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知阳/倾天天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还是算了吧。”温穗岁道。
“你是不相信我老婆子的手艺吗?你别看我现在人老珠黄,年轻时也是我们日光城有名的辫子姑娘哩!十里八乡的姑娘排着队找我给她们编头发,都不一定能排上号。”老奶奶自豪道,边说边找来梳子为她梳头发,瞥了眼老板:“不信你问他。”
老板只得配合自己老伴点头,顾闻舟也道:“你就让她给你编吧,反正我们时间多的是。”
站着说话不腰疼!
温穗岁瞪了他一眼:“不是说入乡随俗吗?我都换上藏服了,你怎么不穿?你也去选一身。”
“我穿什么,你穿就够了。”顾闻舟推脱道。
“姑娘说的对,你也去换一身,都一起来了,怎么能让人家姑娘自己穿藏袍?”老奶奶道。
“听到了吧?”温穗岁得意洋洋地双手抱臂,挑眉看着他。
见顾闻舟仍旧无动于衷,老奶奶直接亲手给他挑了一身,塞到他怀里,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的额头:“情侣装啊!人家姑娘的意思是想跟你穿情侣装,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榆木脑袋,跟他年轻时一样!”
老板没想到自己就在旁边站着还能平白挨一口锅,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给他们弄吧,我不站在这了,一会指不定还要怎么扫射我呢。”
“车我给你们推到店外面了,一会检查没问题的话,直接骑走就行。”他对顾闻舟说完,便慢吞吞地上楼去了。
温穗岁见自己的意思被误解,连忙扭头解释道:“奶奶,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闻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底带着一抹促狭:“原来是为了跟我穿情侣装啊——那行吧,我勉为其难去试试。”
他抱着衣服去试衣间,老奶奶则回到温穗岁身后继续为她编头发。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让他跟我穿情侣装。”她解释道。
老奶奶却道:“我知道啊。”
温穗岁面露疑惑:“您知道,那还……”
“傻姑娘,你不是想让他陪你一块穿藏袍吗?”
她恍然大悟,想到顾闻舟刚刚觉得自己占了便宜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顾闻舟换完衣服后,温穗岁也编完辫子,老奶奶给她编的是日光城姑娘们的日常发型——藏辫,辫子里缠绕着彩色的丝线,额前坠着红宝石抹额,让她看起来异域感十足。
她又从包里翻出腮红和刷子,对着镜子在脸上做了个伪晒伤妆。
顾闻舟来到她身后,他本就身形颀长,脚踩黑靴,额头系着黑色的额绳,脖子上挂着佛头荷木珠项链,藏袍和她同色,里面的衬衣却是红色,配着左耳的狼牙耳坠,简直将他骨子里的不羁野性衬托得淋漓尽致。
镜子中映出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暗红与白黑,像侵略性十足的猎豹和冷艳且野心勃勃的蛇。
温穗岁看着他的泪痣出神,鬼使神差般想起沈承晔。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婶婶,他穿上这身藏服,应该也是这样吧……
顾闻舟结完账,让老板拿了两条经幡和隆达装在袋子里,老板非不要钱,他也没强求,回来却发现她双目失神地盯着镜子,在她眼前摆手:“想什么呢?走了。”
温穗岁思绪回笼,怎么又想起他了!连忙晃了晃脑袋将他抛之脑后,假装没看见顾闻舟刚刚往衣架上的藏袍里塞钱的动作,和他一起走出店门。
他的超摩就在门口停着,红色的机身上还有当年的战痕,顾闻舟拧开钥匙,长腿一跨坐上去试了试火,即便这么久没碰,它依旧完好如故,足以见得老板会定期给它维修。
“好久不见了,老伙计!”他满意地排了下它,把一个头盔扔给温穗岁:“戴上。”
温穗岁接过头盔听话地戴上,然后坐到他后面,双手拘谨地扶住他的肩膀,顾闻舟侧首,强行把她的手挪到自己腰间。
“抓肩膀干什么?搂腰。”他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混杂着几分玩味:“我怕我速度太快,把你甩下来。放心,我不会觉得你对我图谋不轨的。”
温穗岁本能性松开他,道:“我不……”
话未说完,他骤然加大油门,发动机发出怒吼声,超摩宛若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温穗岁身体被强大的后座力拉得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原本要松开的手臂也下意识收紧,脑袋砸到他后背上。
好在有头盔,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顾闻舟却计谋得逞般地低笑出声,因为贴得近,温穗岁甚至能感觉到他整个后背都在震动。
“你故意的!”温穗岁咬牙切齿。
“我哪里故意了?我不都提前告诉你搂紧我了吗?”顾闻舟道,“请你尊重一下我A神的车技好吗?”
