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钟漱石送她到安检口,孟葭接过她的箱子,说,“那我走了呀,结束直接回学校的。”
他们将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
她平铺直述的口吻里,已经有隐约的低落在。
钟漱石面无表情,抿着唇,只说,“好,你多仔细冷热,不要着凉。”
也不强求她返程时,再一次到武汉落脚。
他这么平静,没一点分别前的不舍,孟葭也配合的强忍着。
只是那股情绪得不到宣泄,孟葭走两步就回一下头,样子扭扭怩怩。
等安检完,孟葭支着下巴,满目山河的坐进贵宾厅候机,窗外天高云淡。
有服务生提醒她,“孟小姐,你所在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了,这边请。”
她点头,动作木讷的站起来,膝盖撞在桌角上。
这时进来一条短信:「我也舍不得你走,但你是大人了,要惯于安然道别。」
钟先生有时候,太像家里那一个,情绪稳定的长辈。
他爱她,也教给她很多,让人生更松弛的道理,活得不那么费力。
服务生问她有没有事。
孟葭笑着摇头,“没有,谢谢。”
她心里明白,但免不了使性子,边走边回他:「您的女友已原地去世。」
他回消息也太慢。一直到空姐让她关闭信号,孟葭都没有等到他发过来。
由于她晚到了一天,很多准备工作还没开始,代表们都已经到了。
傍晚,陈少禹去机场接她,帮她把箱子放到后备箱,问她累不累。
孟葭坐在商务车宽大的座椅上,说不累。
陈少禹笑了笑,“早来一天也有好处,可以先踩个点。”
“说的好像做什么坏事一样。”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香港街道,历经百年风雨的繁华里,刻进上世纪的珠光宝气。
陈少禹打量着孟葭身上这件白衬衫。
这应该属于某个男人。如果没猜错,是钟二哥。
他扶了下眼镜,“昨天你是去找人吗?还是有别的事。”
孟葭没什么好藏的,对着不相关的人,都敢大大方方承认,何妨告诉他。
她说,“嗯,是去找钟先生,我们在一起了。”
陈少禹愣了一下,推眼镜的手指停住,“哦,你们又复合了,恭喜。”
“谢谢。”
孟葭是个沉默的人,陈少禹也和他的名字一样,寡言少语的。
一路再没有别的话好说。
她坐在高层旋转餐厅,吃着一份烧鹅饭,不时吸上一口柳橙汁。
成员们趁着会议还没开始,都去了维港坐游轮,陈少禹怜花惜玉,架不住几个热情学妹相邀,也去了。
餐厅里已经没有几个人。
倒是角落里那一个,引起了孟葭的注意。
她见过这个姑娘,在菊儿胡同附近。
她当时坐在吴骏的车上,低头在翻书,孟葭打旁边过,只看见一道温柔的侧影。
似乎是很得他宠的那个女朋友,叫宋知许的。
孟葭记得,主席团里没这个人,她应该是来旅行的。
宋知许也看见了她,淡弯了下唇,端着果汁朝孟葭走来。
她坐下,清碧碧的叫一声,“孟葭。”
孟葭点下头,“你好,是宋知许,对不对?”
她笑,“您这位风云人物,居然还能记得我。”
孟葭有点不好意思,“别那么说,都是大家起头瞎传的,不要当真。”
宋知许笑说,“真不是瞎编,大二雅思就考八点五分,专四九十三,专八九十,大三去伦敦大学交换,又在联合国实习过。我们培训机构的老师说,你可以坐她的头上讲课。”
她摇头,“那也只能代表,我很会考试,说明不了别的。”
孟葭说完,也反应过来,“你在校外上雅思班?”
宋知许嗯了一声,“我已经考完了,不如你分数那么高,但申学校足够。”
“哦,你打算出国读研,是么?”
灯下她神情柔和坚定,“是。我一定得去。”
本来头次闲聊,不该打听别人这些事,但孟葭还是忍不住,“吴骏他知道?”
