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绣猫
康年不耐烦,隔窗催促道:“车在外头等半天了,你走还是不走?喝喜酒,可迟不得。”
卢氏一面解纽襻换衣裳,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又没有叫你等我。你走就是了,我约了别人一起走。”
康年道:“你不早说。”却也正中下怀,抬脚便走了。一直走到前厅,又折了回来,走进房里,将大少奶奶从头到脚打量着,问道:“你约了谁?”
大少奶奶听他那话音,很怀疑似的,便在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故意说:“一个朋友,怎么?”
康年摇头道:“我们上海人,你是看不起交朋友的。你的朋友,不是都在湖州吗?整天托我的账房,给你老家写信。有时间,我倒要好好审他一下子。”将长衫的下摆一拂,坐在了长椅里,板着一张脸。
大少奶奶扑哧一声笑了,说:“难道我还骗你?我是同三妹说好了,要接了她一起去周家,完了,还要一起去喝茶,听戏,逛园子,‘接触社会‘。”
大少奶奶现在常拿“接触社会”当做话柄,康年只是一笑,心想:愿意出门,倒是好事。因为令年现在要做护士,自搬出去后,每月也只有月头、月中来同于太太请安,而他忙于公务,两人竟然再没机会碰面了。便说:“索性也接小妹回来住两天,我有许久不见她了。”
大少奶奶心想:人家现在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在外头随心自在,谁耐烦回来敷衍你们一大家子?嘴上说道:“小妹那个家倒好,我去瞧了一次,虽然不大,可也布置得很有样子。姑爷那些当兵的手下都在衙门里住,府里只使着两三个丫头,加上听差和厨子,全家上下不过十来口人,清静极了。”
康年摇头,“你去就是了,我不乐意看见那个杨金奎。”
“提起这个杨字,你和慎年两个,赛过个的脸难看。”大少奶奶道,“一个咱们小妹,嫁了个土匪,一个周小姐,嫁了个伙计,放在我家,这种事可是想也不敢想。”因为芳年还在那里鼓着脸颊生气,大少奶奶在她脸上摸了摸,笑道:“你以后别嫁个红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妈妈就谢天谢地啰。”一面说话,到底还是换上了那件薄纱长袍和绸裤,与康年前后脚出门去了。
周府这场婚礼,体现了新时代的气象。没有搭戏台,也没有闹新房,以南京参议院的议员为首,各路官长,商界名流,依次上来发表讲话。后来,又有个英租界的洋人也带着翻译登台了,说一句,译一句,又把印有汇丰银行某某人的名片子满座去发,仿佛今天不是吴周那一对青年男女婚礼,倒是在开万国通商大会。大少奶奶已听得不耐烦了,扯了扯令年的袖子,两人便走出来,乘车到了张家花园。被堂倌请到楼上轩室,满堂清风徐徐,窗外枝桠低垂,大少奶奶用手绢揩了揩汗,说:“这样的喜酒,啥人高兴去吃它!啰嗦也啰嗦饱了。”
令年笑道:“大嫂,你瞧没瞧见,新娘穿的是凤冠霞帔,大红裙褂,新郎却打着领结,穿着皮鞋。”
大少奶奶道:“周老爷就是这样的人嘎,既想当洋人,又不舍得不做中国人。你看,啥人他都巴结得来,怪不得生意做得大。像二弟那样,天生的少爷脾气,两句话就要给人钉子碰。”说着,把头一摇,很不赞同的样子。
令年对家里的生意是不轻易发表什么意见的,便自己找位子落座,堂倌将菜牌也递了上来,大少奶奶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看,倒有大半的菜名不认得它,奇道:“这些都是番菜吗?”
令年道:“大嫂,咱们今天吃大菜,你说好不好?”
