,陈修泽终于收回视线,低头,擦了擦随身携带的金属手杖。
“阿贤,”陈修泽唤他,“去查一查,那个瘦小子是什么人。”
阿贤答了一声是。
车子启动前,陈修泽隔着车玻璃,又深深望外面方清芷一眼。
一眼就够了。
夜里能得到她千百回。
一身素白的方清芷并不知晓,吃完东西,自在地跳进阳光中,身后仍跟着那个碍眼的瘦子。
获得一个女孩的芳心不需要什么肮脏手段。
但想要获得一个已经将芳心暗许他人的女孩,就不得不用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陈修泽不过晚见她一月,初初读大学的她就已经爱上他人。
不过也无妨。
不妨碍他将人抢到自己身边。
之后再见,是计划启动的那天。
忽然落下蒙蒙细雨,方清芷抱着书匆匆忙忙进图书馆躲雨。
陈修泽早就等在室内,打开玻璃门,及时纳一只淋湿羽毛的小鸟,和湿淋淋的方清芷一同伴凉风冷雨入室。
她裹了一身雨水寒意,还有若有似无的荷叶气息,像是捏碎了荷叶枝,流出淡淡绿叶馨香,浅浅扩散。
陈修泽目不转瞬望方清芷。
但方清芷礼貌低头,拢一下湿漉漉、乌鸦鸦的发,眼也不抬,不看他,只盯着他的手杖。
她轻声道谢:“谢谢先生。”
陈修泽没说话。
她只当他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而他那时已使下手段,势必将她带回家中。
——你无须现在谢我。
——今后,日日夜夜,有的是谢我的机会。
第39章 他乡
天气渐渐炎热, 方清芷的精神却一天天地差下去。
房间中的玫瑰花仍旧摆放着,再不用如之前那般频繁更换花——陈修泽请人重新改了房子的格局,正对着那盆花的窗户改成一硕大宽敞的落地窗, 阳光通透地照进来, 玫瑰生长一日旺过一日。
大约是苦夏, 方清芷的胃口一直不好,西医和中医都看过了,检查一遍,身体没有问题, 也寻不出病根。医生只说大约是精神紧张,忧思过重, 才令她无心情吃饭。
不需用吃药,只保持心情愉悦, 多多走动,自然会好。
方清芷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她怕自己将来同苏俪俏一般,意志消磨到想要通过孩子来绑定荣华富贵;她也怕将来自己回头嘲讽今日自己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偏偏又不给人预知未来的能力。
她不知该走哪条路,只能尽力攒钱, 为自己留一份万一的保障。
天气最热的那几天,陈修泽忽然问她:“你想不想回上海看一看?”
方清芷愣住:“上海?”
“或者去澳门,”陈修泽说, “一个是你父母的故乡, 另一个么, 离得近, 不耽误你原本的计划安排。”
两者之间, 方清芷选了上海。
去澳门做什么呢?在那边没有朋友,只有赌场,只有不再是学长的梁其颂。方清芷不是不明白陈修泽的试探,而她的确也不想去澳门。
上海是她的祖籍,她没有去过大陆,只从书上、电视上看到,本能多一份好奇。
刚刚放了暑假,去上海的行李箱也已经准备好,偏偏又爆出一则新闻,从西安飞往上海的一个航班上,有五名武装人员要劫持飞机,逼飞机飞往台湾。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方清芷刚吃过饭,正睡午觉。
下午一点,陈修泽接到内陆来的电话,午觉也不睡了,先泡一壶热茶,去房间中看方清芷。
方清芷怕热,也畏寒,房间中空调开到27度,她身上盖了一条蔷薇红的鹅绒被,头发散开,柔柔软软地落着。
方清芷现在觉浅,陈修泽刚坐在床边,她便醒了,支撑着起身:“怎么了?”
陈修泽抬手,示意她躺下,骤起容易头晕,方清芷如今便有些晕,又顺从地躺下,望他,敏锐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对,又问:“出了什么事?”
“抱歉,出了些意外,”陈修泽侧坐着,将被子往上拉一拉,“明天我们不能去上海了。”
方清芷说好。
她一直都没有向陈修泽索要什么,陈修泽说带她出去玩,她也算不上特别开心;如今去不成,也不算很失落。
她连为什么去不成也不问。
陈修泽解释意外:“今天上午,大陆航班上有人劫机。考虑到风险问题和其他因素,我们暂且不去了。你若想去,就等一月后。”
方清芷不关注何时去,只紧张地问:“有没有人受伤?乘客无事吧?”
陈修泽简略地回答:“乘客无事,只一个劫机者被斧头砍中,飞机成功落地。”
方清芷长长松口气。
“说好了要带你出去玩,”陈修泽抬手,抚摸着她脸颊,“不能食言——既然去不成上海,我们便去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