“他不知道。我骗他说来香港散心,其实坐明早的飞机走,去伦敦。”
宋知许握着冰凉的杯身,脸转向窗外,眼中演不尽的南朝旧曲。
孟葭怔了一下。
脑子里骤然浮现的,是那一天在SKP购物。
她去买一双面试穿的高跟鞋,路过RV的专柜,看见宋知许正在里面挑鞋子。
宋知许坐在沙发凳上,身边站了两个毕恭毕敬的sales,一溜的新款排开在脚边。
她不愿试,伸手随便一指,说,“就那双吧。”
吴骏掐掉烟走过来,问,“怎么不高兴了,挑不出?”
宋知许把鞋一踢,“随便买吧,又不拿去当嫁妆。”
“哟呵,大学还没毕业,就先想着嫁人了。”
吴骏温柔的看她,把鞋捡回来,蹲下去,托起她的脚,给她穿上。
但宋知许说,“那也跟你没关系,反正我又不嫁你。”
吴骏居然还冲她笑,仰头看她,“别总讲这些丧气话。”
孟葭从来没看他对谁这么好脾气过。
她忽然就信了,关于钟灵曾经发表的高见,认为恋爱就是驯化与被驯化的过程,否则怎么叫一物降一物。
很难想象,吴骏这一匹吊儿郎当的野马,会被一个,看起来如此乖巧的姑娘制伏。
孟葭不由得,对面前的宋知许起了几分钦佩,“你也太有决心。”
“其实很容易,就是永远都不要,去妄想和迷恋结局。因为你们不会有结局。”
宋知许深吸了一口气,抽出张纸巾,擦干净手掌心的水珠。
像抹掉这些年的日长月短。
她们后来,又聊了很多别的,孟葭没有再问起吴骏,宋知许也不再提。
她只是问,“你一开始到伦敦的时候,也会有不适应吧?”
孟葭想了下,“是,都有一个过程的。觉得课堂上教授语速太快的话,也不要焦虑,其实英国的学生上课也听不懂,在背后骂WTF.”
宋知许笑,她觉得孟葭好风趣,和想象中不一样。
聊完,她起身告辞,脸上是雪掩重门的空寂,“打扰你了,有缘的话,再会。”
孟葭有些担心她,“你还好吧?”
她苦笑着摇头,“离开他,我很不好。但我会装出很好的样子。”
孟葭怔然,她也只能说,“知许,祝你一路平安。”
在香港的这些天里,孟葭忙着批阅position paper,反复修改主持词,酒店和会场间,两点一线的连轴转。
除了每天不重样的工作餐,望望酒店下面的街景,孟葭也不剩多少时间,去香港各处好好的逛一逛。
只是听取发言的时候,脑中无端会蹦出宋知许那一句,因为你们不会有结局。
她好好坐在台上,头顶着中央空调吹出的凉风,没由来的打寒战。
模拟会议结束后,孟葭倒不急着回学校了,她去了一趟广州。
除下隔三差五的电话,和外婆偶尔打来的视频,她已经两年没回过家。
孟葭在门口下车,看见张妈在院子里浇花,老远就喊起来,“张妈!”
张妈唷的一声,手里的浇水壶都砸了,一拍大腿,“老太太,葭葭回来了。”
黄梧妹颤颤悠悠的,扶着门框来看,还没等到孟葭上台阶,就先下来。
孟葭忙迎上去,扶稳了她,“外婆,你身体好吧?”
张妈笑说,“好着呢,就是想你。”
黄梧妹拍拍她的手背,“是啊,外婆总是梦到你,一点点大,还睡在木摇篮里。一晃眼,今年都大学毕业了,真快。”
不快的。只有孟葭自己知道,不快的。
当晚,张妈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尤其是那一道金蒜花油蒸黄花鱼,孟葭吃了大半条。
黄梧妹一直给她夹菜,“在伦敦还好吗,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哦?”
孟葭只敢点头,“好啊,除了吃的得自己动手,其他都好。”
她一贯是不敢报忧的。
因为说出自己真实的处境,除了让外婆难受,痛惜没有能力帮到她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黄梧妹笑,“也该学着弄点吃的,将来工作了,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就当锻炼了。”
孟葭忽然打个饱嗝,把碗递给张妈,“不好意思,我想再喝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