大少奶奶笑道:“怎么不好?我也来见见世面。”便也在令年旁边坐了,拿起菜牌,口中念念有词。等菜的时候,堂倌先用托盘送了两个雪白的细骨瓷带把手茶杯,卢氏问是什么,堂倌道:是蔻啡。卢氏又问:什么是蔻啡?堂倌便说:是外国人喝的茶。
卢氏见里头黑漆漆的,旁边小碟子里还有方糖来配,心想:大约是红枣姜茶一类,便捉住把手,啜了一口,忙又吐到碟子里,心想:苦煞人,又有一股焦糊味。因堂倌在旁边,怕他要笑话,便打发他道:“去拿茶水来我漱口——要咱们的茶,不要洋人的茶。”转头一看,令年的蔻啡也放在那里,纹丝不动,卢氏笑道:“原来你也晓得它不好喝,却故意要来看我洋相。”
令年咦一声:“我看你平日,菜要挑苦的吃,苦瓜,苦菊,苦笋,唯恐不够苦,怎么这个又不爱了呢?”
卢氏漱了口,道:“苦瓜,苦菊,苦笋的苦,和这个苦又不一样了。况且那些都是药材,于身体都是有好处的,这个又算什么呢?”
令年道:“你只是第一次喝,不习惯罢了。许多人是爱喝它的,喝惯了,就和抽烟一样,一不喝,就浑身没精神呢。”
卢氏道:“大烟那又是什么好东西了?照你这么说,没钱的人喝了它,岂不是糟了?这一小杯就要一块钱呢。”便将蔻啡推开,不肯再去碰它。
令年今天有些犯懒,便也只浅浅喝了一半,叫堂倌撤了下去。又上来一道煨乳鸽,配着酸酸甜甜的酱,那堂倌介绍道:这鸽子竟是从美国来的。卢氏不信,说:“一路从美国飞过来?那恐怕瘦的皮包骨头了,肉也老了,怎么你们的鸽子却很肥?”
那堂倌笑道:“当然不是它自己飞来的,是人从美国带回来的种鸽,在广州繁殖养大,我们东家特意从广州进的。”
卢氏道:“姑且算是外国来的鸽子吧,但我觉得还是用咱们的党参黄芪清炖的要好,这个酱也太腻了。”
堂倌哭笑不得,说:“后头还有,但也是甜的,太太还要不要了?”
卢氏道:“既然点了,你就上吧,我妹妹爱吃甜的。”
堂倌便把甜点奉上,是两碟晶莹剔透的布丁,上头淋着果子露。因这个家里孩子也常吃的,大少奶奶便不挑剔了,说:“这个还好。”自己把布丁吃完了,见令年仍只略微碰了碰,她奇道:“你今天怎么了?水米不进。”便叫堂倌把菜牌子拿过来,要换一道给令年。
令年将她拦住,笑道:“不用换了,反正都是些凉凉甜甜的东西。”
卢氏道:“这么热的天,你难道想要一碗滚烫的汤喝?”
令年只是微笑,卢氏便也会意了,趁堂倌不在时,说:“我晓得了,你是身上不方便。是不是小肚子还有些胀疼?我以前也同你一样,生了孩子就好了。”她将手绢拿起来,轻轻地扇着,笑道:“你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怎么还没动静?我看姑爷一个月,怕有二十多天在外头,夫妻老不在一起,那可不行。”
令年道:“不是因为那个。”她在大嫂面前,当然不能剖露心迹,只笑道:“你看大姐,不也结婚许多年,才有的吗?”
卢氏道:“那可不一样。斯年以前是小产过的,因此稍微艰难一些。”她用手绢托着腮,自己想了一会,把一双秀丽的眸子又投向令年,凑近了些,低声说:“你晓得斯年为什么忽然急着回去吗?”
令年看她这幅神情,便知道有缘故了,她摇头说:“不晓得。”
卢氏道:“是我的丫头,听她的丫头说的。原来长龄在外头也养了一个人,她公婆倒是勿有啥,斯年却不松口,这趟来上海,也是想借机叫长龄在上海谋个事,短期内索性不要回去,好和那头断了,谁知那天突然南京来了电报,说那个人有身孕了呢。”
令年一怔,不由道:“那大姐怎么办?”
