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惘若
钟先生一定都懂得,也尊重她的意愿,才选择不再打扰。
他品行端方,一向如此,是山中高士。
不管外界的评价,说他手段如何厉害,怎么架子大、难接近,不敢招惹,至少在孟葭的心里,是这样。
她因此格外敬畏他。
苦读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孟葭觉得平静,守着书本,耳边是沙沙的笔尖摩擦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只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窗外乌云遮蔽住月色,开了春,杨花飘得满地都是。
屋子里,仅一点荧烛末光,暗沉沉的。
好几次了,孟葭的手搭在小腹上,刚刚闭上眼,将睡未睡之际,迷迷糊糊的,她就无端感觉到,黑暗里,有人在她唇上啄吻一下,仿佛掉落一片羽毛。
那双薄唇很软,凉丝丝的,带着洁净的气息,并一点烟草的沉香味。
她蓦地睁眼,面前就会浮现那天在车上,钟先生扶着车椅,深不见底的双眸围困住她,乌黑的额发被薄汗打湿,喘不匀气的模样。
孟葭干涩着喉咙,起身跑到桌边,仰头咽下一口水。
再后来碰上谭裕,已经到了四月份。
那天是周四,孟葭下课以后,就近在自习室里复习,等天黑才出来,她也没收拾东西,打算去食堂对付两口,再回来看书。
走在路上有人叫她,“孟葭!”
她停下,谭裕开着一辆白色卡宴过来,孟葭看是他,扭头就走。
“别啊!钟灵她这两天住院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谭裕打下车窗来,冲着她的背影喊。
孟葭这才站住,她啊了一声,“钟灵什么病?”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上来,上来我慢慢跟你说。”
谭裕横在路中间,后面已经有车在催促,叫他快点开走。
孟葭踌躇片刻,还是没上车,“我自己问她吧。”
说完她就捏着手机走了。
孟葭打了饭,边吃着,给钟灵打电话。
“你好,二嫂。”
钟灵的声音发虚,有气无力的,但不妨碍她玩笑。
“......真贫!”孟葭翻个白眼,“你生的什么病呀,好点了吗?”
钟灵笑了笑,“行啊你!现在都会说贫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肠胃炎犯了。”
“那还叫没什么事?吃坏什么了,怎么会得肠胃炎的?”
“秦文呗,非带我去吃一野摊,绝了,给我治的上吐下泻。”
孟葭蹙了蹙眉,又想笑,“你跟他在一起老出岔子,算过命没有啊?”
钟灵叹气,“不说这个了。您要是方便的话,去趟刘小琳寝室呗,帮我把课本拿来。我上次落在她那里了。”
“病还没好就用功啊?”
钟灵又开始胡侃,“谁让咱们上了这艘贼船呢?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填志愿的时候......”
孟葭赶紧截住她的话,“打住,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去。”
不知道是不是住院给钟灵憋坏了,还是孟葭近来孤僻得厉害,除了课堂上听讲外,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
“谢谢你。”
孟葭紧着喝了两口汤,把餐盘端到统一回收处,往寝室走。
她用刘小琳留给她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在书桌上找到写着钟灵名字的两本书。
孟葭用微信拍给她,问:「是这两本吧?钟小姐。」
「是的。我出院了,麻烦拿到我公寓来,地址发你。」
她拿上书,边锁门边给钟灵回,好的。
孟葭走到楼下,那辆惹眼的卡宴又出现了,她躲也躲不掉。
谭裕靠在车门边,皱着眉在抽烟,见她出来,扔了手里剩下的半截。
他夺过她手里的书,“你就上车吧,我不会吃了你的。”
孟葭竟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自觉地坐后面,谭裕却说,“拿我当司机啊你?”
孟葭随口道,“副驾驶最容易出事,我不敢坐。”
他笑一笑,眉目也清朗起来,“还挺有安全意识。”
“快走吧,钟灵等着呢,她在家里。”
钟灵住的是个私密性很强的高档公寓,进去的时候,门卫盘问了他们半天,谭裕气得扯了安全带,下车跟人理论。
孟葭怕他这土匪脾气,没准会当场动起手来。她推开车门,跑过去劝。
她先递上笑脸,“大爷,我们是3906的朋友,您可以现在打个电话,跟业主本人确认。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吗?”
