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程晚舟
眩晕一阵一阵地袭来,不停地在击碎人的意志力。
指尖无意识地触过浸着体温的心口蝴蝶,她实在没力气去接电话,这样的状态下也不想去和那些人不停解释,只是抱着身体虚弱地喘息。
阒黑的房间里,只有一束微弱的光照向尚未拉拢的窗帘。
意识混沌,温臻当夜起了高烧,纤浓眼睫颤着,身体挣扎着蓄力想要起身去客厅找感冒药缓解,几次无果,她只得颓然地躺在被窝里。
黑暗好似在把她覆盖住。
其实这场网络暴力,她很清楚,只要澄清,网友便如同失忆,什么也没有了。
只是这样的时刻,令她想起六岁那年,失手打翻父亲画室的烛台。
火舌迅速吞没那些画稿,烧了整间画室,她畏缩着站在火里,看着门外的父亲满目狰狞着冲进火海里,先是用衣服去拍打那些画稿上的火焰,又将目光定在她身上。
两人对望半晌,父亲忽然落泪,俯身将她抱离火海。
那时,她并不懂得父亲眼中的情绪,只是时至今日想起来,那是痛苦。
一个是束缚住他自由身的女儿,一个是他终其一生都在热爱的艺术。
他不得不背叛灵魂,选择女儿。
于是,他痛苦万分。
于是,再后来,他毫不犹豫地走向自由。
有人说过人生是一部默剧,原来她的角色,一直是在扮演被放弃者。
为了防止她忘记,无数人都在提醒她。
心理容忍度抵达最高阀值,情绪濒临最低点,崩溃只在一线。
倏然,被她抛弃的手机再度响起,温臻虚眸瞥过来电人。
电话是熟悉一串数字,过于好记。
那一刻,心中不知是有期盼还是其他情绪左右,温臻用力摁下接听。
男人低沉醇然的声线缓缓响过耳畔:“臻臻?”
温臻溢出一声鼻音,眼眶洇红大片:“恩……”
电流那端,好似有车流穿过,声音一点一点打破卧室里的阒静。
而她渴望这一点喧嚣声,来填补心里快速流逝的情感,可她不想开口,只静静地攥紧手机,指腹用力得泛白。
静了一分钟,晏朝聿轻声唤她:“宝贝。”
声线沉哑,那一刻就像电流磨过她的耳朵。
温臻眼眶蓄满雾气,浸湿浓睫,声音抑不住地小声抽泣,身体蜷缩着震颤。
泪水模糊着视线,听觉也渐渐淹没在哭声中。
那通电话一直没有挂断,直到房门被人推开,卧室灯光亮起一排暖色,透过光源,落地窗映照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姿,快步走至床畔。
清冽的气息紧紧裹挟住她。
蓦然间,虚弱的身体得到一处依靠,温臻茫然地睁开双眸,看清眼前的人,对上那双熟悉的深蓝眼眸,瞬间眼泪簌簌滚落,洇湿在他的衬衫。
晏朝聿低眸,视线逡巡过她脸上不自然的潮红,伸手探过她额间,烫得不行,显然是半夜起的高烧。
很难想象,如果他今晚没有及时赶回来,她又会如何。
情绪左右着她的整颗心,温臻满眼泪水,抽噎着:“你为什么回来了?”
“抱歉,是我回来太晚。”晏朝聿深吸口气,将她抱紧。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又敏感的,想起他在上海也哄着自己,可是实际陪伴的时间,却并不多,温臻忍不住有些委屈:“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集团内部有改动,几位叔伯与高层为此有争议。”
晏氏争权之事太复杂,温臻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党派利益,只低喃:“……你可以不回来的,其实也不严重的。”
其实可以不用管她的,就如他们婚姻的本质一样,何必倾注那样多的感情呢……
气氛沉寂几秒,晏朝聿压下情绪问:“臻臻,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严重?”