卢氏道:“还能怎么办?把人接回家去了。”
令年用小银匙在玻璃盏里轻轻拨弄着,没有说话。卢氏将她手一握,说:“你这手是有些凉,得闲该回趟家,叫大夫给你抓几副药,好好调理,早早生个孩子,也有个依靠。”
令年笑道:“瞧你这话,大哥总没有对不住你呀。”
卢氏也笑了,将她的手放开,说:“就连你大哥,我也不敢打保票。你们家里人口算是简单的了,我在湖州那样的家庭长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
这时,概因她说话声音大了,那外头的堂倌当她是叫“来人”,便走进来,问两位太太是不是要会账,卢氏却将银匙一放,笑道:“是要会账,你替我叫找个人来。”吩咐了堂倌几句,不多时,那堂倌去而复返,将竹帘一掀,见慎年走了进来,卢氏哧的笑了,起身说:“果然你在这里。”
慎年只听堂倌说有两位太太请他来,正纳闷,见状,也莞尔道:“大嫂在哪里看见我的?”
卢氏双手环抱着手臂,靠在纱窗上笑道:“我倒没有看见你,不过呢,我会神机妙算。我算出来你在这里。”
那堂倌见他们是叔嫂,便在卢氏旁边添了把椅子,重新斟了茶。卢氏不肯坐,在窗畔来回踱着瞧景色,慎年见中间那把椅子空着,移到令年身侧坐了,一转头,正和令年面面相觑。他对卢氏笑道:“那你算一算,大哥现在在哪?”
卢氏道:“不就在周家喝喜酒吗?”
慎年道:“我走时,他也走了。”
卢氏便啐一口,道:“我好好的,算他做什么?”见令年饮了热茶,脸色已是好了不少,拿着一柄素纱的团扇,抵着脸颊,微笑不语,卢氏怕她要将自己拆穿,先笑道:“好了,你当我真会算吗?我是在周府的时候,旁边坐了一会黄警长的太太,有点日本人的式子的。我听见使女同她说,老爷走了,黄太太很不高兴,问是不是去了堂子,使女说去了张家花园,黄太太又问,还有谁,那使女便说:有甚么何大先生、于二公子。我心想,和二弟很好的一位叫黄炳光的警长,在日本留过学的,不就是她的外子吗?”她冲着令年一笑,说:“索性我叫小妹也带我来这里,瞧瞧你在这做什么呢?”
慎年便说,只是朋友相聚,没有做什么,又叫堂倌回去一趟,替他同黄炳光等人辞别。卢氏便不去深究他,因为她是大嫂,和小叔子、小姑子相约在外头见面,兴致倒蛮高,也要请慎年喝蔻啡,吃大菜,“今天是我做东,你随意点,我看这里洋烟、洋酒,简直无所不有,怪不得你们男人爱来。”
慎年心想:你是大嫂,难道我在你跟前吃烟喝酒?便只要了一杯蔻啡。卢氏见那堂倌在旁边又要介绍他们美国的鸽子,南洋的鸡,便摆摆手,说:“别的都好,只别要那些生冷的。”说完,自己转过身去,在窗畔乘凉。
因为慎年在这里已经很熟悉了,也不必再看菜牌子,说:“这里也有热的甜点。”叫堂倌端出来两客巧克力的蛋糕,果然是热烘烘的,外头酥脆,里头柔软,馅里又有点花生的味道。卢氏用匙子尝了几口,说:“这里头有酒吧?”
慎年说:“有朗姆酒。”
卢氏忙说不要了,“可别吃得醉醺醺的回家。”见令年那一客蛋糕快被她吃完了,笑道:“你倒跟我客气,早点说话,也不必浪费那些布丁、鸽子了。”
令年笑道:“别人请客,我闭着嘴吃就是了,哪好挑三拣四呢?”