门卫这才松了口风。他瞪一眼谭裕,“这个小姑娘说话还中听,你们等我一下。”
孟葭伸手拢一下头发,点点头,“真的麻烦您了,谢谢啊。”
谭裕嘿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窝囊!你也忒客气了。”
“在外面还蛮横呀,跟人吵架,你能落着什么好?”
孟葭回头,嫌弃地望一眼他,脑子都装的什么!
一辆车从他们旁边开过,谭裕拉着她到身后避让。
他挑一挑眉,“你长得漂亮,又比人会笑会说,什么门你进不去?”
孟葭没再理他,低着头。
路边一辆黑色奥迪内,车窗打下来,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他已经看了许久。
从谭裕在门口停下,这一切就落在钟漱石眼里,他拗不过谈心兰的唠叨,来给钟灵送换洗的衣服。
钟漱石开了一天的会,神思懒怠,实在是累极了,就让郑廷上去拿给她。
才抽了支烟的功夫,就看见谭裕开车过来,跟门卫起了争执。没多久,是一身未及膝的蓝格子裙,戴贝雷帽,披散一头蓬松长发的孟葭,踩着短靴,从后座跑下来。
她好像瘦了一些,眼神仍然干净温柔,下巴更尖了。走动时,裙子底下那抹细腰,陌上轻烟一般,柔柔绰绰。
钟漱石抽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闭上眼,揉了揉左边太阳穴。
郑廷送完衣服,开了车门,坐上驾驶位,“我刚看见谭裕和孟葭上去了。”
“我没瞎。”
钟漱石将手伸出车窗外,他掸了掸烟灰,慢条斯理地说。
郑廷从后视镜里看他,“怎么?心里头不太得劲儿啊。”
他名义上是他的秘书,实则早就和长辈一样,向来得钟漱石看重。这些话,也只有郑廷说出来,不怕得罪他。
一支烟抽掉将近大半。他才沉声道,“走吧。”
郑廷觉得奇怪,“你在深圳开会的时候,还和孟葭见了面,怎么回来反倒不联系?”
钟漱石往后靠坐着,搭了腿,望着窗外哂笑一声,“联系不到,人家不许我联系,防贼一样。”
“这么说她对你,确实没那种意思?”
郑廷话里的疑问很深,据他看来,孟葭对钟漱石,多少有些感情在。
真要问及原因,他也说不上个一二三,只是孟葭平时独立惯了,可偏偏在钟先生面前,会忽然回归本我,真正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生。
钟漱石反问,“哪种意思?”
“在你结婚之前,来一段隐蔽的恋爱,然后她得到她想要的,你还娶叶小姐。”
郑廷说这话时,是一种调侃里带着严肃的语气,是玩笑,也是在暗示钟漱石,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有些事情能过头,而有一些事,连边都不准碰到。
钟漱石自嘲般一笑,“你这么想,孟葭大概也是。所以啊,她不要我。”
郑廷偏过头,尾调里的诧异更重了,“她不要你?”
“她亲口说的,不要我安排她,也不需要我的保证,凡是和我挨边的,她都不要。”
说完,钟漱石往后靠去,重重捏一下鼻梁。
他总记得,孟葭说这话时,眼底分明噙着点点泪花,可她脸上挂着决绝又干脆的倔强,勾绘出乃至清绝的冷艳。
郑廷听完以后,叹声气,“这姑娘,真是骄傲又自爱的,不是池中物。”
钟漱石手心里掐着烟,“家里为我的婚事,已经操心太久,我怎么能忍心呢?”
郑廷一惊,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他真正的担忧起来。
他听钟漱石这句话,字里行间,都是短兵相接的寒意。
郑廷谨慎地问,“漱石,你是打算......”
钟漱石点头,“让他们歇上一阵,少管我的事。”
有联姻这把利剑在头上悬着,别说孟葭,他自己也不舒服。
先前他什么也不在乎,活得寡淡无味,对一切都没有任何所谓。
长辈安排见面就见面,无非是耽误半小时,喝上一盏茶,应付对方几句场面话,礼数尽到了就走人。
也不管传扬出去的消息,是钟家为了孙子的婚事费尽心思,还是他钟漱石摆架子,很难讲话。
但现在好像不行了,他有了在乎的人,一个太清醒的小姑娘。
郑廷小心翼翼的,“我不明白,你真要为了孟葭,和老爷子翻脸吗?”
他想不明白,怎么都考虑不通,这不是钟漱石会做的事,瞻前不顾后的。
钟漱石吁了口烟,“只是把话挑明,掌握主动权而已,不见得要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