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暖不思
贺司屿听得想笑,鼻腔很淡地一哂:“我怎么你了么?”
没有。
但苏稚杳抿唇不语。
“我还什么都没说。”他淡淡提醒。
受害者总归要有些底气,苏稚杳瞥他,哼声嘀咕:“不哄我就算了,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坐到了他这个位子,只有别人看他眼色的份,可眼前这个女孩却总不把他放在眼里,敢命令他,指责他,要求他,还不给他脸色。
但他一星半点的反感都不存在。
甚至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无限在给她破例的机会。
贺司屿偏过脸,忽地笑了。
回眸时,他手掌压到她头顶,沉下去,用了些力,把她的头发揉得很乱。
“去洗澡,别错过明早的航班。”
苏稚杳脑袋被他不温柔的力度压得低下去,一声恼嗔,挣扎着抬手推他,完全抗衡不过男人的力气。
但他揉了几下就自己放开了,捉住她胳膊把她从门口拉开,自己开门出去。
苏稚杳懵在原地,一头蓬乱。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
脑子里茫茫一片,苏稚杳想也不想,在他放开门把要迈出门去的刹那,一下拉住了他的手。
贺司屿顿足,回过头来看她。
苏稚杳声音偏轻,目光含着点未褪的温存,瞧着他:“我还没有问完。”
相视几秒,贺司屿慢慢转回身。
“问。”他说。
苏稚杳捏在他腕骨的手没有放开,低嗯着声思索,点了点他腕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这双弹钢琴的手很柔软,指尖带着微微凉意,轻轻点在他皮肤上,在那一个毫厘间,有奇妙的感应沁透进他的神经。
静默许久,贺司屿才低低出声:“拉丁文。”
心底某一块禁忌猝不及防被牵动,他眼底情绪越发深沉,压在黑睫下,晦暗不明:“看过《圣经》么?”
苏稚杳摇摇头。
贺司屿敛了下眸:“Tartarus在《圣经》的英译本里,是hell.”
他语气平静没有起伏,但苏稚杳缓慢地眨着眼睛,心口随呼吸的加重慢慢起伏着。
地狱。
谁会在手腕刺地狱……
“为什么要刺这个?”她怔怔地问。
贺司屿注视她一眼,不太在意地似答非答:“受过一点伤。”
是为了盖住伤疤?
可她想要听的,是为什么要刺这个词。
苏稚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疑,可她就是有种强烈的感受,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看不透,也未曾看透过。
“那晚,是谁要害你?”苏稚杳目光柔柔地望着他,声音很轻,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也许会犯他忌讳,但她压制不住内心的探知欲。
贺司屿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面上情绪很淡,嗓音低着:“贺朝。”
苏稚杳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他的亲叔叔,似乎就叫贺朝。
贺老爷子膝下有三子,大儿子贺荣,二儿子贺晋,小儿子贺朝。贺晋和贺朝是一对孪生兄弟,贺晋是贺司屿的生父,如今被他亲手送进监狱里,而贺朝,二十多年前在一场火灾中尸骨不存。
苏稚杳有那么几秒停止了思考。
倏地仰起脸,睁大眼睛,表情僵着,惊怖到说不出话。
面前的男人倒只是勾了下唇,他眼里没有温度,没有笑意。
走廊壁灯的橘光和房间里的暗色,在半开的门之间交融着,他立在光影交界处,显得人阴沉沉。
他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可惜这个秘密是摩斯密码,她不懂规则,破解不成文字。
当晚临睡前,苏稚杳靠在床头,卧室里黑魆魆,只有手机屏幕映射出冷光,照亮她脸。
搜寻很久,苏稚杳终于用手机搜索出了《圣经》里关于tartarus的那句话。
她看不懂拉丁文,转成了英译版。
【For if God spared not the angels that sinned, but cast them down to hell, and delivered them into chains of darkness, to be reserved unto judgment.】