“我才不是害怕,你笑什么笑?正常人都会是这个反应!”温穗岁反唇相讥:“行啊,我告诉你,我坐过超摩的次数多了去了,你这种速度一点也比不上沈承晔!想当初他为了让我发/泄情绪,逃课带我去飙车,比你更快!”
像是刻意强调给他听,后面的话她说了两遍。顾闻舟舌尖在口腔内滚了半圈,意味不明地哼笑出声:“哈,比我更快?”
温穗岁还没反应过来,他直接把油门加到最大,轰鸣声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刺激着耳膜,吹得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甩下去,她牙关紧咬,依然不肯服输。
“就这?一点也比不上沈承晔!”
然而几圈漂移下来,他不要命的飙车法让温穗岁肾上腺素升高的同时,又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秒就跟他一块车毁人亡。
“顾闻舟你!你这到底是骑车,还是谋杀啊?!”她声音染上几分隐怒:“你给我停车!你这黑车,我不坐了!”
顾闻舟置若未闻,扭头质问道:“我跟他谁更厉害?”
“停车!我让你停车!”
不远处就是分岔路口,安全岛后是棵巨树和拔地而起的高山,可顾闻舟压根没有看路,温穗岁杏眸圆睁,心跳越来越快,疯狂用手拍打他的后背,声音慢慢拔高:“前面是分岔路口!有山,要撞上去了!你给我看路啊,顾闻舟你个狗东西!顾狗——”
他丝毫不慌,甚至饶有兴趣地继续逼问她:“快说,谁更厉害?”
眼见自己就要和这条狗同归于尽,温穗岁只好道:“你你你!你更厉害行了吧!你到底能不能看路!我们马上就要撞上了,要死你自己去死,我可不想陪你一块!”
“没想到你连给我陪葬都想到了啊?真让人感动。”顾闻舟翘起唇,还不忘继续调侃她。
他云淡风轻地回正头,在即将撞进安全岛的前一刻,猛地转动车把,车身向右/倾斜,距离地面只有几公分,几乎是擦着安全岛边缘过去!
在转过弯后,他将车速也放慢下来。
短短几秒钟,温穗岁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罪魁祸首却仿佛没事人似的,她忍不住狠狠掐了把他腰间的肉。
“嘶——你干什么?没死成还不开心了?”顾闻舟道。
“你给我闭嘴!你还有脸说这些话?要不是我刚刚提醒,真就撞上了!”她冷哼道:“是疯子吗?是疯子吧!跟你出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怕死啊?”
“我还要亲眼看着魏总入狱呢,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放心,你不会死的。”顿了顿,“……我舍不得。”
他说这句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被风轻轻一吹,便消散在空中,以至于最后压根没传到温穗岁耳中。
“啊?你说什么?”她疑惑道。
“我说——看来你对我的车技存在什么误解啊,亏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次我的比赛视频都不看的吗?但凡看过一次,也说不出来这种话。”他若无其事道。
此时从后面追上来一辆同样骑着摩托的蓝毛男人,朝顾闻舟吹了声口哨:“兄弟,你跟你女朋友可真恩爱,我可都在后面看你们秀了一路了,这狗粮我不吃了,我先走为敬!”
顾闻舟耍帅地两指并拢在太阳穴前一划,目送他远去。
“你长没长眼啊?谁说我是她女朋友?看不出来吗,我是他妈!”温穗岁像是炸毛的猫,冲着他的背影喊。
“没错,她才不是我女朋友!”顾闻舟也扬声道,就在温穗岁以为他终于做人时,他话锋一转:“她是我女儿,我是她爸爸!”
“顾、狗!”温穗岁被他气得浑身发颤,再度用力拧住他腰间的肉,“你还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怪不得你找不到女朋友,就你这种狗东西能找到女朋友,我名字倒过来写!”
顾闻舟笑声却越来越大,整条公路上好像都是他的声音。温穗岁白眼都快翻上天,突然松开他的腰,解下头盔,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从车坐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在他们前面出现了高耸入云的雪峰,曲折蜿蜒的公路,旭日缓缓升起,仿佛触手可及,远方藏族的少女美得像一幅油画,这一切组成了不日城。
她深吸一口气,放声大喊道:“顾闻舟就是条狗!顾狗顾狗顾狗——”
遥远的山谷传来她的回音:
“顾闻舟就是条狗!顾狗顾狗顾狗——”
“就是条狗!顾狗顾狗顾狗——”
“顾狗——”
说完这句话,温穗岁神清气爽,甚至兴奋地举起一条胳膊,昂起脑袋,阖上双眸尽情享受着扑面而来的裹挟着泥土草木的春风。
顾闻舟怕她被甩出去,将车速再度放慢,谁知她不满地低头催促道:“那么慢干什么?你到底行不行?不行让我来开!”
