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芜
司唯嫣脸肿着,微张着嘴,清冷美丽的脸庞此刻糊满血和发丝,眼底的光芒熄灭,她的世界顷刻轰然崩塌。
骨子里的高傲碎得荡然无存。
编织,维护,演绎三?年的谎言被这样毫不留情拆,眼泪无声息流了满脸,她仿佛不再会思考。
雨声哗啦,灰暗悄无声息淹没世界。
第43章 初夏
“其实我一直在骗你, 我骗了所有人。”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我就认出你了,你曾和你妈妈在天庾茶楼的客厢里品茶听曲,应侍生恭敬地站在你们身边等候吩咐,那种从容和平淡, 养尊处优的生活, 在外高人一等的生活, 是我永远也学不来攀不上的。”
“那时候我刚初三?,困在桦街巷的贫穷片区里,在那里读完了幼儿园,小学,初中, 我接触过最有钱的孩子也不过是能不眨眼买三包大刀肉辣条的同学。”
“我爸爸是个酒鬼,跑货车,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勾搭一个女人, 他把挣的钱都给那些女人花, 回家看见我和我妈妈时却会暴怒, 毫不留情地抡酒瓶打我们,尤其是打我妈, 头破血流,就算受伤也没有钱去医院看病。”
宋柳刚生下司唯嫣时还?是一个文静木讷娴熟温婉的好母亲, 可嫁错了人, 婚后换来的是十余年的谩骂和辱打。
司建平一喝酒,心情一不好就会打她,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就抓什?么打,衣架, 遥控器,晾衣杆, 最多的就是喝完酒的空瓶。
一地碎玻璃一地血,司唯嫣是听着这些辱骂和欺打声长大的。听见她爸爸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为什?么她不是个儿子不能为他传宗接代不能为他挣大钱。
她沉默着不说话,宋柳就抱住她堵她耳朵,帮她挡住司建平的打骂,护她在怀里,那时候她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后面几年,宋柳不堪辱骂和欺打,脾气也变得暴躁,经常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和喝醉的司建平扭打,每次结束,俩人都是一身伤,宋柳那时恨透酒也恨透了这男人。
司唯嫣读六年级那年,大约是上天?开眼,司建平喝酒开车,在山弯里连人带车一起坠下?山崖,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她对于父亲的记忆变得很寥少,至今为止最深刻的就是他留下的这个姓氏,他姓司,而这几乎改变了她整个高中的生活。
司建平死后,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宋柳身上,她性格愈发孤僻偏激,最后竟然也讽刺地爱上了酗酒。
在肮脏不见天日的地底生活,宋柳彻底放弃人格和自尊,她入yzh当了舞女,她长得好,靠那些男人捞了很多钱。
也是司唯嫣初三?毕业那年,她爬上有司集团董事司明烨的床。
带着司唯嫣一起搬出了桦街巷,搬到了司明烨租给他们的公?寓,就在蓝烟园司家后街不过一千米距离的位置。
养着情人和情人的女儿,司明烨其实对他们母女很好,家里的名牌包包和衣服都是他送的。
司唯嫣在外声称是他的小女儿他也知晓并默许,而他妻子段幼曼在外宣扬的是个爱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温婉贤淑的脾性,这两年都过来了,也没见她争。