久久得不到答案,他深吸口气,感受到她身体震颤,低叹道:“臻臻,你可以理直气壮一些,告诉我,你很需要我。”
胸臆胀胀的,温臻控制不住那些源源不断的眼泪。
她需要,她需要很多很多,可是,喉间涩痛到难以呼吸。
晏朝聿……
十分钟后,陈助领着私人医生过来。
测体温、打针、吃药,反复折腾到凌晨,烧总算退了。
从始至终,她双手紧紧抱着他的手臂,好似特别害怕他随时消失一般。
晏朝聿空余的一只手揉了揉发疼的眼穴,而后为她掖好被子,听着怀里人溢出一声不满的轻咛,那双阴沉沉的眼睛里霎时蓄起几分柔意。
低低哄着:“睡吧,我在这里。”
“……不要走。”
她的眉头紧蹙,眼角淌过一颗晶莹的泪珠,沿着莹白的脸颊,划进他宽大掌心。
“不会走。”
温臻嗓子哭得沙哑,艰涩说:“晏朝聿……我需要……”
晏朝聿身形僵住,想起回程这一路扫过的那则新闻。
床畔落地灯呈现出千丝万缕的暖橘色光束,折照过男人冷峻轮廓,鼻梁,和那双眼里泛起的阴凛之色。
静了半分钟,他声线温沉道:“好,老公帮你报仇。”
第32章
当夜温臻退了烧, 人始终是虚弱的。
又用被子捂出一身汗,洇湿的青丝缠绕在她素白颈间。
天光熹微,晏朝聿坐在床前守了她整夜。
从纽约回国内将近40个小时里, 他还没阖过眼,此时眼里泛起几缕红血丝。
搁在桌面的手机忽亮,晏朝聿捏了下鼻梁,乜过一眼。
【老板, 公关团队已处理完毕。】
是陈助发来的短信。
而这条短信的下一秒,各大平台关于W姓舞蹈演员的相关新闻统统消失。
所有词条由#R姓男星出轨#,转为#R姓男星隐婚生子#等相关词条。
仅3小时内,舆论风向迅速倒戈,所有狂风暴雨全部往阮昊一人身上席卷。
但凡发送温臻二字或是其缩写字母,发出来的微博不是账号被封, 便是发送失败,抑或变成**。
晏朝聿凝着床畔熟睡的那张脸, 密睫微翕,莹润面颊透着薄红,再想起几个小时前, 她一个人蜷缩在黑暗中, 身体震颤的破碎感,好似在指控他,但凡晚一秒……
这么多年,人生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从无一步错漏,即便是40小时前,在纽约亲眼看着晏家三叔带着满腹仇怨从顶楼跳下, 他也心无波澜,晏家那些漩涡争斗, 只需费些时间处理舆论罢了。
他们这样的家族里,表面上关系和善,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是一样的刻薄寡恩,晏三死亡的消息早已传到国内,可家中没有人会为其有一丝一毫的伤怀。
包括晏平山。
晏氏这座高山,谁能走上顶峰,才有话语权。
但晏朝聿将这些利弊千算万算,算到稳操胜券时,却没有想过舆论会反噬在温臻身上。
从机场回程至檀庭的90分钟里,他脑海里一遍遍倒映着她的脸,电话里听着她满是哭腔的嗓音,每一秒都像是在心上凌迟。
他曾以为,那颗滚烫的心早该在这些年的争斗中从此黯然下去。
直到这一刻,一些情绪翻涌,在深深提醒他。
从去澜城那一刻开始,从华庭见到她那一刻开始,生命中有些齿轮注定开始转动。
这段时日,从香港到巴黎,巴黎到上海。
那些行程、航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自认的理智占上风,理性为一切主导,全被推翻。
一条条证据摆在眼前。
温臻的出现,甚至于不需要任何时间线,只是出现在他面前。
便已激起他掩藏深处的全部执念。
今夜那张泪意朦朦的脸,连绵滚烫的泪珠一颗颗融化在他掌心,好似在灼着血肉。
他是疯了。
只要想到她的眼泪与无助,都要疯了。
晏平山提醒过他,不要被情绪左右,不要在感情中动真格,可一个疯子,哪管什么理智,哪管什么清醒。
而这些改变,晏平山应该早有察觉。
否则,怎么会一次次试探警告他。
思此,脑中一阵刺痛,床沿落影微动,晏朝聿敛起眼低暗色,深吸口气起身走到她身旁床沿坐下,长指捻过杏白色薄被。
视线稍顿,他想起以前这房子里的一切非黑即灰,从无半点亮色可言,更别提手中这抹暖色。
他凝向温臻的脸,微叹口气。
“温臻,就这样吧。”
既然你能打碎所有理性,让心彻底失控、沉沦,让每一次呼吸的空气里都渗满你的气息……
那就这样吧。
温臻病了这一场,几度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还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人的轮廓,他风尘仆仆地走向她,衣衫乱着,将她抱紧。
原本脱力又虚弱,心悬悬,眼泪如崩盘珠玉,滚滚淌下来,却因为这个拥抱而感觉心落在实处,抽噎也止住。