卢氏指着她道:“你也好意思,再没有比你更挑的了。”卢氏与慎年便一起看着她吃完,卢氏会了帐,令年一瞧挂钟,快要一点,便说要回医院了。卢氏道:“说好一天都是我请客,饭既吃了,我叫车送你回去。”便自己取出钱袋来,叫听差去雇了两辆车,令年也不推辞,与卢氏各自上车,分头而去。
慎年从张家花园驱车到银行。那大掌柜正在签押房外头理账,见慎年进来,忙起身相迎。慎年在案后坐了一会,只是出神,既不要茶,也不要帐,掌柜才要走,慎年又把他叫住了,说:“三小姐是不是在这里存钱了?你把她的帐拿来。”
掌柜说:“啊,是。”站在那里只是笑,却不挪动脚步。慎年看了他一眼,那掌柜才笑道:“三小姐说,不让给你看呢。”
慎年道:“只是不让我看,还是谁都不能看呢?”
掌柜道:“不相干的人,倒也看不着。但三小姐的确说,不让给二少爷你看。”
慎年说:“你去拿就是了。”
掌柜只得将令年的账簿拿来,不等慎年看,自己先笑了,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我是不明白,为这点钱,三小姐也不必亲自跑过来。你看,三小姐隔三差五来一趟,每次都有零有整的,到现在,共存了壹仟贰佰零壹块洋钱。还有一块是你的。”
慎年看完,没什么举动,叫掌柜将帐仍旧放回去,只说:“别跟她说我看过。”
这时,听差走上来,说:张家花园送了东西来。那堂倌也被他领上来,拿着一个袋子,说是两位太太落在番菜馆里,因为这堂倌是认得慎年的,便送了过来。慎年打发了堂倌两块钱,将袋子打开一看,却是一怔,里头扯出来一件洋服的上装。
那掌柜道:“看长短,像是大少爷的体格,不过我倒不怎么看大少爷穿洋服。”因他知道慎年晚上不见得回于宅,便说:“打发人给大少奶奶送回去吧?”
慎年道:“先放着吧。”等掌柜离开后,重新将袋子打开一看,里头有衬衫、裤子,袜子,倒是没有内衣。他也不动声色,把这袋子原样放在一边,自去理账,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令年也急匆匆地来了,慎年把袋子给她,随口道:“这里头是什么?”
令年见他案头还堆着契单、票据,那袋子是远远放在门边的,只当他没有去看,便说:“是我自己的衣裳。”
慎年颔首,问她:“蛋糕好吃吗?”
令年道:“还好,只是有些太甜了。”
慎年道:“配茶正好,下回再去。”
令年心想:下回,也不知谁和谁再去。她含糊地将头一点,拎起袋子,说:“我回去了。”却听见底下一阵呼喝,又有桌椅摇动的声音。夏日的午后,大堂原本很寂静,稍微有点响动,在楼上听得格外清楚,慎年微一皱眉,这时大掌柜也上来了,他脸色不虞,对二人道:“三小姐先在楼上坐一坐吧,底下有人在闹事情。”
慎年道:“什么事?”
掌柜道:“有一伙人来,问:是不是一块钱就能开一个户头,柜台上说是,他们就拿了一个钱袋,说有一千块洋钱,要开一千个户头。柜台说不给开那么多,他们就要砸店,还要去登报,说我们说话不算话哩。”
令年见慎年也沉了脸,半晌不作声,底下还一阵锵锵的声浪,便说:“给他们开就是了。”
掌柜苦笑道:“三小姐,一千块钱,开一千个户头,没得赚不说,还得几个柜台从早到晚,干好几天,他们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就守在堂上,要吃要喝,喊打喊杀的,哪个客人敢进来做生意?这是逼我们歇业呢。照我说,叫巡警来,把他们轰走就是了。”
慎年攒眉想了一会,说:“给他们开吧,也不要歇业,你再去把这事情登个报,老百姓不敢进来存钱,来看热闹是一定的。再花钱雇两个巡警,也在旁边守着。”
掌柜道:“这样一来,可真是赔大了。”
慎年道:“也没有多少,你照做就是了——等他们走的时候,你找人跟上去看看,他们是什么来路。”
掌柜答是,对令年道:“三小姐从后门走吧。”
慎年说:“我送她。”便自己拿了汽车钥匙,和令年一起,自走廊向后门而出。因为银行这点波折,彼此都无心闲话,一直乘汽车到了仁济医院外,令年才回过神来,对慎年道:“你这几天也在家里,别出门了吧。”
慎年点一点头,见她探身,便先伸出手,把那布袋子从后面拿了过来。他也不急着还给她,将里头男式的衬衣拿出来,笑道:“你什么时候穿男人的衣服了?”