演戏很累,伪装很累,司唯嫣自认为没有做过欺凌弱小的事,可她在外在学校被捧出的一颗浸满虚荣却又自恃清高的心无?时无?刻不痛苦。
名牌和山寨货交替穿,她这么安稳地度过三年。
在最好的学校最好的班级,她是天?之骄子,也过上了曾经那种别人羡慕的人生。
她在外虽然被人称做司家大小姐,人人都敬她怕她,听从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也不配,所以才会喜欢陈星烈喜欢得那么自卑,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
这三?年,为了圆谎,她向母亲讨要了很多钱用来专门请客给同学以展现自己的大方慷慨。
“上次家长会,也是我拿钱请人来演的,我家保姆。”司唯嫣一手紧抓着围栏,深绿色爬山虎缩进墙壁缝隙里,夜风微微泛着凉意?。
她脸是肿的,吐字时脸颊一侧牵引着血肉的疼,“星星,一直以来我都羡慕你。”
“第一次帮你解尚艳的围也只是因为你是真正有钱人家的女儿,我想应该能送我些很贵重的礼物吧。”司唯嫣伸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出,她取下那条手链递给她。
“我送你的礼物其实我想的是送真品。”伤口牵着嘴角,她目光有些悲凉:“我用了少于正品一千的价格从一个二手卖家那儿买的。”
“她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是真的,我信了,可却被骗了,骗了我几乎大半生活费。”
她苍凉地笑笑,“或许这就是报应”
“我就是这么一个虚荣心爆表,贪慕虚荣的人,我希望人人都喜欢我,我不惜编织无数个谎言去伪造一场梦境,我可耻而卑劣。”
轻抿唇角,翁星走近轻轻抱住她,在凉亭里,皮肤相触时很软,“嫣嫣,我们是朋友不是因为你的家世,也不是因为你的金钱,而是你这个人。”
“你值得被我们所有人爱,你很好,就算最开始是有目的地接近我,最后不也还?是把我当好朋友了吗。”翁星握住她的手,她想那手能更?暖一些,以抵消今天?她受到的伤害。
手腕上遮伤的粉蹭掉了,指甲抓痕露出来,她对翁星笑笑,“嗯,我没事。”
那之后一周,司唯嫣在学校变得沉默寡言,她不再?主动去找翁星,和不找孙曦和苗兰兰,仿佛自溺进?湖水里。
教室里一部?分女生自发孤立她,眼神鄙夷,打量她每一件穿着和手链logo,仿佛所有都是假的。
背后议论鄙夷声?不绝,贴吧里关于她爱慕虚荣拜金欺骗的贴子盖了高楼飘荡,几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带了审视与居高临下的审判。
无形的压迫和备考的压力,司唯嫣极度脆弱,濒临崩溃。唯有,陆行之每天?都会想方设法给她带好吃的和小礼物,讲笑话逗她开心,说,“嫣嫣,你说了你以后是要学医的,而我当军人,我受伤了专找你治。”
谁说你们不是天生一对。
听到这熟悉的梦想,绘梦的人却换了模样?,翁星握笔的手僵滞,回头看向冷傲薄情的少年,觉得自己心里好像空掉一块。
他再也不可能原谅她了,他们没有未来,没有梦想。
而司唯嫣却并未就此开心起来,相反,在学校之外她感受到世界上更多的恶意?。
搬出桦街巷口那段低沉阴暗的光阴又缠回来,路边捡垃圾的流浪汉赤裸裸地打量她裙底,敌对的同学因她母亲曾坐的低劣不堪的事将她也视为妓/女,黝黑贫穷在路边贴小广告大汗淋漓的中年男人露骨的目光,一切都在无时无刻放大对她的恶意?。
那个星期六的晚自习,她又一次崩溃地俯在课桌上哭泣,问出了问过不止十次的问题:“我是不是生来就应该被瞧不起?”