“……”顾闻舟道:“你不是觉得速度太快受不了吗?”
“废话少说,让你快你就快。”
“快了喊慢,慢了又让快,你还真是难伺候。”顾闻舟无奈地拧下车把,四月的春风亲吻着她的面颊,撩起她的藏辫,闪耀着光晕的发梢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度,将她的藏袍也吹得猎猎作响。
半个小时左右,两人便到达此次的第一站目的地——纳金山。
还没抵达时,温穗岁就远眺到铺天盖地的五彩经幡,它们道道相连层层堆叠,遮天蔽日地连接在垭口两端,又延伸而去直至堆满山顶。
绵羊状的云朵席卷拉萨河畔,四月的春风荡起千层经幡,这里的每一处都弥漫着庄严而神圣的气息。
顾闻舟通过盘山公路骑到山顶,把车停在垭口。温穗岁抬头仰望,满眼都是经幡,犹如彩虹横跨山口,饶是见多识广的她,也不免为之心神震撼。
见顾闻舟将头盔挂到后视镜上,环视四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她道:“你在找什么?”
“我还给我们这次的旅途找了个导游。”不远处一个举着红旗的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朝他们招手示意,顾闻舟指了指:“他来了。”
男人走过来,“我不是你们本次的导游,她才是。”
他侧开身体,露出后面同样拿着红旗,正一蹦一跳拼命想让他们看见她的双马尾藏裙小女孩。
她摁了摁头顶的金花帽,摆正自己的流苏绣花包,面带微笑,露出八颗牙齿:“你们好呀!我是你们本次旅程的导游,阿容,你们也可以叫我小容,容容,随便什么都好,只要你们开心,旁边这个男人是我阿哥!”
一阵阴凉的风吹过,卷来一片树叶,在场鸦雀无声。
“噗。”温穗岁忍俊不禁,看着只到自己腰部的小鬼,鼓掌道:“这就是你找来的导游?顾闻舟,你还真是狗啊!也不怕警察抓雇佣童工的把你抓进去,让她哪凉快哪呆着去。”
说完双手抱臂,在铺天盖地的经幡下漫步,在游客们忙着挂经幡和站在山顶撒隆达时,她抬头透过缝隙仰望清澈的天空。
细碎的金光照射在她莹润透亮的小脸上,让她看起来仿佛落入凡尘的神女。
顾闻舟也眼皮一跳,弯下腰和小容平视:“花开富贵?”
“没错,就是我!”小容自豪地挺起胸脯,“哥哥你别看我小,但我是本地人,当你的导游绝对绰绰有余!而且还能让你们花最少的钱享受到最大的快乐!绝对物有所值哦哥哥。”
她用手背挡在嘴边,小声道:“而且……我还能帮你促进跟那位姐姐的感情哦!”
来之前陈叔说会给他们安排好一切,包括导游,抵达纳金山后只要跟一个举着红旗的人会和就可以了,那就是他们的导游。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叔找的导游竟然是个未成年,顾闻舟“啧”了声,负着手挺直后背:“算了,小家伙,跟上来吧。”
小容兴奋地跟阿哥挥手,让他在这里等自己,然后快步跑到顾闻舟面前,有模有样地道:“纳金山是我们日光城规模最大的经幡,每年春天和冬天都会有不少外地游客慕名前来,你看他们挂的经幡,也叫风马旗,最顶端的是蓝色,往下排列依次是白色、红色、绿色、黄色,它们分别代表蓝天祥云火焰江河大地,上面印的全是经文,我们会在重大的节日挂上它来消灾祈福。”
顾闻舟站在温穗岁身旁,温穗岁用眼神问他怎么把这个小鬼带过来了,他无奈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小容没发现两人无声的交流,继续讲:“因为风每吹动经幡,就是诵经一遍,为众生祈福一次,是在向上天传达人的意愿,祈求庇佑。他们撒的那些纸叫隆达,意思是一样的。”
温穗岁点头,小容立刻眉开眼笑,边说边打开自己的刺绣包:“那你们在沿途的路中买经幡了吗?要是没买的话,我这里有……”
“不巧,我们买了。”顾闻舟将塑料袋提到身前,然后从里面拿出经幡递给温穗岁。
“没关系,那隆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