天使犯罪,神亦不容。
弃于地狱,等候审判。
苏稚杳指尖摁在下嘴唇,在心里默默翻译了下意思,不由地蹙起眉头。
想起那个雷雨夜,他病情发作时,随时要窒息濒死的样子,苏稚杳心脏仍有余悸地颤了下。
女孩子的第六感,她觉得,他的病因与那个诡异的刺青,其中一定存在必然的联系。
贺司屿不会亲口告诉她,他就不是个会逢人叫苦的人,他甚至应该从不曾与人诉苦,事情好的坏的,全都压在心里自己品。
可心就这么大,装不下所有事,积压久了,只进不出,心是会麻木的,麻木了,就会关起来。
就像他现在,很难对谁敞开心扉。
苏稚杳突然间有强烈的欲望,想要破解这串摩斯密码。
翌日告别Saria,他们坐上回京市的航班,头等舱里,趁着贺司屿闭目养神,苏稚杳随便扯了个借口,悄悄加上徐界的微信。
回到京市后,苏稚杳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在家里陪二窈,顺便休息休息,准备七月份的半决赛。
四月份的天气温和舒适。
那天下午,苏稚杳窝在阳台的躺椅里,给徐界发微信,阳光暖融融照着,照得二窈蜷在她腿上慵懒困顿地睡过去。
收到她消息时,徐界正在贺司屿办公室,替他整理近日成山的文件。
【徐特助,你能告诉我贺司屿手腕的刺青是怎么回事吗?】
五分钟后。
【徐特助,你上回说,他犯的是老毛病,是什么老毛病,什么原因引起的?】
十分钟后。
【徐特助,我知道你只听贺司屿的,但你不能这么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告诉我了,我才能精准地关心他呀】
十五分钟后。
【呜呜呜呜他好帅,我好钟意,想追他,徐特助,你忍心看我失恋吗呜呜呜呜呜】
【徐特助,我认为你可以扣一点工资了】
……
内容逐渐离谱。
分类整理完所有文件,徐界终于有空看一眼手机,结果被她整一页的消息吓一跳。
贺司屿结束内部会,正好在那时走回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准备审批徐界理出的几份重要文件。
徐界在一旁犹豫不决,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告知他:“先生,有件事情,我知道不必问您,但我觉得,您还是知道一下……”
贺司屿劲瘦的手指握着白金钢笔,笔锋利落地纵横在合同页面,头都没抬一下:“说。”
“苏小姐问我您的一些情况。”
贺司屿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轻洇,他狭长的眸子掠过去,斜睨徐界一眼。
徐界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继续说道:“苏小姐说……她想追您。”
对她的小把戏见怪不怪,贺司屿没应。
他不作言语,徐界不知要如何应对手机里这位祖宗,于是补充道:“她说您很帅,她很钟意。”
贺司屿扯唇,几不可闻哼笑了声。
所以是看上他的脸?
白金钢笔在指间握了握,重新落下去,贺司屿垂眸接着看合同,话说得漫不经心:“随她闹去吧。”
徐界应声。
想到什么,他拿起办公桌旁的信封袋递过去,里面微微鼓起,大约是一只优盘:“先生,这份邮件是小程总寄到公司的,请您签收。”
贺司屿眉眼轻皱了下:“嗯。”
他随手接过来,没看,直接扔在一边。
……
那天,徐界没有给苏稚杳回答,只说,先生的事,他不便过问。
他身边的人还真是忠诚。
苏稚杳颓丧地想着,手机泄气地往旁边一搁,抱着二窈在躺椅里睡过去,不知不觉睡到了日暮西沉。
阳台阒静,黑蓝夜幕闪着几颗星,晚风吹过阳台,渐渐带走白日的余温。
苏稚杳在丝丝凉意中转醒,二窈从她怀中探出去,不知对谁喵呜轻叫。
她眼睫颤了颤,迷迷瞪瞪睁开眼,恍惚看到了贺司屿。
苏稚杳微愣,眼睫一开一合眨了好多下,眼前男人的脸从朦胧到清晰。
他西裤下的一条腿曲着,蹲在躺椅旁边,手心揉着二窈的脑袋,在逗她怀里的猫。
见她睡醒,贺司屿视线慢悠悠地移过去,落到她脸上。
苏稚杳却还盯着二窈脑袋上他的手,直愣愣地看着,人还惺忪着,她迷糊地就想到,在奥地利的最后一晚,他也这么揉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