“我今天看见一个老师又盯着我胸看。”
翁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轻轻抱她,汗水黏在皮肤上,湿哒哒的,窗台上的栀子花蔫了,她轻轻安慰:“毕业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嫣嫣。”
她以为那次抱怨和以往的许多次抱怨一样?是司唯嫣紧张焦虑过分的臆想,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因此在司唯嫣提出想要自己放学先走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这些天?她也在竭力躲陆行之,原因仅仅是那些孤立她的女生又在背后说她勾男人,和她妈一样?要靠男人上位。
曾骄傲不可一世的千金跌落进泥地里,谁人路过都想踩一脚。
那夜清风和蔼,朗月皎皎,五月里有清新的柑橘香和浅淡的泥土气息。
出校门从小路折转司唯嫣害怕看到人,害怕那些赤/裸充满恶意?的眼光。
车笛声?声?,如同遥远低靡的琴音。
陆行之从放学时就扔了球往她常回家的路线去找她。
可还?是晚了一步。
是在柏油路外侧的林荫树林里发现她的,还?有那个衣冠楚楚穿着衬衣的畜生。
树林里的大灯是黄色,背光面,树下衣衫残破发丝凌乱的女生仰躺在地上无?声?流泪。
指甲陷入泥里,树叶零落,刚刚的三?分钟,她经历了人生的最绝望时刻。
陆行之举着手电,眼尾猩红,眼神几近将那个男人的面容刻进?脑海里,他大喊了一声?,那人拽着眼镜飞快从路另一边跑走。
眼泪像是心底流出的血,陆行之小心翼翼地抱起衬衫短裙都破了大半的司唯嫣,他用身子为她挡住,用力地将她按进自己的胸膛,手扣着她后脑勺,一遍一遍安抚,“公?主,没事了,公?主,没事了,公主没事了。”
“你的骑士来了。”
司唯嫣像破败的布娃娃一样趴在他的肩上,手无?力地垂着,嘴角都是血和蹂/躏的痕迹。
目光呆滞,眼珠一转也不转,眼泪大滴地掉,她喃喃道:“今晚月亮好圆。”
一轮圆月悬挂树梢,月光慷慨无私照亮每一个阴暗角落,却始终照不见她,也驱不散一身尘埃。
检测结果显示未侵犯,从指甲缝里提取的DNA还在检测中,那地段监控坏了好几个月,猥亵罪犯还?逍遥法外。
而在外的流言版本传的却是她被强了,不是处,是个脏身子,下?贱胚。
司唯嫣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握笔的手不停颤抖,她记得那恶魔的脸,每次在学校,课间,食堂,去宿舍路上都能遇见他。
无?数根钉子扎在心里,司唯嫣想一死了之,她在网上下单了刀具和药物。
可变故比她自杀更先发生。
课间操时间,西装革履,权势逼人的校董事在主席台上视察这届高三最后的精气状况。
冠冕堂皇,眼镜之下?一派斯文和善,内里却是猪狗不如禽兽。
陈星烈手持稿纸站在旁边,白?衬衣松散地挎在肩上,领带系法随意?,五官锋利而深,念着毫无?新意?的稿子。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漫不经心意?味,闲散而懒,注意?力没太集中。
因此他没注意?到冷着脸走近的陆行之,也没在看见他袖里藏了水果刀时及时拉住他。
“啊!”尖叫声充耳,此起彼伏。
瞬间,成片的鲜血从男人的胸腔里涌了出来,浸透衬衣,浸透西装,男人痛苦地皱眉,金丝眼镜下?那双阴冷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丝意识溃散的痛苦。
而陆行之满手的血,水果刀刀锋银光锃亮,鲜血溅到他脸上,他看着男人扭曲的脸庞,低低道:
“畜生。”
第44章 朝夕
仿佛放慢的电影镜头, 逐帧逐帧从眼前闪现。
吵闹声,尖叫声,惊呼声充斥耳膜合成背景音。
鲜血从周维豪身体里往下淌,水泥地, 音响, 和旁边校长的衣服上都沾了?大片。
司唯嫣脸色发白, 手里的单词书砰的一下掉在地上。
红旗旗杆下,微风不动,血腥场面充斥。
周围的男老师保安冲上前去,反按住陆行之?。
有叫救护车的,有报警的。
只有周维豪软躺在别人的怀里, 张开嘴唇时不时吐血。
揉碎草稿纸,陈星烈走过去,他低头看着陆行之?, 眼尾发红, 伸手握上那把水果刀, 刀背抵着手心,手指皮肤被割开, 鲜血流出来。
痛感强烈。
“为什么?”他咬了后槽牙,额角绷起青筋。
松了?刀柄, 陆行之?解脱一般, 眼神释然:“对不起哥,没?办法?和你一起了?。”
没办法成为军人,继续跟着你,保卫家国了?。
有老师过来?, 护陈星烈往后走,空气中充斥着腥甜的血腥味, 铁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