令年一怔,把衬衣拽回来,放进袋子里,低头道:“你怎么翻我的东西?”
慎年看着她的发顶,慢慢说道:“一个杨金奎就算了,你再胡闹,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令年把那个袋子一点点理平,抬起脸来,已是镇定了不少。她笑道:“二哥,你乱翻我的东西,怎么还倒打一耙?这些衣服是一个英国人,汤普生医生的。这人五十岁了,家里太太也不伺候他,他就付我二十块钱,叫我替他洗。反正我自己也不动手,只是顺道带回家,叫家里的下人给他洗。”
慎年道:“我给你二十块钱,你不要给他洗了。”
令年却不肯,把那个袋子拎在手里,说:“我又不是为了赚他的二十块钱,只是这些洋人戒心很重,我帮他一点小忙,他也愿意多教我一些,兴许哪一天我也上医学校,做西医了呢?”
慎年却是说一不二:“上医学校,那不算什么。但没有必须要给一个男人洗衣服的道理。”
令年无奈道:“二哥,他都五十岁了,又有太太。”
慎年亦微笑道:“五十岁,有太太,就不是男人了吗?”
令年无言以对,两人僵持了半晌,慎年用手把令年的脸别过来,见她两道乌黑的眉毛拧着,嘴唇也咬得通红,是竭力在忍着怒气的样子,又将下颌一转,将他的手推开了。慎年忽而又一笑,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却连一块手绢都没给我洗过,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他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让令年没法发作。她犹豫了一会,也只好说:“我跟他说,以后不帮他洗了。”又不想再看慎年的脸色,把袋子拾起来,下车去了。
第93章
银行里的那点风波却成了令年的一桩心事。她在医院忙碌之余,每天都买了报纸翻一翻,汤普生疑心她是否暗自计划着要找别的工做,便拿一双灰眼睛盯着她,令年只得将报纸放下。汤普生虽然保持着着英国人的涵养,不肯轻易去刺探别人的隐私,还仍忍不住要去打听:“杨太太,你的先生是做什么职业的?”
令年说:“他是当兵的。”
汤普生又问:“是当满清逊帝的兵,南京政府的兵,还是哪一位地方总督的兵?”
令年道:“他的上峰是上海督军府的窦大帅。”
汤普生面露狡黠,说:“那么他是一位保袁党啰?”
令年不想他一个洋人,却对国内的时事这样了然于胸,她故作糊涂道:“我不知道什么是保袁党。”
汤普生道:“有反对党,那自然就有保袁党。”
令年微笑道:“这我就不懂得了。”
汤普生便下了评断,说:“杨太太,你是个聪明人啦。政治这种事情,是很无聊,兼且危险的。我建议我们还是不要太关注它。”遂叫听差进来,只收他一个铜板,让他把茶房里的报纸都收走,拿回家糊墙用。
半月之后,逢休息日,令年要回于家,因为杨廷襄近日都不在上海,宅子里空寂寂,他的姨太太玉珠也甚觉无趣,便跟着令年一道,来向于太太和大少奶奶请安。这时于家后院的水塘已经覆满了荷叶,廊檐下的水缸里也栽的荷花,于太太正和大少奶奶在水缸边看金鱼,玉珠走上来鞠躬,说道:“太太,大少奶奶,耐好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